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咸阳暴动血流成河(上)

舒兰殿。

雪姬正坐在殿中抚摸隆起的小腹,公子晣则对着韩非子的文章想着午时什么时候才能到,到时候他就可以趁着她母君睡觉然后溜出去打弹弓了。

晣对着这书,脑子里则都是树上的奇形怪状、颜色各异的鸟儿。

却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剧烈的车马声。

皇后的寝宫,那可是在内宫。王戊让皇后调动三千郎卫助他,也意味着抽调了内宫一半的防卫。

要知道保护整座咸阳宫的郎卫,上上下下共计三万人。皇帝外出,带了不少兵马,但是剩下的兵马,王戊也不敢调动,那可是保护三座宫室——章台、祈年、望夷的兵马。

除过皇帝之外的人调动三千兵马,自然引起整座咸阳宫的人关注。

大堆人马从宫中呼啸而过,车声隆隆,气势自然极大。

雪姬自然也被这声音惊动了。

“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公子晣的心思这下收回来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座皇城内都知道皇后调兵出宫了。

持着皇后的节和玉玺,王戊代皇后下令,文武百官入宫朝见,须得通过皇后的准允方可。

咸阳宫中的郎卫,自然都是受过严格的挑选和训练的,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今日这种情况。

竟然是御史大夫拿着皇后的玉玺对他们发号施令。

这把守宫门的卫尉百里无敌也并非不知变通之人,如今皇帝不在,宫中虽然是群龙无首,但是皇帝之下,是为皇后。

百利无敌对着王戊的口令自然是皱眉沉思。

王戊对着百利无敌道:

“你很快就会明白我的用意,我今日做这样的安排,是唯恐咸阳城中大乱,有人意图为祸皇宫,你守好咸阳宫。”

百利无敌闻言,自然心头一紧。

“敢问御史,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所以才需要戒严?若是陛下回来,在下可不好对陛下交代。”

王戊急着缉拿叛逆分子,他需要争分夺秒,而且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说的越多,只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王戊只是呵斥道:

“你好大的胆子,连皇后的话也不听。”

这话刺耳,但是相当管用,百利无敌只好道:

“卑下遵命。”

三千郎卫驾车而出,却也不知为何,只是跟着令旗行动。

车马相接,轰轰隆隆,百利无敌站在宫门口吃了一口又一口黄土。

“怪事!”

王戊带着皇后的郎卫出了宫,很快又去了自己的御史府,带了御史丞等率府中全部兵马前来缉拿叛逆之徒。

王戊足足凑了五千人的队伍,围在帝国的两位上卿家门前。

一位上卿为姚贾,另一位则为荀攸。

彼时两位上卿都正在自己府中闲坐,还以为这天下都是歌舞升平。随后,其府吏匆匆来报,说是府门已经被围。

所谓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不满皇帝陛下在秦国革新的人,首当其冲正是这二人,只因为他们官职更高,说话更具有分量。

两人听到府门被围,当即便要带着家里老小仓皇而逃,门客也各做反应,但是府中已经是乱作一团。

不过片刻的功夫,王戊又下令让郎卫进去捉拿了姚、荀两家一家老小。

外面车马喧闹,府中一片哭嚎。

姚贾总算是在上囚车之时拿出了些上卿的架子,只是道:

“王戊,老夫何错之有?”

王戊阴阴笑道:

“有什么错?等皇帝陛下回来你再慢慢对皇帝陛下解释吧。”

说完这话,王戊赶着马车就继续按图索骥。

王戊的计划,本是借着他的职权,将叛逆分子一一揪出来,押入大牢,等皇帝陛下回来再发落。

而这些出现在帛书上的名字,也正是曾经反对过皇帝推行儒术治国的人。

王戊目露凶光的看着帛书,殊不知咸阳城中已经开始起火了。

从他带兵围了姚贾一家开始,这咸阳城卿将之门第便有所耳闻。而宫中又渐渐透露出消息,有人造反。

这个时候,究竟你有没有造反已经不重要了。

大家关心的是,王戊是支持皇帝陛下改革的人,他们曾联合起来弹劾过王戊,这么一来,他们自然而然觉得王戊是趁机想要铲除他们这些反对改革的老顽固。

这激起了一些功勋之后的不满情绪。

五大夫赵婴闻之,很快便聚了有爵位的将领们聚在一起讨论应对这件事。

“王戊方才竟然以谋反的罪名逮捕了姚贾、荀攸二位上卿,姚贾乃是先帝在世时有大功的重臣,他既然敢逮捕姚贾,那随后必然敢来逮捕我等,给我们安上罪名,逼迫我等就范。”

“如今皇帝陛下宁可信任王戊这样的顽固匹夫,也不肯信任我们,给予王戊对我等的生杀予夺之权。让王戊在咸阳祸患我等先帝的辅佐之臣,我想王戊的队伍已经在朝着我们赶来了。”

“如今我们逃是逃不过了,唯有以死抗之。绝不能让王戊将我等以谋反之名逮捕起来,有失体统!”

赵婴经常随先帝出行,在这些大臣之中颇有威严。此时他仍旧端着大将的气度,义正言辞道。

对于这件事情,他赵婴不管听到什么样的消息始终未露出惧色。

大家听了,自然附和。

其他五大夫、公乘、左庶长、右庶长纷纷附和。

但这个时候,司马景却出言道:

“可是我们已死抗之,谁又来洗刷我们的冤屈呢?我们未有造反之心啊。我以为,我等应当主动让御史搜查,以表明自己的清白之心,否则摊上这样的祸事,那可是株连九族的祸事。”

“我等未有造反之心,如今若是贸然和王戊起了冲突,到时候局面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其他人听了,纷纷缄口不言。

曹宣也觉得,这个时候出来公然反抗,只会使得局面更加糟糕。

曹宣亦然出言道:

“我以为司马公乘所言极是。我等稍安勿躁,且看御史王戊有何凭证。何况,我等都是清清白白之人,他怎可给我们凭空安上罪名。皇帝陛下更是以仁名在外,决计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司马景亦然道:

“我也以为如此。我的儿子司马谈在宫中为事,经常见到陛下,陛下处事力求公允,对我等也是以礼相待。今日之事怕是一场误会。我等皆为先帝提拔起来的功臣,怎能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这个时候,王贲的从弟王炎却站出来道:

“诸位,虽然如今情势紧急,更需要我等精心沉思,但还请诸位听我一样。通武侯虽然在家闲赋,但也十分关心外面的局势。通武侯得悉如今朝中改革之风大起,时常为先帝之业痛心疾首。”

“自先帝变革秦国诸多体制,我等看在眼中,痛在心中,皆为先帝不平。自从新帝继位,我等为先帝攻下江山的臣子反而说不上什么话,由着皇帝陛下的性子任意任免调动官吏。”

“陛下完全不顾祖制,不顾尊卑贵贱之别,区区贱民都可以被提拔为郡守,这让我等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情何以堪~!”

这话说到痛楚,大家自然群情激奋。

司马景看着这一幕,他自然觉出这王炎不对劲,但是他也不好再当着大家的面说什么。

“二世继位,我等本就不求功勋,只想着如何继续为皇帝陛下尽忠。可如今,陛下非但未重用我等,反而将我等当做反贼对待。这样的陛下,还值得我等效忠吗?”

王炎义愤填膺的说着,双拳举起,一脸愤怒之色。

而其他人听了这番话,则纷纷一脸惧色。

这可是叛逆之言啊。

到了此时,这些身居爵位之人,自然得以知道王炎这家伙的本性是什么。

王炎却继续道:

“听我说,今日的祸事,其实是我等命中注定要遭遇的。难道大家忘记了,当初先帝在世时,天下初定,群臣云集,议论大事,我秦国太子东阳君便在朝堂上都说了些什么吗?”

“我秦国军功爵制为国之大害,必须剔除。太子早有异心,岂能为我等之君王。如今王戊竟然连堂堂上卿姚贾都该逮捕,更别说对我们这些人了。”

“王戊是皇帝陛下的得力干将,我想他敢做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受皇帝陛下之意,否则,他何以能调动宫中兵马呢。我听说今日围剿姚贾等人的,乃宫中郎卫。”

“可见,正是皇帝陛下下令让王戊对我等这些为了陛下江山做考虑劝阻陛下不要改立儒术的臣子痛下杀手,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还有什么清白可言?至少,我王戊绝不会轻易就范。”

“我深知陛下对我等怨恨久矣,就算今日不除我等,日后也会想办法废了我等。就算我等今日肯乖乖就范,但是我想王戊也绝不会放过我们,一旦我等入了御史府,到时候便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诸位都是与我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所以我才今日在这里劝诸位一句,还是为自己作想,发起反抗,否则便是全家要被连坐。看看御史的所为,他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将两位上卿全家抓起来,枉顾陛下先前颁布的法令,废除连坐制。”

这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辞下来,自然大部分人都被王戊说动了。

这些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如果这真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那我便反!”

赵婴听了,自然觉得事态已经微微失控了。

他只是建议大家自卫,但是这王炎怎的直接煽动这些话语,逼得大家以为只有死路一条。

赵婴也算是和皇帝陛下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二世的为人。而且这件事实在是发生的太突然了,以他的经验,背后必定有人在作祟。

现在,他明白了。

叛逆之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人。

赵婴的拳头捏的紧紧的。

却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的又传来消息。

“节下——王御史在外与廷尉等人动起手来了。”

赵婴坐在上座,他听了这话自然大怒。

“荒唐!”

说着,赵婴便提起剑就要出去。

“公这是要作何?难道是为了让这二人停止纷争吗?依我之见,公侯还是留在府中,与我等静观其变。”

赵婴听了只道:

“在这种时候,你竟然要我留在府中。简直岂有此理。”

司马景冲出来道:

“公侯且慢。我以为,这个时候,当去请丞相!”

大家听了这话,纷纷冷静了下来。

直到此时,他们才想起来,咸阳城中还有个丞相。

曹宣也恍然大悟道:

“是啊!丞相定然可以镇压住这二人。”

赵婴听了,脸色一沉,看来,这次的事情绝对和丞相脱不开关系。

赵婴对着府中下人道:

“你速速去请丞相……”说着,赵婴又意识到,这老狐狸下了好大一盘棋,未必肯动。“不——我亲自去。”

其他公爵听了,也纷纷立起。

“我等同去。”

“好!”

说着,这一群穿着华贵深衣的公爵们便纷纷起行。

王炎见了,自然不甘。没想到我竟然骗不了这帮人。看来二世虽然大改朝纲,但是也并未彻底失尽朝臣的拥戴之心。

于是乎,王炎也打算滥竽充数,急忙挤进了队伍。

只是这一行十四人才刚走出大室,却见大门被猛地撞开,随后便是宫中郎卫对着他们极其熟练的架起了弩机。

赵婴自然骇然,但随即他大怒问曰:

“尔等知道我乃何人乎?竟敢对我架起弩机。”

这些郎卫中自然也有人认识他的,他可是宗室之臣,和赢秦王室曾经是同一个赵氏之源。

王戊持着剑进来,大笑一番。

“赵大夫,你们这些人聚在一起是在商量什么呢?”

赵婴这些人一辈子都是命令人将弩箭指向六国之人,如今被王戊带人这样用秦国独有的弩机弩箭指着,自然又惊又怒。

“自然是商议如何等皇帝陛下回来揭发你今日的胡作非为!”

“究竟是谁在胡作非为,私下聚众也不知在议论什么?”

这个时候,墙头上,也已经冒出来一个个秦国士卒的脑袋,他们熟练的搭起弩机,将赵婴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炎只是拍着两边的大腿道:

“大事不妙!”

随后,一群人就围到了赵婴等人跟前,这些有功之将中多为秦国的宗室,更有学富五车者。

你可以将剑架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脖颈上,但是架在赵婴的脖颈上,无疑是触龙之逆鳞。

“赵大夫,得罪了!”

王戊见到赵婴这表情,心中微微生怯意。

很快,这十二个人被抓了起来,王戊一心坦然,他总算抓到了实据。但是不管怎样,违背皇帝命令的人就让他这次来个清洗吧。

谁也不知道,王戊心中的为官楷模是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