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事情闹这么大,佟小南和聂冰原想不说实话都不行,但说完实话也并非一劳永逸,因为他们言辞凿凿的超时空通讯,根本无法证明。
佟小南在询问室当着侦查员的面连续试了几天,白天晚上各种时间段都有,吊坠就是没回应。后面兽控局就把吊坠拿走了,说是要给实验室去检测。
等侦查员把吊坠还回来,佟小南也接到了“你可以离开”的通知。
“我现在真的可以走了?”看着询问室敞开的大门,一时间帝企鹅还有点难以置信。
侦查员哭笑不得:“是的,可以走了,感谢你这么多天对我们工作的配合。”
“就这样?”佟小南低头看看刚回到手里的吊坠,自己既没证明超时空通讯,也没办法做到再次神兽化,只检测一下石头就完了?
侦查员观察年轻学生的神情:“如果你是在意我们只对你和你的同学进行了身体检查,而没有像对待石头吊坠在特定环境里进行多种身体测试的话,放心,会有相关单位来找你的。”
聂冰原那边的手续还没办好,侦查员先带佟小南到外面的公共接待区,在那里,有位女士已经等了很久。
庄惠,知名商业媒体国际新闻板块记者,科属北极兔——帝企鹅的母亲大人。
虽然摩努赫岛时是被亲妈护着在全世界记者中杀出一条血路登上飞机的,但之后佟小南就和聂冰原一起处于兽控局的严密看管,根本没机会跟母亲大人好好说上话。
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该怎么解释?
把询问室里坦白过的再来一遍?亲妈会信吗?
佟小南在纷乱的心绪中走到庄惠面前,这才发现印象里从来都风风火火、飒爽干练的母亲,脸上少见地带有几分憔悴,显然这些天根本没休息好。
想说的那么多,最后却只有一句:“……妈。”
庄惠从上到下仔细检查儿子:“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侦查员还没走远呢,闻言心中一凛,想起了从摩努赫岛带两个学生回来的同事描述的“帝企鹅亲妈之彪悍”,果断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加快脚步消失在走廊深处。
“没有,就是让我讲一下当时的情况,说清楚就好了。”佟小南笼统带过。
佟小南叹口气,还是别等亲妈“拷问”,主动交代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
庄惠:“你当初突然要考第四大,就是因为那小子?”
佟小南错愕,嘴巴半张:“……啊?”
“啊什么啊,”庄惠简直没眼看自己儿子的呆样,“嘴闭上,看着傻了吧唧的。”
“妈,你儿子我现在可是全球瞩目,焦点人物,你不是应该问我摩努赫岛事件的来龙去脉吗?”
“我现在不是记者,是你妈。你知道对于一个母亲,比儿子上国际新闻头条更大的事儿是什么吗?”
理智告诉帝企鹅别回答,但实在顶不住母亲大人的眼神压力,只得开口配合:“什么?”
“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就要被一个臭小子拐跑了!”庄惠这些天在回忆里各种复盘,真是越盘越气,越想越亏,“难怪以前高中的时候我每次回家让你讲讲学校的事,你十句话里八句带着聂冰原,我还挺高兴你跟学习这么好的同学一起玩儿……”
“等等,”佟小南抓住疏漏,立刻支棱起来,“妈,你一年里有三百多天在外面,才能回来几次啊。”
庄惠:“平均一年两次,次次听你提他,提及率百分之百。”
……他错了,就不该打断母亲大人。
还好接待区一片空旷,既没兽控局内部人员过来,也没有其他访客,不用担心跟亲妈的对话被听见,佟小南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庄惠:“听见也无所谓,你俩一起从雾之巨龙上面落地的画面早就传遍全球,现在关于你们两个的关系在世界各地都有传闻。”
于是此时此刻的佟小南突发奇想,如果自己从现在开始一言不发,熬到北极熊出来给自己当“嘴替”,有没有可能多点胜算?
想着想着,他忽然怔住了,后知后觉发现,从刚才到现在,亲妈表现出的虽然都是“不满”、“数落”,但并不是那种真的生气,更像是……担心。
佟小南不由自主看向自己母亲:“妈……”
庄惠:“你俩到什么程度了?谈上了?他对你好吗?”
佟小南:“要不你给我列个采访提纲吧,我一条一条回答。”
聂冰原离开询问室时,发现隔壁已经空了,所以对于佟小南在外面等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但万万没想到一起等的还有“丈母娘”。
好在对方没说什么,只是问他们想回学校还是想回家,她从公司本部借了一辆车,就停在外面。
聂冰原和佟小南都想回学校,因为迟早是要面对老师和同学的,拖得越久反而越容易引人议论和瞎想。
从兽控局总部所在城市到第四大所在城市,是有一段又一段高速公路连通的,如果按照高速路的最高限速行驶,车程只需要五个半小时。
然而城市的萎缩和工业的倒退,这段路程里至少三分之二的高速已经荒废,缺乏维护的道路在大自然经年累月的侵蚀里变得凌乱狼藉,坑洼、断裂随处可见,如果不是常年低温限制了植物生长,恐怕路面都已经被绿色覆盖。
就这样,他们上午九点多从兽控局总部出发,等真正抵达第四大门口,已经是晚上七点。
白天刚坐进车里时,聂冰原第一时间问庄惠借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简单说了一下询问已经结束、自己准备回学校这些,本质上就是报个平安。
别看聂家没人来接北极熊,其实聂忠诚和聂勇爷俩儿都在电话那头守着呢,听聂冰原说要回第四大,聂勇当下就要动身去学校找儿子,想问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被自己爹聂忠勇呵斥了。
佟小南隔空都能听见前兽控局优秀侦查者聂爷爷的中气之足:“找什么找,这么大的事肯定涉及机密,按我们工作守则必须签完保密协议才能放人,你可别让我孙子犯错误。”
说完干脆把电话拿过来,直接嘱咐自己孙子:“回学校就好好休息,好好上课,不用有思想负担,总部那帮小子我太了解了,请人配合询问也是对待嫌疑人的态度,就那个死样。新闻爷爷看了,好小子,你现在可是全世界都出名了,爷爷为你骄傲!”
佟小南余光瞥自己男朋友,就见聂冰原一边尴尬地假装看窗外一边拼命把手机听筒声音往低按,他怀疑如果北极熊没穿鞋,脚指头都能把汽车地盘抠穿。
寒风瑟瑟,第四大门口仅有的几盏路灯在夜色里映出昏黄的光,校园里可见同学三三两两的身影,晚饭刚过的时间,静谧悠闲。
佟小南让亲妈把他们放在校门口就行。
临别前,庄惠把佟小南拉到一旁又简单说了两句,留在原地的聂冰原以为只是妈妈对儿子的叮嘱,没多想,直到帝企鹅听着听着,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北极熊立刻在意起来,直觉谈话内容跟自己有关。
但还没等他往深处思索,庄惠已经跟他挥手道别,驾车离开。
然后走回来的帝企鹅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倒是忽然抬头向上空刚掠过的一个半兽化喜鹊身影喊:“同学,能借一下手机吗——”
半小时后。
月光下的天空,两个飞往市区的半兽化鸟科身影,灰褐色羽翼完全融进夜色,火一样的粉红翅膀却像云层里迟迟不愿退去的晚霞。
火烈鸟:“都到校门口了,又约什么天文台,他俩绝对是在折腾我。”
鹗:“应该是怕直接回学校招架不住,想先找你探探风,问问校内现在的情况。”
火烈鸟:“找我探风?我还想找他俩探秘呢。一言不合就玩失踪,二话没说就变神兽,今天晚上必须‘严刑拷问’,你得帮我,知道吗?”
鹗:“嗯。”
火烈鸟:“就这样?你能不能拿出点干劲来!”
鹗:“等一下。”
火烈鸟:“什么?”
粉红色翅膀悬停在半空,灰褐色翅膀毫无预警覆盖上去,遮住了突然袭击的吻。
鹗:“现在有干劲了。”
火烈鸟:“……”
市区医院附近,废弃天文台。
一个穿着暗色御寒服的男人,躲在天文台某个玻璃完全破掉只剩窗框的窗外,贴着墙壁,侧耳听里面的交谈声。
半小时前,朱剑尾随两个学生来到这里。
但其实,他的盯梢从庄惠把两人从兽控局总部接走那一刻,就开始了。
放佟小南和聂冰原离开,是总部局领导做的决定,因为虽然整件事都很不可思议,但两人交代的全过程和他们现在掌握的线索、证据基本都对得上。
然而——
“这里面有太多情节不可思议了,尤其是一切的原点,超时空通讯,他们始终无法证明。”副局长办公室里,朱剑坦白自己的想法。
他不是怀疑两个学生说谎,只是干了这么多年侦查,但凡一个细节存在疑影,都让他不踏实。
赵平听完,问的却是:“吊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朱剑愣了下,如实汇报:“出来了,从石头的成分看,的确来自摩努赫岛,不过佟小南说那是当年岛上的研究用石,我们从大雾研究院借来了一块保存完好的当年研究用石,通过对比发现有点不一样。”
赵平:“哪里不一样?”
朱剑:“石头是同一种石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把吊坠和对比石放到野性之力的环境中,吊坠可以产生一种特殊磁场,研究院的那块石头却不会。”
赵平若有所思:“这或许就是吊坠能建立超时空通讯的原因。”
朱剑皱眉,听这话音,领导分明是已经相信存在超时空通讯了。
仿佛看出他的腹诽,赵平反问:“你不信?”
朱剑摇头,坚持道:“不亲眼见到,我很难相信。”
“那好,”赵平以指关节轻叩一下桌面,“你去把真相找出来。”
这就是朱剑一路跟踪到这里的原因,他相信在两人私下独处的时候,或通过谈话,或通过行为,事件的真假终将明晰。
顺利的话,也许今晚他就能知道答案。
借着夜行科属的视力,朱剑看清了重新挂到帝企鹅脖子上的吊坠。
他们拿去检测时链子断了一小截,现在应该是直接将挂钩扣在了剩下的链子上,所以显得短了些,吊坠已经藏不进领口。
检测完成的当天,他们就把吊坠还回去了。
因为赵副局特意叮嘱:“检测完了就还给人家学生。”
也因为朱剑另有所图:“您不说我也会还,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能用那个建立什么神奇通讯。”
还因为——那可是佟小南妈妈送的珍贵礼物,而这位母亲的战斗力,朱剑处长连同总部上下都已经从接两个学生回国的同事口中详细了解过了。
后背突然掠过的异样,打断朱剑思绪。
他猛然回头看向不远处黑暗里的一棵枯树干,声音压得极低:“谁?出来。”
已经枯死的光秃树干后面,缓缓闪出一个瘦削男人,三十来岁,五官端正但又端正得没什么特点,属于过目就忘、放人堆里也不出挑,如果你是目击者他是犯罪嫌疑人你想跟侦查员形容他长相都说不出来特征的那种。
男人脸上带着轻松的笑,远远看一眼天文台内,没走过去,而是眼神示意朱剑过来。
朱剑警觉,显然对方知道他在盯梢,并且同样不想让天文台里的人听见外面的动静。
来到树后,没等朱剑盘问对方身份,男人倒先亮了证件:“兽控局总部,特殊调查处,冷策。”
特殊调查处?
朱剑从入职就在总部,如今升任侦查处处长都五六年了,总部的架构他闭眼睛都能写出来,哪有什么特殊侦查处。
他直接把证件拿过来查看。
冷策配合放手。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朱剑快把证件看穿了,也没找到任何破绽。
“朱处长如果还不信,可以打电话问你们赵局。”年轻的后辈给出贴心建议。
朱剑心中一凛,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职务,但他脸上仍不动声色,将证件还给对方:“如果你真是总部的,应该说‘咱们赵局’。”
冷策却笑着摇头:“赵局分管侦查,是你的直属领导,但管不到我们特殊调查处。”
这话倒有几分可信了,朱剑冷静分析着,如果赵局知道还有人会盯着那两个学生,不会连提醒都不提醒,让他直接跟友军蒙头蒙脑地打照面。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必须是“特殊调查处”真实存在……
赵平蓦地一顿,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他刚入职的时候,的确从某个同事那里听过许多有关兽控局总部的秘闻,其中就包括一个专门处理不可思议神秘事件的……调查处。
彼时他完全当谣言听。
此时只剩无限伤怀,总部水太深,人到中年都没游明白啊。
金策:“见过我的事,希望朱处长能保密,当然我也绝对不会影响您的任务。”
朱剑:“你的目标也是他俩?”
金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您调查您的,我调查我的,必要时咱们还可以共同协作。”
朱剑不置可否,心说就那么两个学生,自己一个人对付都算欺负孩子,眼前这个更是一看就不是善茬,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协作必要。
不过暂时达成一致的两人,还是回到了天文台的墙壁外。
朱剑依然是之前的窗口位置,金策在他偏后一点的地方,选择了另外一扇破窗。
此时里面的佟小南和聂冰原正好在说话。
距离有些远,朱剑和金策选的位置刁钻,又都将野性之力完全收敛,南北极根本无从察觉这些经验老到的侦查者。
“许焰和束放怎么还没来。”佟小南等得有点心焦,因为他已经预见到了火烈鸟的发飙,迫不及待想快点见到人,也就踏实了。
向来没什么耐性的聂冰原,这回倒不急了,或者说,有更加关心的事。
“小南,你妈好像不太喜欢我。”
“……我妈?”佟小南心里一虚。
聂冰原:“你没发现吗,回来路上她一直开车,都不怎么说话。”
佟小南:“安全驾驶,有什么问题。”
聂冰原:“我从内视镜里跟她对视上好几回,她都没笑过。”
佟小南:“可能是科属问题。”
聂冰原:“科属?”
佟小南:“你是北极熊,她是北极兔,同极相斥,没学过?”
聂冰原:“好像有点道理。”
佟小南:“……你还真信?”
聂冰原:“我是北极熊,你是帝企鹅,咱俩不就异极相吸了,这理论很科学。”
佟小南:“……”
聂冰原:“小南?”
佟小南:“好吧,我妈知道咱俩的事儿了。”
聂冰原:“果然。”
佟小南:“你猜到了?”
聂冰原:“所以在校门口,她把你拉过去说的就是这些?不让你跟我好?”
天文台外。
朱剑:“……”
这个“好”是他理解的“好”吗??
金策:“……”
能不能让他听点跟雾之巨龙和神兽有关的线索?
佟小南:“没有,我妈就说了一句,至少你学习好,能带着我一起进步。”
聂冰原:“伯母有眼光。”
佟小南:“还说你帅得有点过分了,问我是不是看脸挑的人。”
聂冰原:“不是就说一句吗,但——伯母真有眼光。”
其实亲妈还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真正让她担心的……
佟小南犹豫再三,还是抬头看向聂冰原:“她问我,你有没有跟家里说,你家里能接受吗。”
这话听起来像是逼对方表态或者行动,帝企鹅问完就后悔了。
不料北极熊一脸自然:“说了啊,过生日那天你答应跟我谈恋爱,第二天我就通知我爸和我爷了。”
通……知?
佟小南莫名紧张地吞咽一下:“你怎么说的?”
聂冰原:“我说跟我关系最好、人美心善、总来咱家那个佟小南,现在是我男朋友。”
佟小南:“……”
忽然有点心疼聂叔和聂爷爷是怎么回事。
“我爸接受不了,我爷说不用管,他负责教育他儿子。”聂冰原摊手。
佟小南几乎能脑补出聂忠诚的语气,没忍住,噗嗤乐了。
“我还给我妈打了电话。”聂冰原缓了语气,神情认真起来。
佟小南怔住。
聂冰原的妈妈很早就跟聂勇分开了,后来组建了新的家庭,与这个儿子并不常联系,但佟小南知道她在聂冰原的心里很重要。
“你妈妈怎么说?”佟小南问。
聂冰原把人搂到自己怀里,连揉带蹭,像小熊又像小狗:“她说我喜欢就行。”
破窗之外。
朱剑五官皱到一起,没眼看。
金策揉着太阳穴,脑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