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贺若弼便一直在内堂发呆;这半天时间,对于贺若弼而言,仿佛是度过了十年一般,一向坚挺的脊背似乎也弯了。
他贺若弼这辈子在尸山血海里闯过、锦衣玉食美貌佳人享用过,权势、地位、名利应有尽有,哪怕此刻死去,也不枉此生。
然而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在乎贺若一族的生死存亡。可现实总是那么残酷,杨坚顾念君臣旧情,没有拿他本人如何,恰恰朝他最在意的兄弟、子侄下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依照贺若家上下犯下罪行,哪怕杀百次也难赎其罪。连儿子杨俊、杨秀违法都依法惩处的杨坚,其实饶他们父子一命,已是法外开恩了。
但是贺若弼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杨坚薄情寡恩、杨广推波助澜、杨集心狠手辣、高颎袖手旁观…恨不得将这些人统统杀光才能泄尽心头之恨!
这时堂下传来一声咳嗽,紧接着是独孤顺声音,“贺若公!”
“独孤公,请坐”贺若弼连忙起身相迎,他现在唯一能够倚仗的,便是独孤顺为首的关陇贵族了。
“谢坐!”迎着贺若弼饱含期待的目光,独孤顺不由一滞,他并不计较贺若弼之前算计,毕竟门阀相处都是这么勾心斗角,贺若弼算计他,他以前何尝没有算计过贺若弼?
两人坐了下来,两名侍女给他们上茶,独孤顺喝了一口茶,直奔主题的问道:“贺若公,有何打算?”
“还能如何?”贺若弼面色阴沉,怒气冲天的说道:“大理寺卿薛胄遭到杨集小狗当廷威胁,他在审理案件时也只有秉公执行,最终的结果是把我们贺若氏一网打尽。”
独孤顺微微松了口气,贺若弼能这么想,显然也意识到有些人必须牺牲,这对接下来的谈话无疑也少了许多障碍,若是一味要求自己救人、或是喊打喊杀,那可相当为难了。
既然贺若弼都认了,独孤顺当然不会再提相当难办的贺若家族,而是把话题转到贺若弼个人身上,安慰道:“官场之上没人一帆风顺,你看我无官无职,不也是地位超然吗?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太过放在心上,虽然有所失,却可以腾出时间闭门谢客、一心教育后辈。如果他们学到你一半本事,以后照样可以纵横沙场、名扬天下。这一点,我可以你保证。”
独孤顺知道贺若弼是个大嘴巴,不敢把关陇三派领袖接触,以及未来的图谋说给他听。
“多谢独孤公!”贺若弼感激拱手。
他在茫然枯坐的半天时间里,想了很多很多,尤其是父亲贺若敦的音容笑貌、谆谆教诲不断在脑海里闪现。父亲当年口出怨言,从而被宇文护勒令自杀;父亲临终前,告诫他当心祸从口出,做人做官皆要慎言慎行,最后还用锥子把他舌头刺破,让他记住这口舌之祸。
在父亲去世头几年,贺若弼还遵守父亲临终前的“锥舌诫子”,但是平陈后就居功自傲、飞扬跋扈,把父亲教诲抛诸脑后,不断树敌、不断为自己和家族埋下了祸端。
每每想起早朝时,朝臣的漠然观望态度,贺若弼才发现自己做人是何等的失败。
“我知道贺若公十分痛恨杨集。”独孤顺决定给贺若弼一点甜点,使他牢牢绑在独孤氏的战车之上,不为另外两派拉拢:“不过这小子,确实不能留了。”
“呃……”贺若弼有些转不过弯来,诧异的看着卫觊:“独孤公,你不是让我闭门谢客吗?为何……”
“我看此子今日表现有勇有谋,但同时也是一个得势不饶人的性子。而贺若公如今不仅与他有了不可化解仇恨,还失去了一切权势,他就算没有能力斩草除根,也会借杨广之势,将你们打压得没有复仇的实力。”说到这里,独孤顺郑重道:“休怪我涨他人志气,灭贺若公威风,但此子确实不是你斗得过的。”
“杨集是我不共截图天的仇人,自然确实留不得。”贺若弼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认识一些游侠,甚至名传关中的虬髯客也有些交情,不如……”
“贺若公,不是当晚辈的说你。你好歹是名震天下的将帅,可那虬髯客是杀过州刺史的通缉犯,虽然他杀的都是该死之徒,但再怎么说,他也坏了朝廷法度,若人人效仿,天下岂不大乱?你怎能与这种蔑视朝廷法度、擅自屠杀朝廷命官的人打交道呢?此事若是传了出去,贺若家恐怕真要因此灭门了。”独孤顺有些无奈的看了贺若弼一眼,说道:“杨集是个没有入仕的小儿,与他有生死之仇的人,也就贺若公,若是他遇刺身亡,谁都知道是你所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贺若弼皱眉道:“那独孤公以为该如何?”
“推荐杨集入仕!”独孤顺说出了自己的主张。
“啊?”贺若弼有点跟不上独孤顺的思维了,前一刻要除掉,眨眼间又要荐他入仕,到底想怎样?
“杨氏乃是将门世家,杨坚篡国为帝后,依然以将门的方式培养杨氏子弟,除了文弱儒雅的杨勇太子以外,每个杨氏子弟都被杨坚扔到战场去历练,杨爽如此,杨广、杨俊、杨秀、杨谅、杨智积等人也是如此,而争强好胜的杨集肯定不会例外。杨集现在已经成年了,说不定年后就被杨坚送到军队之中,所以我们要提前一步,推荐他去战事频发的边疆为将。”独孤顺意味深长的说道:“贺若公,有时候杀人,不一定非要自己亲自动手。”
“好一个借刀杀人之计,实在太高明了!”贺若弼目光一亮,就杨集那纨绔本性,别说带兵杀敌了,恐怕连刺头兵都治不了,如果有人把杨集任职之地泄露出去,恨杨爽入骨的突厥人,定然会重点照顾。一旦大战暴发,杨集这种战场新丁必死无疑。更重要的是,他既是达到了杀人的目的,还能把贺若氏卫从此事彻底撇开。
独孤顺笑问:“如此说来,贺若公是认可这是计划了?”
这也是独孤顺急着来安抚贺若弼的主要原因,他怕来晚了,这憨货会做出无法收拾的蠢事。但是要想让贺若弼暴躁的安分下来,首先得除掉杨集。
而杨集既是杨广的人,早朝上的表现也令独孤顺感到丝丝威胁,如果在他尚未成长前除掉,可谓是一举多得。
贺若弼阴森森的说道:“虽然不如亲手斩杀痛快,但这确实是杀死杨集的最好法子,我没有理由反对。”
“那我这就着手准备此事!”独孤顺放心一笑:“争取开春就把杨集送到战场之上。”
“一切拜托独孤公了,我贺若弼改日必要厚报。”贺若弼郑重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