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犯下这样的过错,或许可以继续留在军中,但是若在朝中,难道会没有人弹劾吗?”
蒙恬听了,自然皱眉,在他看来,这个时候的帝国,还是少折腾为妙。
但是执掌御史台,这件事上徇私枉法,他也确实不能正视听。
“陛下,按照律法,身为秦国的将军,若是贪墨,轻则降级罚俸,可若是情况严重,那就是除官籍。”
“此案,交由大理寺和御史台公审,诸位以为如何?”
章邯听了,顿时心里凉了一截。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一无反抗的能力,二无反抗的理由。一旦三十万刑徒军交出去,章氏兄弟就彻底没了用处,二世一定会和他算旧账的。
众人听了,都没什么反对的意见。
二世当即下令,让人把章邯带下去。
“不过,方才副都尉刘开说的也极是,皇陵这件事,本来就应该交给工部主持。先帝的陵墓,被如此草草完成,朕实在是愧对先帝,朕要把皇陵工程,交由工部。”
二世这番话,首先破除了二世怠慢先帝陵墓的谣言。
今日前来的,可多是先帝旧臣,外地老吏,见到二世这么处置,一个个也都安心了些。再者,因为轻徭薄赋的政策,外人盛传如今朝中没有多余的钱财。
只有蒙恬,他瞬时就明白了皇帝用意。九卿如今唯一的实权,全在帝国的陵墓上,能给陛下下绊子的,也就只有借这件事。
秦国这棵大树,坏的不仅仅是枝叶,还有老树根。
陛下如今是想把这些坏死的老树根给拔了,借着章邯的事情,把九卿的面子给下了。
反正老臣早就离心离德了,散了也就散了。
“陛下,护军都尉的职位,非同一般啊。朝中可以数日无相,但是一日都不可无护军都尉。”
“如今列将都回来了,朕难道还要为护军都尉的职位空缺而忧愁不成。”
二世看着随行诸将,这些人心思各异,他们的人生,分为前后两半,一半在咸阳,一半在江东,如今回到咸阳,心中滋味并不好受。
值此情景,大家自然推举赵佗为护军都尉。
赵佗其人,能服众,确实可任护军都尉。但是蒙恬没有忘记,他与屠唯交情并不浅。不仅如此,当年任嚣劝谏先帝往南进攻这件事,蒙恬有所耳闻,赵佗也有参与。
只是后来事情黄了,赵佗等人也就只能安心等着。
赵佗可没想到,他一来,二世就把护军都尉这个位置空给他,好像是,这是本来就定好的,只要他回来,护军都尉的位置就是他的。
当着众将士的面,赵佗也不推辞,只是上前道:
“陛下,平心而论,末将的能力在军中算不上数一数二,尤其是谋略这一块,根本难以匹敌昔日的武安君白起,更不及如今在世的通武侯王贲。臣自以为不能担当的起这样的位置。”
“天下人若是谈起将士,总会称颂夸耀,认为将士生来就该开疆拓土。可是如今天下太平,朕以为天下人应该称颂的将士该是保家卫国,戍守边疆。”
“若论朝中,战功赫赫位居侯,又能挨得住十五年边关戍守之苦的将领,举朝上下,寥寥无几,可是如今身有空闲者,也就只有大将军了。”
赵佗本就有些担心,他怕这位置有诈,前面一任先帝的宠臣都没坐稳这位置,他怎么一来就坐这位子。
还是真应了外面传的消息,如今秦国国中已经没有了大将。
赵佗还是假意推辞不肯从,等到二世第二次说,他才接受了这个位置。
杨缪从听了,自然微微觉得有些不爽。
他确实将位低,可是也戍守了边地十多年,而且侍奉先帝一直瞻前顾后,丝毫不敢怠慢,如今陛下只封了他做长平侯,在一方为侯,却又不是个正儿八经的王,可是赵佗一回来,就是大封护军都尉。
都是将领,对他们来说,将军的等级不仅仅意味着利益的多少,更有一层荣誉在里面。这些大将们混到如今的地位,求得早就不是利,而是名了,若是能做护军都尉,谁还做小小关中长平侯呢。
此事安排完毕,都已经到日中了,外面雨势渐渐消退。
二世下令让他们先休息五日,祭奠去世的亲族,走亲访友,随后再去都尉府任职。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这些人长途跋涉归来,二世说了这些话,总归心里有个安慰。
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让他们莫名觉得很安心。
离了咸阳宫,众将自然都是拥簇着赵佗离开,他们出了宫,就先去找自己家的老房子,拜祭老父的坟墓。
紧接着,就是大批的士卒返乡。大雨停歇,夜间朗月高照,又圆又大的月亮悬挂在天空中,空气中飘散着酒香的味道。
姣姣明月,倾听者千家万户的欢歌笑语声。
五日后,赵佗回去上任,属官提醒他要去见诸多将军,但是赵佗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和他的几个旧部商议,如何安抚回家的士卒们。
比起关中,被秦国贵族制搞得乌烟瘴气的秦国关内更需要重新分地吧。
恰如赵佗等人担忧的,回家的士卒们此时此刻心里正憋着气呢。
老秦国的男人,一半是像黑夫、惊,年轻时经历了战争,幸亏得诏命回了家,然后开始携家老小过日子,日子自然过得去,就是时间久了,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了。
还有一种则是,家里的壮丁一出门,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尤其是初令男子书年这个政策,他让秦国有了充足的兵源,可是却害了很多个家庭。
按照秦国的律令,男子到年纪后必定分家成家,可是已然成家没多久,很多年轻男子就被召走参与战争,他们中有些人没有那么幸运,一旦离开家乡,就是十年,二十年回不来。
很有些人,连回家的路都忘记了,只能靠着同乡结伴一起认路回家。
这种时候,就会暴露很多社会问题。男子居住在军中,可有军妓,但是女子在家中,两条腿是自己的,久旷之下,或许会有人守身如玉,一直等男子回来,保持忠贞,可是其他人呢,早就是跑的跑,改嫁的改嫁。
所以等到男子回来的时候,家里住着别的男人,地也成了别人的地。
这些男人相当于打了一辈子光棍,怨怒自然从胸中腾起。
可是那些幸运的男人回到家,家还是他的家,地还是他的地。可是高兴了几天后,却发现他的回来非但没有让家里人更高兴,反而成了累赘。
秦国给戍守士兵家里的补贴,早就克扣的七七八八,发到百姓手中,根本不足以持家,全靠妇女儿童老人下地,勉强糊口。
关内就是这样的关内,一笔账算清楚,还有另一笔帐。贵族欺压在庶民头顶给他们造成的伤害,岂止是剥夺了他们应有的尊严,还有他们的资源和未来。
这些士卒回到家中,发现家中早已经有了和他长得一样高大的男子汉,这个十几年没见过的儿子如今也到了要成亲的时间,可是他作为父亲什么也拿不出来。
历经十数年的辛苦戍边回家,面对的是同样的田亩,而自己反而成多加的人口。
于是回家团圆的清梦醒来,他们的人生仿佛按了重启键,回家之后,炕头没有睡几天,但是过去的食不果腹的日子又回来了。
回到家里,反而没吃没穿没喝的。
一夜之间,贫穷带来的忧患又涌上心头,十几年前,他们就是因为贫穷,田亩不够数,吃不到饭,所以被迫当兵。
最惨的是以流民身份参加入伍的士兵,去时空空如也,回来时还是空空如也,家都没有。
其他人还可以对着空空如也的院落嚎啕大哭,但是他们却只能干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