昨夜的关中忽然下了一场大雨,豆大的雨滴连成线,如雨帘般从屋檐瓦缝中流了一夜,到了天亮,磅礴的雨势倏然而止,一轮红日在东方的表而出之破云而出。
清风徐来的大地,透着一股清新凉爽的气息,王府中的花草树木、湖中荷花和荷叶上都缀着水珠,在朝阳下,发出晶莹璀璨珠光。
杨集从榻上爬起来的时候,凋花大床上的萧颖、裴淑英犹自沉睡不醒,两张凝露海棠般的美丽脸庞,似乎还挂着满足和欢畅的笑意,两人睡得正香,如若一枝美丽的并蒂莲。
两人体质不如柳如眉,一夜风雨过后,正值渴睡之时,比不得柳如眉起得早。不过杨集起身的动作还是惊扰了裴淑英的美梦,她翻了下身子,一把抱住了平躺着的萧颖,将脑袋往萧颖的胸膛上拱了拱,继续呼呼大睡。
晨间的风有点凉,杨集伸手拉过薄被,小心的给她俩盖上,到侧间洗漱穿戴完毕,便走下楼去,步出滴水檐下。昨晚他们四口子在房中风雨大作,不曾想屋外也是一般光景,地上也有许多被暴风骤雨打落在的树枝、竹叶、花朵,可是就算落在地上,也在阳光呈现出一种鲜亮色泽。
杨集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边走边做着扩胸动作的走向了不远处的月洞门。踏出门槛,就看到柳如眉在庭院中舞剑,雪亮的剑身在朝阳下凝成一朵朵柔和的剑光,彷佛千万朵烟花突然绽放。她每剑刺出,都有银练凌空、天龙舞爪的美感。
练完剑,柳如眉额头上汗水淋漓、脸色晕红,愈发娇美动人,她还剑入鞘,一眼就看到微笑望着自己的丈夫,掠了一下散乱的鬓发,上前道:“公子起了?”
“嗯!”杨集微笑点头,忽然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亲了她的唇儿一下。
“这是外面呢,让人看了不好。”柳如眉娇嗔的斥了他—句,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喜悦;绝色佳丽对男人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但是对柳如眉来说,杨集这样一个伟丈夫愿意向自己释放温柔,她心中同样有些神魂颠倒、喜不自胜。
“在府中后宅,我和自己的女人亲热,谁敢胡说八道,除非是不想活了。”杨集冷哼一声,十分霸气的说道。
“霸道。”柳如眉嗔怪的笑骂一声,身体却又靠近了几分,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公子这次出征,真不要我随行了?”
柳如眉看向杨集,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她们姐妹三人中,她是跟随杨集的时间最多的人,杨集这一次忽然“不要她了”,心里蛮失落的。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多年形影不离的相处,杨集也习惯身边有这个逆来顺受的侧妃,然而这回,她是真的去不了。
“只望公子出征在外,休要像个士兵一样逞强斗狠、纵横沙场。”柳如眉也知道自己这回是去不成了,默默的将螓首埋在杨集怀中,感受着强而有力的心跳。
“这你大可放心!”杨集笑着说道:“为帅者,自当坐镇中军、总揽八方,而不是像勐将那样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个中分寸,我很清楚。”
“公子你是很清楚,可你就是做不到。”柳如眉没好气的白了杨集一眼,好气又好气的补充道:“公子你自己说,你有哪次不是冲锋陷阵?”
“下次!”杨集笑着说。
“……”
“你放心好了,在这天下,你公子我怎么也算是青年辈的一流武将了,能让我吃亏的人,少之又少。”杨集这话真不是吹牛,他现在是打不过正值武将巅峰时刻的薛举,可是和尉迟恭却是处于同一个阶梯;论武艺,绝对不算差。
麾下一个个大将在沙场上崭露头角,而他杨集武艺明明不差,却只能坐镇后方,他岂能甘心,而骨子里的勇悍气质、以及对战场的渴望之心,也因此而更胜以往。
况且作为一名武将,如果长期不上战场,日后又如何应对突发的危险?
柳如眉说不过他,便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公子,阿娘几天说要买一批野马,我看甘州军马场的好马到处都是,不如就从凉州军马场购买吧?”
杨集惊讶道:“阿娘要野马做什么?”
“给府中奴仆、婢女驯服。”柳如眉解释道:“阿娘说府中的良马,都是驯服过的马,有的甚至阉割过,这种马和驽马没有什么区别,骑这种马,根本就学不到真正的骑术。而我们是军武之家,连主人都精于骑射之道,府中奴仆、婢女又有什么理由不会?”
杨集点了点头,又问:“理是没错,可是她为何忽然有此决心?”
“宇文家的惨象,让阿娘深有感触。”柳如眉叹息一声,说道:“阿娘鉴于宇文家的惨状,又想着公子四处竖敌,生怕我们家有朝一日也步宇文家后尘,便有了居安思危之心。她认为纵然身在后宅、不用经历战争风雨的女人,也要学会骑术箭术,以及简单的战阵之术、应变能力;如果人人这样,就不会像宇文家那样、竟被百余人从前门杀到后宅。”
杨集默然点头,说道:“就按阿娘的意思去准备吧!”
府里的朱雀卫、玄武卫、普通侍卫精擅技艺之术,单打独斗确实不在话下,可如果遇到配合默契的军队,便有了被逐个击破的风险;而宇文述府上的侍卫、死士肯定也不少,可他们简简单单的,就被打穿了。
这前车之鉴,的确值得让人深思。
“那行!”柳如眉嫣然一笑道:“稍后大娘、三娘起了,我便和她们商量此事。”
“你们决定即可。”杨集笑着说道:“要多少匹马,只需给张掖杨府总管写信即可,让他去跟阴世师买。”
大隋从来都不缺少战马,而专供军方的养马场就有三个地方,一是雍州的河套地区、二是朔州和云州管辖的部分白道川、三是凉州。
前两者的情况,杨集自然不清楚;可是对于凉州军马场,他却知之甚详。
凉州军马场原有四五十万匹,之后他又陆陆续续的抢来二十多万匹良马,现在的凉州军马场,少说也有七十五万匹,如果再把大湖区也算上,那就更多了。而三大军马场加起来,得有一百五六十万吧?
“公子,郝先生已至玄武殿,还有‘饿死那·俟利弗设’也带几个人来了。”张出尘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可是当她看到杨集和柳如眉抱在一起,便又缩了回去。
“既然人到了,公子去吧!”柳如眉从杨集怀中起来,向一脸郁闷的杨集说道。
“好!”杨集点了点头,向外面走去,路过张出尘的时候,敲了她的脑袋一下。
“出尘,你给停下。我有事吩咐。”见张出尘委屈巴巴的跟着杨集,柳如眉把她叫住了。
张出尘连忙停了下来,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朝着柳如眉下三路打转。
柳如眉俏脸微红,羞恼道:“往哪看呢你?”
张出尘收回目光,注视着柳如眉脸,笑着说道:“二娘姐,有何吩咐?”
柳如眉无语的瞪她了一眼,又见杨集已经走远,便低声说道:“这回我跟不了公子,有些事儿,得交待你一二。省得你记不住。”
“公子的习惯我也知道啊!”张出尘说道。
“公子晚上喜欢搂着女人睡觉,不然他就睡不着。”柳如眉浅浅一笑,不怀好意的说道:“我是去不了了,可是出尘啊!你也不想公子因为睡不着而影响战事吧?”
张出尘浓睫轻颤,她咬着樱唇仔细想了想,犹豫地问道:“此言当真?”
“骗你的!”
“……”张出尘脸都黑了。
柳如眉彷佛看出了张出尘的心事一般,向她扮了个俏皮的鬼脸,笑道:“是不是很失望?”
张出尘这才知道被调戏了,恼火道:“我懒得理你了!若你没有正经事,我走啦!”
“有呢!”柳如眉适可而止,没有继续开张出尘的玩笑,说道:“是关于吃穿住行的,首先是吃这一方面,公子无肉不欢,但也不能没有果蔬。”
“我知道!”张出尘心不在焉的说道。
柳如眉见状,忽然说道:“公子要女人抱。”
张出尘不耐烦的说:“那我抱……”
“好你个张出尘,我当你是姐妹,你竟然要抱我丈夫。”柳如眉瞪着她,‘一本正经’的说道
张出尘不屑的说道:“又不是没抱过。”
“何时休地?”这下子,柳如眉可真好奇了。
“昨晚梦里!”张出尘澹定作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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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玄武殿,群英荟萃、济济一堂。
李大亮、独孤平云、朱粲、宗罗睺、薛万淑、薛万彻、独孤武达、麦仲才、王均、王浩铠、钱杰、张延、高行文等人俱在;除了他们,还有顶着扫帚须的杨暕、英气勃勃的裴行俨,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兴奋之情。
此外还有张出尘说的“饿死那·俟利弗设”、执失豪,他俩也是喜色难掩。他俩在大湖区、范夫人城的战役中,是突厥军的主帅、大将,兵败以后被启民可可汗绑来谢罪、交给隋朝杀刮,在他们看来,此行是必死无疑了。
不料忽然峰回路转,这让他们如何不喜?
“此番出征,我欲扫平契丹。”杨集坐在主位上,看着一群摩拳擦掌的将领,微笑道:“俟利弗设!”
“末将在!”阿史那俟利弗设没想到杨集竟然会第一个点到自己,兴奋的起身来到大殿中间。
杨集问道:“朝廷的委任状、印信到了吗?”
阿史那俟利弗设肃然道:“启禀大王,昨晚上,门下省官员已将印信、宝剑、节旄给了末将。”
“那好!”杨集点了点头:“此役,我虽带上一些隋军,不过主力以突厥勇士为主。可是启民可汗身在大兴城,我担心有人不遵号令、消极怠工,故意破坏平定契丹的大计。未免耽误正事,你和执失将军即刻沿着洛水北上,再从胜州度过黄河,星夜兼程赶回白城,暗中联络可信大将、酋长,给我准备两到三万名精兵。”
注视着阿史那俟利弗设,杨集继续说道:“只要你尽心尽力、军队也听话;我在战后为你请功,并且把四成俘虏给你,助你恢复元气。”
“末将遵命!”阿史那俟利弗设铿锵答应一声,和执失豪领命退下。
等他们退走,杨集向凉二代们说道:“你们许多人,没有打过大战,而此战非同以往;要是有人此时选择离开,还来得及,大家也不会笑话……如果不想去的,可以举起手来。”
此言一出,殿内鸦雀无声,众人挺直腰杆、目不斜视,愣是没有一人举手。
安静半晌,长得英气逼人的薛万淑站起身来,拱手道:“大王,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杨集以为他要退出,不过也不以为忤,微笑道:“说!”
“大王,我们都是将门子弟,自小劳勤练武艺、攻读兵法,长大以后,各自随着父亲、长辈在军中历练。我们的带兵能力或许不行,可我们不是没有经历过实战、不是没有杀过敌的人,所以我等并不畏战、并不怕死!”薛万淑说到这里,认真的向着杨集说道:“大王,我们作为将门子弟,需要的不是父母的百般溺爱、也不是在安逸富庶之地醉生梦死,我们要的是彰显才华、博取荣誉的机会。所以卑职觉得不会有人退出。”
看着这个不卑不亢、名气不如弟弟薛万均、薛万彻的青年,杨集暗自点头,目光扫向众人,笑问道:“你们,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正是!”将二代们心情激动,一起起身应是。
杨集赞许道:“在座各位都是有本事的人,而我素来赏罚信明,只要你们立下功勋,我定然为你们邀功请赏。”
众人心情激动,躬身行礼道:“愿为大隋效死命!”
将士心目中的好将军、好统帅是能打胜战、赏罚分明。满足了这个条件以后,才会考虑同甘共苦、爱兵如子等等次要因素,这种次要因素有则更好、没有亦是无伤大雅。
杨集毫无疑问是名能打胜仗、能给部下将士带来荣耀荣誉的统帅,而且他在战争时期,始终以身做则的和将士们同甘共苦。能在他帐下效力,正是士兵梦寐以求之事。
殿内这些将二代皆视杨集为楷模、榜样,好不容易被厚着脸皮送到杨集帐下,岂能临阵退缩?
况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这一辈子所需所求,无非就是“名利”二字,真正做到澹泊名利的又有几人?
诸如杨善会、韦云起、薛举、尉迟恭等人,原本只是默默无闻的人,可是跟随杨集以后,很快就获得了名和利,这如何不让他们羡慕心动?
“大王!圣人决定让滕子、李子雄总管正面牵制契丹军、吸引天下人的注意,而我部既是主攻之军、也是奇兵,当隐藏好行迹才是。”郝瑗昨天已经知道了这个战略,而且眼前这些人也是自己人,此时说出来,倒也不担心泄漏军情,他沉声道:“我军现在有两条路可选:一是阿史那俟利弗设所走的路线,就是沿着洛水沿岸的官道北上胜州,再度过黄河,直奔白城;二是先去蒲州,朔汾水北上云州,再从云州西行白城。”(注)
“走洛水,这条路近便得多。”杨集毫不犹豫的说道。
“喏!”郝瑗拱手应诺。
“沉法兴!”杨集目光看向了规规矩矩坐得的沉法兴,点起将来。
这家伙和他的家小、晁田家小一起去了凉州避难,可是他们到了中途的时候,杨集已经到了回京路上,想着他去了凉州也没事做,便把他和王滔叫了回来,而沉、晁家小暂时住在张掖杨府。
沉法兴起身道:“卑职在。”
“你和王滔率领一队侍卫即刻北上,去丰州九原县寻找总管鱼俱罗,让他在安化县准备六千士兵使用的一应物资。”说着,杨集取出一枚了令箭。
“遵命!”沉法兴上前接令,拱手问道:“大王,如果鱼总管问起,卑职能否如实相告?”
杨集点了点头:“可!”
“卑职明白了,卑职告退!”沉法兴行礼而去。
“达奚景!”杨集目光看向左下首首席的奚达景,再次点将道。
自他们以雷霆万钧之势荡平了兵变,在咸阳城中立下大功的左卫将士各有封赏,原左卫郎将史威已经晋为万年军左将军,主导万年军的新建事宜,而达奚景则接替史威之职,从中郎将升为郎将。
在这一次战争中,杨广破例让左卫五千名精锐随军作战,而主将便是达奚景。
“末将在!”达奚景起身道。
“事不宜迟,速去咸阳整军,以清剿匪类为名、即刻启程北上,然后在丰州安化县的乌粱素南岸休整待命、清点物资。”杨集果断下令:“独孤平云、薛万淑、独孤武达、麦仲才、王均,你们五人到达奚将军帐下听用。”
“末将遵命!”达奚景等人向杨集一礼后,立马下去准备。
“李大亮、宗罗睺,你二人去城外田庄召集一千名铁卫,随奚达将军北上。张延、高行文随军”
“喏!”李大亮、宗罗睺等四行礼告辞。
从开皇元年到现在,大隋战争不断,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打仗。
一切都讲究从简、从速,很少举办誓师大会等繁文缛节的虚礼。而将军们习惯成自然,早已熟悉出兵流程、熟悉出征规矩,所以这些派出的主将,根本就不需要杨集多加叮嘱。
“大王,我等何时出发?”郝瑗问道。
“我们得给阿史那俟利弗设一点时间,明天再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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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杨集告别亲人,和郝瑗、朱粲、张出尘等人带着玄武卫、朱雀卫,悄无声息的离开大兴城。
到了第四天,杨广才公布契丹南侵大隋的消息,任命冀州大总管、滕王杨纶为辽东道行军总管,率领两万名冀州精兵北上作战。
消息传出,天下一片哗然,痛斥、歼灭契丹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下子就盖过了波折不断的军改,同时,也让平静多年的东北方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新闻”。
就在杨纶于冀州全力整军备战之时,被任命为辽东道行军副总管的豳州总管李子雄已经率领两万豳州军就位,他让邓暠率领一万名士兵继续守备营州龙山县;亲率一万名精兵东进辽州,接管了辽州军政事宜,既是防止契丹军没辽水南侵辽州,同时也是威胁契丹中部地区。
就在大隋积极备战的时候,契丹大酋长悉万丹·章柯竟然怂了,并且派人表达歉意,说是一定严惩酋长云云。此外,还说要尊杨广为圣人父亲大可汗。
消息尚未传到京城,杨纶便代杨广回答了:“叫圣人老天爷都没用。”
当然,这也是大隋有五千多万人共同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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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洛水有两条,雍州境内的洛水南北走向,洛阳的洛水自西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