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设立这样的制度,阻碍的正是这些氏族的利益。氏族即便想要归顺陛下,也会因为这些条规对陛下有所抵触,认为这是用来抵制这些宗族的。”
“臣知道陛下想要打击这些宗族。但是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今陛下对天下宗族势力隐匿的情况根本不了解,想要打击也无从入手。这就好比在地窖里发现一只蜚蠊,虽然及时踩死了它。”
【蜚蠊,古时蟑螂的叫法。】
“但是只要出现一只蜚蠊,那就意味着还有成千上万只蜚蠊。陛下想要铲除蜚蠊,如今却又在地牢里点亮了火把,示意蜚蠊不许在这些角落出现。”
“蜚蠊确实不会出现在有火把照耀的地方,可是他们也绝不会出现在陛下的眼皮底下,恰恰相反,他们会把自己藏得更荫庇。”
“但是捕捉蜚蠊最好的方法,明明是将火把全部熄灭。黑暗的环境,才是蜚蠊喜欢的地方。要想烧死所有的蜚蠊,首先得把他们找出来。”
“如果点亮火把,只会适得其反。蜚蠊有蜚蠊的天性,国家有国家运行的模式。陛下想要让帝国上下和谐,想要除掉蜚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今天除掉了蜚蠊,明天新的蜚蠊又会出生。”
“国家想要运行,必须要保证蜚蠊的数量不能过多,这是国家运行的规律。但是想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却用违背蜚蠊天性的方式,这就是对着叛逆的影子发号施令,却还未对方不肯俯首称臣而感到苦恼。”
冯劫这番话,怎可不谓精辟!
此言一出,张苍首先呆在原地,说的太有道理了!
就连二世,他也是盯着冯劫看了他半天。
能成为天下权贵之首,冯氏必有其过人之处。
“冯卿的意思是,先把火把熄灭,等蜚蠊自己跑出来,然后再一网打击。”
冯劫作揖:
“陛下,臣正是此意。”
“善!大善!冯劫所言,句句都在实处。朕想要铲除关外六国豪强地主,但是却打着火把明着行事,这非但无济于事,还会激怒蜚蠊。关于此事,朕就听你的建议。”
冯劫脸上一点喜色都无,脸上写着十分的诚恳。
“臣以为陛下也不必大张旗鼓的去做这件事。”
“此话怎讲?”
“陛下可以诏选良家子,而且是四处诏选,只是均婚配与宗室王族,唯有《氏族志》上氏族,宣召入宫为良家子。”
“陛下让天下秦吏都举着火把想要找到蜚蠊,忽然间熄灭火把,蜚蠊反而会怀疑,不敢现身。而且如果要做这件事,臣以为陛下需要找一个愿意背负罪名都让来做这件事。”
“这是何意?”
冯劫微微张了口,却又紧紧闭上。
二世见状,只好看了看张苍。
张苍正听得起劲呢,见皇帝这意思,是要他出去。
张苍也很无奈,只好作揖:
“陛下,户部还有杂事等着臣去处理。”
“先退下吧。”
“唯。”
等到张苍走了,扶苏又屏退其他宦侍、隐官。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冯劫这才直起身来。
“陛下,今日这些话,臣本来不该说。说了便是触犯陛下的大忌。”
“朕恕你无罪。”
冯劫这才皱着眉问道:
“陛下可还记得赵高?”
“自然是记得。大秦帝国的建立,有他一份功劳。对于功臣,朕向来不会亏待。”
冯劫听了,微微一怔。
冯劫总是拿捏不了皇帝的心思,如今二世忽的在他面前漫不经心的说了这句,冯劫下意识就要相信二世。
“夫为君者,必须在天下人面前光明磊落,处事英明果决,唯有如此,才可让百官信服,天下庶民俯首。所以陛下能够做的事情,是有限的。可是和帝国作对的人,都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陛下明德昭昭,小人都在暗处堤防,准备随时中伤陛下。”
“陛下不可不防,可是也需要防之有道。陛下身边都是有大德的人,蒙氏兄弟二人、淳于大夫、张侍郎,陛下亲近的人,都是这些有德之人,此举足以彰显陛下的德行。”
“可是世间万物,负阴而抱阳,既有明德在上,必有阴险猥琐之流在下。冯氏一家侍奉历代秦王久矣,先父辅左先帝,亦感先帝为政之妙。过刚易折,陛下必须要学会平衡朝局。”
“真正的明君身边,必定会养几个小人。臣以为,陛下想要对抗地方宗族方法有很多种。但是想要除掉豪强宗族之后,却又让天下人信任陛下,敬仰陛下。就需要借他人之手。”
二世肃容,沉默良久。
这是要他找个为这件事背黑锅的。
“你觉得,谁人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冯劫又一次欲言又止。
“今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朕绝不会怪你。”
“臣确实有几个人选,只是有一位,臣以为合适,却又不合适。”
“究竟是什么人?”
“当今皇后的亲兄长,太子的亲舅舅。他被贬在关外,与庶民接触,可以借助他的手来完成这件事。”
“你想要毁了朕的太子吗?”
二世对太子,只有外人才懂这种爱到底有多沉。
冯劫作为局外人看的明明白白的,他也知道,王戊迟早会回来。可是他的回归,会影响他的仕途。
“陛下恕罪,都是臣的罪过。”
“你刚才说,有几个人选。除了王戊,还有什么人能做成这件事?”
“陛下不愿让庶民王戊去做此事,那就只有在朝中选,章邯可行,还有一人,那便是周青臣。”
当着皇帝的面,说另一个臣子的坏话,可不得支棱开其他人吗。
冯劫让皇帝支棱走其他人,不是因为这个法子见不得人,而是自己推荐谁,就是得罪谁。
冯劫这是在教唆扶苏让别的臣子给他们两背黑锅。
“章邯——”
如今的章邯,忙着在军中训练刑徒,怕是没有心情帮助他处理这档子破事。
周青臣,这个整天在他耳边说甜言蜜语的人,除了每天给自己一点乐子外,并无其他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