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之上表演继续,而杨集等人所在的雅间中气氛一片热烈,杨纶不吝褒奖的向杨集说道:“金刚奴,看不出小子还有这么一手啊!,那首长短句充满生活情趣,好坏且不论;但这曲‘十面埋伏’展示了紧张、激烈、残酷的战争场面,在刻画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刀光剑影和浴血鏖战时均较为全面;比起那些无病呻吟的靡靡之音,这首气势雄伟激昂、内容壮丽辉煌、风格雄伟奇特的武曲,在乐曲之中极为罕见。至今,尤是余音袅袅呐。”
“若是融入钟鼓之声、战阵之术,或许不比‘兰陵王入阵曲’差。”杨集笑着说道。
“确实如此。”杨纶深以为然的点头,兴致盎然的说道:“改天你把这首曲子的五音写出来,我去编成一支大型的宫廷歌舞,肯定不比‘兰陵王入阵曲’差。”
五音即是宫、商、角、徵、羽,类似现在简谱中的Do、Re、Mi、So、La。《兰陵王入阵曲》是音乐世家高家为了歌颂兰陵王高长恭战功而编成的战阵歌舞,舞者表现兰陵王“指麾击刺”的英姿。
大隋是一个兼容并蓄的王朝,不但在政治制度、官制律法等方面集前人之长为一体,而且在文艺方面也十分开明,吸纳南方宫体诗的诗风之余,音律也在兼收古今各族的民歌,并没有因为是敌人、异族的东西就盲目排斥。像热血沸腾的《兰陵王入阵曲》,每年都会出现在元日大朝会之上。
杨集也学过乐理,一听杨纶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行啊!”
杨纶也不在这个问题多说什么,又举杯道:“此番我能任兖州刺史、兖州大总管,全托了你的福,若非是你小子在西部开疆拓土,需要进行大规模汉民去补充,说不定我还要在京城之中碌碌无为,敬你一杯。”
“你今天让我请客,就是为了此事?”杨集好笑的看着杨纶。
“对你来说是小事,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头等大事。”杨纶苦笑道:“我脾气暴,不能当一军主将,而在京城也很容易得罪人,到了地方之上,倒是可以为百姓做主。”
杨集举起酒杯,跟杨纶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道:“我个人认为兖州八州最大的问题是黄河水患,只不过治理黄河是个漫长过程,在治理过程中,要考虑河道走向、水流大小、河堤高度、河堤承受力等等问题,绝不能闷起脑壳干。若是由其他官员来办,或许会搞成一个不顾黄河实情、劳民伤财的政绩工程、面子工程了。”
杨纶点了点头:“你这番话说得极对,朝中许多官员只看到自身、自家的利益,根本没有看到得这么远,而你看到的却是我大隋的百年之计。我赴任之前,定会多找一些精通水情的人才去当幕僚。”
“朝廷官员不是看不到,只是他们不想看到而已;毕竟看得太清楚了,则表示自己的事情变多了。”杨集苦笑着说道:“朝廷每年花大量钱财治理黄河,然而成效寥寥,隔几年又会发生洪涝灾害,原因何在?一方面是外行指挥内行,治黄主官刚愎自用,没有听从行家建议;另一方面是许多人将之视作捞钱工程、晋升台阶,不愿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治理黄河之上。而你不需要这些虚假的政绩来升迁,最好还是踏踏实实的搞成一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来办。”
“自然!”杨纶应了一声,有些艳羡的看了看杨集那些属官、幕僚。
亲王都有开府之权,一旦行使这份权力,就可以征辟四五十名王府幕僚,除了从三品的傅、从四品上的长史、从四品下的司马由朝廷任命之外,其他属官都可以自己去找,只要这些人没有什么不良案底,宗正寺一般都会答应。
然而“四大金头”毕竟只是杨坚的侄子,所以他们四人始终紧守人臣之道,都没有开府,而杨集如今虽然有了几个,但也只是为了一时之需,并非是长久的配置,比如说王府中的谘议参军事苏亶、骑曹参军事史怀义、录事参军事刘通仁,都是奉长辈之命前来混资历的,有了此战之功,之后都会离开王府,按照长辈的安排,步入仕途。
还有担任王府属的李大通,他是已故名将李充的嫡长子,不但继承了父亲武阳郡公之爵,还被任命为左备身府郎将,成为朝廷正式的武官,将会留在京城统率一部禁卫,离开王府已是难以避免之事。
他的二弟李大辩、三弟李大亮是没有继承权的人,且父亲在政斗中忧愤而逝,算是没落贵族中白身,以后想要有所成就,只能靠自己的本事,所以将会继续跟着杨集混。至于司马李靖、主薄宗正本、兵曹参军事薛举、参军事郝瑗则是没有靠山和门路的人,心知自己一旦离开杨集,根本熬不出什么名堂,所以他们索性连功绩都不要,只领杨集发放的奖励。
而留下来的,恰恰都是极有本事的人,杨纶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想着自己没啥可用之人,便恬不知耻的向杨集说道:“金刚奴,李司马、宋主薄、薛兵曹、郝参军他们个个身怀雄才,你看我也要出任兖州刺史、兖州大总管了,你能不能分几人给我啊?”
“他们与我都是生死之交、患难之交,只要他们任何一人在侧,哪怕敌军漫山遍野,我也可以放心睡大觉。我心中把他们视同兄弟一般。只要我还活着,任何人都不能勉强他们。”杨集面色一肃,认真道:“而你是我的兄长,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他们要是愿意跟你去兖州,我当然没有意见了,但是他们不愿意的话,阿兄也不能强求。”
众人都没有说话,但这份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杨纶有些尴尬的说道:“金刚奴你千万别误会,我是因为手中没人可用,见大家都是难得的大才,是以心生羡慕,并无他意。”
“阿兄无须解释,我明白你的心思。”杨集笑着说道:“只不过大家都是一起杀出来的兄弟,我视他们如同手足一般,言语重了些,阿兄勿怪。”
“无妨无妨!”杨纶尴尬一笑,他倒不是真要挖杨集的墙角,只是他实在不知哪些人可用。
愁眉苦脸的说道:“我去兖州的话人生地不熟,地方官员肯定不全是踏踏实实的良吏,单靠我一人肯定干不过一大帮人。总管府属官也是尚书省向圣人推荐的人,我也不知他们可不可靠,所以王府属官必须是自己选的人,但是我的情况和你以前一样,也是一个人都没有,这可难为死我了,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杨集沉吟一下,建议道:“吏部备选的官员不就是人才吗?我觉得你可以从这里找。”
大隋名义上已经废除了盛行数百年的九品中正制,并且杨坚也努力为寒门子弟创造机会,但是世家门阀子弟把持了大隋官场,他们向朝廷推举的人,实际上依旧是他们的人,所以九品中正制、察举制等选官制度实际上依然横行天下;不过好在那些具有推荐权的人,为了应付形势、为了应付杨坚,多少也推荐一些寒门士子上来。这也算是为寒门士子开启了一条门缝。
可就是这条开启的门缝也遭到世家门阀的一律反对,他们虽然没有公然与杨坚对着干,却把任用这一关牢牢卡死了,导致被推荐上来的寒门士子年复一年的当吏部备用官员,至于什么时候得以任职,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备选的官员已经名列吏部,名义上算是朝廷的人了,我怎么可以‘公器私用’?”杨纶皱眉道。
杨集长叹一声,建议道:“你去找太子,他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你要多少人,他都会给。”
杨纶所说的问题,其实是世家门阀对付寒门士子的惯用伎俩之一,他们但凡看到某个寒门士子冒出头,便率先去拉拢,若是拉拢不了,便将此人推荐来当备用官员。使这些寒士处于朝廷不用、杨集等人想用却不能用的窘境,终使他们在苦苦等待中荒废一辈子。
好在不得不向世家门阀妥协的杨坚和杨广,都希望这些人得到证明自己的机会,只要这些人有出彩表现,他们就有足够理由来提拔。
这也是杨集和杨广达成的默契之一,他这一次也会带一批备用官员去凉州。要是杨纶去找杨广,杨广不但会高兴的帮他解决人手问题,主动向他推荐一些具备真才实学的人,甚至还会把杨纶当作志同道合的人,这对杨纶未来的地位将是百利无一害。
“那行,我明天就去找太子。”杨纶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望着从舞台上慢慢退走的乐师,说道:“乐会结束,已经没什么看头了。”
说到这里,杨纶脸上露出一丝丝男人都懂的暧昧之色,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玩了。”
杨集迎声看向楼下,果真见到纷纷大厅上的雅士、嫖客纷纷起身,紧接着便有一些花枝招展的青楼女子走了过来,一些人搂抱抱在了一起,甚至有的人已经上下其手,显得十分的开放,音乐会俨然变成了淫乐(le)会。
“以往会有许多人纠缠云秀心,他们期盼着能够一睹云秀心芳容,成为她的八幕之宾,但今晚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家都把她当作你的禁脔了。”杨纶又指着行礼致意,走在最后的云秀心,笑着向杨集说道:“你要是不想引起众怒呢,现在就得去找她,你看底下那些禽兽啊!都快疯了,你要是伤了云秀心的心,你能从这里走出去么?”
杨集啼笑皆非,这货明明想玩,却担心自己就这么走掉了,所以故意把事情说得严重,这分明是准备把自己拖下水啊!不过也不好扫了大家兴致,便解下佩囊,扔给了杨纶,大气的说道:“我先走一步,大家就由你来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回家,自己看着办,也无须再聚了。”
这些人在大兴城都有自己的宅子,若是错过坊门关闭的时间,在这里留宿即可,杨集也懒得管他们。
“包在我身上。”杨纶眉开眼笑的接下了佩囊。
杨集看了这帮衣冠禽兽一眼,便走出了雅间。他还是童子鸡一个,而且今晚还有一出好戏要演,岂能与这帮禽兽一样?转了一圈便和王府侍卫离开了凤鸣楼。
他这些侍卫业已换成了死士,这些人专门活动在黑暗之中,精擅刺杀之道,职责自然也和士兵、普通侍卫不同,虽然这些人不知今晚的安排,可也知道贺若弼昨天晚上准备刺杀杨集,是以一路上都很谨慎,紧紧的护卫着杨集的马车。
这辆外表和普通马车没有区别,但实际上却是用坚木打造,里面还蒙了一层铁、几层牛皮,就算是强弩在五十步内也射不透。
而王府所在的平康坊北曲是民居,自然不如青楼、酒肆、客栈遍布的南曲那么热闹。
待他们进入北曲,向王府走去的时候,两边院墙(曲墙)之上,十几道人影从门墙和角楼之上出现,他们也不说话,各自举起手中的弩对准马车便是一轮射击。箭矢噼噼啪啪射在车壁上,虽然没有穿透,但拉车的两匹驽马却被乱箭射中,惨嘶倒下,好在车厢前头有两支脚,所以也只有稍微倾斜,并没有翻车。
阴影之处也涌出了二十多名蒙面刺客,二话不说对向马车所在的地方发起了猛攻。
杨集的侍卫一直警惕的注视四周,在弩手出现的时候便已经持盾护卫,而且刺客也只是针对马车射击,倒也没有出现伤亡。
当这些剑手扑出来时,十名侍卫便以强弩还击,冲杀上来的剑手顿时惨叫一片,瞬间便倒十几人。
另有十名侍卫骤然发威,横刀舞动,如暴风骤雨一般杀了上去,顿时惨叫声一片,仅只片刻便将只箭的刺杀光。
身后的侍卫也摘下弩具,对着想要退走弩手便是一阵齐射,顷刻间便倒下了几个,剩下的人也是踉跄退走。
“别追了,前卫回府叫人。”透过窗子观看的杨集明白墙上的弩手是自己人,而死在地上的弱鸡才是公孙桓雇来的杀手,见这些人已经死光,便阻拦准备追击的侍卫。
“喏!”十名侍卫应命而去。
侍卫首领走到了车窗之前,行礼道:“公子,从墙上掉下来的弩手都吞毒自尽了。”
杨集沉默半晌,吩咐道:“不用管这些尸体,叫万年县衙役来处理死尸,另外去卫尉寺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