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门前,分外冷落,但是后园、地窖、地道这样的地方,可是热闹迥异。杨缪从顶着轻巧精致的铜冠站在门前等候。
杨缪从坐在马上,脚下踩着精致的马镫,手中握着马鞭,双目微微发红。皇帝驾临邯郸城,闲杂人等全部都要闭门不出。
杨缪从身后的马车上,静静的安放着一个箱子,箱子里正是铜制诏书。
在这种防护措施下,在街上小心流窜走动的人,多半是叛逆者。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非法持剑。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非常瞩目的存在。
这个时候,李左车白衣黑骑,就显得格外突兀。
这不,他刚刚从赵府的田场后面溜了出来,紧接着就看到了浩浩荡荡的军队。
李左车是又吓又喜,竟然打了一个趔趄。
喜的是他提前离开了赵府,吓得是,这些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原来是专门等着他。
为首的将领自称邯郸郡守派来的使者。
“李先生,我家主公想见您。此时主公已经在府中等候先生多时。”
李左车眉头一皱。
这个时候来找他,绝对没有好事,他得先溜为妙。但是他见到这个人是带了一辆马车来请他的,竟然心头一颤。
要知道,秦二世此刻就在邯郸行宫里。
但是李左车哪有拒绝的余地。
“有劳足下带路。”
“请。”
这自称来自郡府的使者,竟然是皇帝亲信夏黑。
……
……
……
赵府门前,半个时辰过去了。
杨缪从实在是等的不耐烦了,但是赵歇的反应告诉他,这邯郸城的一场血战是免不了了。
他是帝国的将军,侍奉皇帝左右的近臣,处理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君侯——这赵府今日聚集了多数门客,其居心不良,可见一斑,本就是有意挑衅皇帝陛下。君侯已经等候多时,可见这赵歇是不尊陛下。小人以为,君侯当奉陛下之命,尽快将赵歇逮捕并腰斩。”
听了属官的提醒,杨缪从双目阴沉,他微微摇了摇头。
“区区一个族长,胆敢挑衅皇帝陛下,他一定是有所准备。眼下他不肯出来,想必是做足了准备。这府中必定是设下了重重埋伏。”
话说着,杨缪从眼中闪着星火。
皇帝陛下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他必须要通过做一件小事,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来。
蒙恬的护军都尉之职……
想到这里,杨缪从的拳头自然而然又硬了起来。
“我听说这邯郸城中一半的人都姓赵。而如今这赵歇,还是昔日赵太后之亲故。当年先帝亲临邯郸,处决了与先帝生母有仇的赵族公室,所留下的赵氏族人,要么是与我秦国宗室有血亲,要么就是已故赵太后之亲故。”
“素闻此人在赵国旧地的号召力极强,缘故就在这里。一旦我们动手,这邯郸城里必然起一场大型的暴动。皇帝陛下来邯郸城是安抚百姓,如果发生了流血动乱,反而是顺遂了小人心愿。”
“天下人都说这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但是在我杨某看来,只是些小偷小摸的人罢了。这赵歇不肯出来,实则是因为府中备好地道、地窖。一旦引我们攻入,他一定会走密道逃跑。”
“如果我们贸然攻入,他一定会逃之夭夭,而且会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人不能给皇帝陛下交差的事情了,事态会变得更严重,皇帝陛下威名受损,恐怕到时候要的就是你我的脑袋了。”
杨缪从分析了一番利弊,这倒是让这些一同前来宣旨的属官听得心惊胆战。
“那君侯,我们应该如何呢?”
杨缪从眼中冒着精光,微微歪头,轻蔑的笑了笑。
“他们不肯出来,我们也不进去。”
“可我等不进去,又如何拿人呢。”
“引渠来。”
这话一出,在场的诸位顿时明白了杨缪从的意思,纷纷赞和道:
“妙啊!我等在明,赵歇在暗,他府中地道,必定是四通八达,但是注水的话,就可以把老鼠逼出洞来了。”
“好了,就这样去办吧。”
杨缪从一声令下,秦国的兵将们便开始一层层的收缩包围列阵。而提前布置在赵府四周的赵人暗哨一看到秦国人动手了,也立刻鸣笛发出警告。
杨缪从机警环顾左右。
对于帝国的权贵来说,预防陷阱这种事是必须提前做好的。
“要想逮住老鼠,就得堵住所有的洞。告诉城防,加紧城门把守,其他人堵死各街道出口。”
“嗨!”
秦国的将士们领了命令,提着九尺长剑,摆开列阵。
这是秦帝国最精锐的队伍,当他们拿起长剑和弓弩摆开列阵,但从气势上就已经压倒了对手。
杨缪从单手握着手中的短鞭,凝神看着紧紧闭起的大门。
赵人如果真的为了富国,那么就应该更加谨慎的行事,公然挑衅并不是赵歇等人的作风。这些老鼠一贯在秦吏的包庇之下过活,否则何以壮大到如今,不将皇帝放在眼中。
所幸二世提前接到密报,所以这一次进入邯郸城,部署相当周密。
让杨缪从感到幸运的是,他居然是这次行动的知情者,可见皇帝陛下还是信任于他的。
先帝驾崩,朝中风起云涌,新派旧派明争暗斗,而二世又是有意助长分化这种局面,以达到控制平衡朝中局势的目的。
但是对于旧党的安抚,皇帝陛下始终没有给出实际的行动来。
但为了在新帝面前站稳脚跟,他杨缪从可谓是第一时间表明立场。杨缪从非常惦记董翳等人的地位,新政就是他最佳机会。
……
……
……
邯郸行宫。
在春夏之交的日子,整座邯郸城里自然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邯郸王宫的花苑里,草木繁盛,无人打理,花苑没有花苑的样子。
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峻拔的英年男子坐在花苑旁边的高台上。他穿着黑色的冕服,额前的垂旒随风微微摆动。
高台两侧都是乐官,在一旁吹埙弹琴奏乐。乐官们灰黑色
水流潺湲,伴着高阁林深之音,身在高台,英年男子可谓享尽美景与音律。
他一脸肃穆的坐在高台上,半点享受之色都无,双手非常谨慎的安放在双膝上。
在这个高台上,可以望到最近的烽火台,而且可以直接瞭望到长平的屏障——太行山。
今日此时,正是赵地其他郡的郡守一齐前来朝拜二世的时候。
皇帝远远端坐在高台之上,垂旒遮盖在前,本就让人看不出面容,身边林立着黑甲在身、手持长剑的虎贲军卫,以助威严之势。
这些前来朝觐的郡守,自然是都认识二世的。
太子十载,已经足够让帝国上层的所有官僚都认识新帝了。
只是隔着台阶和垂旒,众人看不清皇帝的面容罢了。
太原郡、巨鹿郡、代郡、广阳郡、河内郡、东郡六郡郡守齐齐前来拜见皇帝,另有驻地将领,一共十五人之众。
“臣等拜见皇帝陛下。”
这些被派在外经年驻守的臣属,要么是有爵位在身,曾经深得嬴政信任,要么就是被已故丞相、今丞相以及朝中上卿推举前去的。
说白了,他们是朝中权力的向外延伸,大部分人背后代表的还是军功贵族。
以军功崛起的中上层阶级,远比饱受咸阳党派之争,深受皇帝威慑的军功贵戚还要顽固,难以应付。至于其属官,也多出自秦国学法专室,总的来说,算不得多么有地位,但是到了陌生的环境,自然而然要听最高长官的话。
显然,统一六国之后在全国大范围内推行的郡县制内部有许多不足之处尚未被解决。
官僚系统的运作,需要极其发达便利的交通作为支撑。
在当前的这种环境下,秦国人自己在心理上都是远赴他国为官,这种被迫远离秦国政治中心的感觉,绝不是被皇帝重用的负重之感,而是被驱逐远离皇权的疏离失落。
河内郡驻地将领渠婴,虽然是面见皇帝,但是一副气势凌人的模样。他心里怀着的满满的都是怨恨。
身为左庶长,他的官阶并不低下,曾是先帝巡行天下时陪同皇帝东游太行山一带的高阶将领。
但是面对二世,他显得并没有那么好脾气。
诸臣作揖朝拜完毕,谒者令代皇帝答道:
“平身。”
这一声显然出乎渠婴的意外。
随后,又是郎中令走上前,对着诸臣道:
“今日之宴会,乃皇帝陛下亲自设立,专为款待诸位将军在外经年驻守,劳苦功高。开宴。”
这只是皇帝的赏赐宴,不是诸侯相会,连上舞上乐这些环节全部都省去了。
本以为皇帝会和他们多说几句,没想到,皇帝竟然这么直接就开宴。
渠婴眼底一暗。
一般情况下,宴会上都是皇帝亲口发话,只是今日却是由郎中令发话,虽然有些特殊,但是符合礼制,诸臣听到,自然有人心中开始犯嘀咕。
这议论的,自然是今日赵国城中戒严的事情。
渠婴几番按捺,最后他在腾羽的眼神暗示之下,主动上前问话。
腾羽,他的来头可不小。他和扶苏是同出赢秦王族的人。
只是秦国和他国不同,秦国实行军功爵制,对于顶着嬴氏这样称号的非继承王位的庶公子子孙后裔,秦国一向是对这些庶公子施行改姓氏。
即池武乃嬴秦公族大司马公子池之后裔。
而腾羽,他的姓氏不过是最近才诞生。但是说起他的姓氏来源,在场的人都不陌生。因为他是昔日秦国内史公子腾的后代。
公子腾是昔日安国君的庶子,年纪要比秦庄襄王(嬴异人)年轻许多。
只是公子腾的后代,早已经远离了秦国宗室的权力中心,他自然不能继续冠以秦赢氏。
不管怎样,姓氏虽然改了,但是腾羽可是和先帝是堂兄弟的关系。
简言之,腾羽清楚的指知道,眼前的皇帝,论辈分,还算是他的晚辈。
论年纪,腾羽也确实要比扶苏年长。
“皇帝陛下,臣腾羽问陛下安。”
高台之上,皇帝听到这番话,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这个时候,就是不发话也不行了。
“腾庶长可是有事?”
腾羽假模假样作揖道:
“皇帝陛下,臣听闻皇帝陛下下令废除六国旧氏,易姓。此举实在是善举,有利于陛下稳固江山。”
腾羽站在台下,根本看不清皇帝的表情,这让他微微有些不满。
怎么?他这个曾经为先帝出生入死,陪侍先帝左右的人,如今新帝却对他们如此疏远。
杨缪从微微咬牙,只听高高在上的皇帝道:
“腾庶长倒是消息灵通。朕的诏令尚未颁行,腾庶长竟然率先知道了。”
腾羽有些惊讶,诏令竟然还未颁行。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腾羽微微有些慌乱。
“臣来时路上见到不少人,他们对臣说,今日皇帝陛下今日派人封赵国宗室大庙,同时又颁布诏令废除赵氏,还派人去让赵国公族易姓。臣以为,陛下既然让赵国宗室改姓氏,我想其他五国亦然如此。”
渠婴听着,总感觉今日气氛不太对,似乎不适合下手。
腾羽却继续道:
“只是臣非常讶异,陛下国事事务繁多,怎么还会有空今日设宴招待我们这些人,可见皇帝陛下十分匆忙。我想陛下如此繁杂的安排,必定是和日前咸阳城发生的事情有关。”
咸阳——
在场的诸位,在场诸位听到这个词,那都是脸色一变。
更别提高台之上安坐的那位。
就在此时,大批量的死士像是老鼠一般,忽的从地下窜出,他们纷纷从邯郸行宫的角落涌出。
邯郸,是个历史悠久的城池,但也是一座管理非常混乱的城市。早些年秦国人质公子异人能逃出赵国就是钻了赵国邯郸城市管理混乱的空子。
即便是后来由秦国接手管理,也只是把邯郸城的人员构成打的更乱。亡国贵族,被秦始皇一份诏令强行从齐地、燕地迁徙到邯郸城的齐、燕百姓、原邯郸都城百姓、流亡逃窜的剑客,诸子百家遗散在天下的高士,各种人等兼而有之。
如此,凭借秦吏和驻将的身份在邯郸城里安插人手更是易如反掌。
而且邯郸不是咸阳国都,又有谁会在意河内郡守这样的秦国官吏往赵地邯郸行宫提前安插人手呢。
这个时候,渠婴也站出来道:
“臣等听说,御史大夫王戊假陛下之名,排斥先帝重臣,竟然无缘无故扣押上卿姚贾,更有十二位公爵。而陛下早就知道了此事,却始终无所作为。甚至还不辞辛苦,专程来邯郸城召见我等。我等既然今日奉诏而来,便是要问问陛下,陛下究竟作何打算,要如何处置御史大夫王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