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秦咸阳——
秦国太学,直接占据了皇城东南全角。
一座新的建筑物忽的拔地而起,出现在咸阳百姓面前。
不比皇宫的富丽庄严,太学另有其风。
这座占地极广的建筑,内里建筑并不高,多为平屋,廊道相连接。
从高处俯瞰,甚为阔大,但是因为多为书斋、书室、辩论之所,所以别有大方朴素之风。
内中又引水作渠,掘地成湖,仿以吴越水乡之风,别具一格。
比之于宫室更为优越之处在于,此间多设园林景致,使人身在皇城,但是却又仿佛置身自然之中。
“听闻此太学,太子也从中参与设计,尤其是这园林、水乡之风,皆为太子之意。今日一见,倒是让儿耳目一新。”
李斯心里,还是觉得皇帝陛下的宫室最为富丽堂皇。
这里虽然清醒雅致,但是在他看来,只是适合潜心读书之人的所在。
但是不得不说,李斯到了这地方,心情颇为宁静。
望着这等雅致之所,李斯曾经有那么一刻,是想要放弃他的人生目标的。
“太学乃天下士人齐聚之所,自当别具一格。不过,太子殿下在土木之事上,也确实是天资有别常人。”
李斯带着他的儿子,早早就来到了太学,以作准备。
初晨,寒秋薄雾刚刚消散,一股清寒之意袭来,让人清醒了不少。
一轮红日缓缓从东边跳了出来,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浮着水汽的水面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
随即,巨大的光束直直插向地面,太阳似乎是猛地跳了起来,浮在天空中间。
李由腰间配着剑,跟着李斯在廊道里走着。
李斯李由身后,跟着他们的不是属官仆从,而是居在他们府上的门客。
李斯等七八人所走的木廊下,正是一片湖,两边自然皆为水域。
水中投以白鹤,白鹭。
李由望着白鹤单脚立在岸边,听着扑棱扑棱扇动翅膀的声音,莫名觉得自己整个人静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自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昔日楚国上蔡。
李由回过神来,神情微微有些怅惘。
“这太学,倒是有些僻静太过了。”
李由从进了这地方,除了亭台楼阁,便是一些侍从,鲜少见到其他人。
偌大的太学,至今不过是寥寥数百仆从。
李斯闻言,顿住步子。
“父亲大人这是怎么了?”
“太子曾有提议,将七十二博士并置太学,于太学兼藏书之能;非但如此,太子还建议,于太学之中充入百家之中有声望之人。”
七十二博士从前在尚书台,管理典籍。但是尚书台里,还放置处理好的公文奏章。
这么一分出去,倒也挺好的。
而其他士人,分别聚居在各家府邸之中。府上门客,如今属他们李家最为多。但是供养这么多人,也不是长久之计。
今日此来,也不过是优中选优,带了几个未来最有机会登上朝堂的人。
“儿以为,太子殿下所言,确有道理。”
李斯看了李由一眼。
看得出,他儿子是诚心想和太子联姻。
这里虽然人少,但是也算得上是大庭广众之下。
太子的声名,淳于越身后的亲口帮助太子解决了不少。
如今他为太学祭酒,手下掌管天下士人,他说的话,士人自当奉为圭臬。
算是经过了他儿子的点拨,李斯现如今意识到,他不敢再犹豫。
迎合太子,完全有助于帮他在朝中立足。
李斯复道:
“太子还说,这太学,亦为教育之所。皇族之后、百官子弟,皆可入太学。”
“更为善。”
这父子两人看似随口谈谈,但是底下门生,他们来咸阳,为的也是靠着腹中才学谋求锦衣玉食。
身后士人自然开始附和起来了。
“久闻秦太子少便身负才华,频出奇策,如今身居咸阳,果然非同凡响。吾等亦仰慕之。”
李斯拂拂胡须。
“汝等既然拜入老夫门下,老夫自当有机会便引见汝等。”
“谢祭酒。”
————
秦,华阳宫。
今天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关乎诸子百家未来命运的日子。
不仅如此,秦国是个没有文化的国家。
这其实是很可怕的,没有文化加以教导指引,只用刑法强力压迫驱赶百姓做事,这样怎么可以呢。
把文化和秦国结合起来,为了做好这件事,扶苏不惜顶撞嬴政,硬生生拦下焚书法、挟书令、还召集天下士人来秦,修建太学。
扶苏做了这么多,但是最关键的一步,嬴政把这最关键的一步,交给了李斯。
而他自己,今天一大早却被嬴政叫过来下棋。
要知道,他本来打算亲临现场去看看的。
备好车架的命令,他昨天就已经下达了。
但是没想到,他却早早就被传唤去了蕲年宫,就为陪嬴政用早膳。
心不在焉的用完早膳,而后就是陪侍嬴政处理公务。
嬴政有一大堆政务要处理,批阅起来,将自己埋在两座小山之间,专心致志,完全忘却了他的存在。
而扶苏自然不会呆呆的站着。
扶苏连连三次请求嬴政,表示他想要去太学看看今天李斯召集百家的会谈,起初嬴政还抬头耐心听他讲完了而后便不予理会。
但是扶苏不死心,又请,但是嬴政全然像是没听到一般。
这第三次请求,扶苏刚喊了句君父,就被嬴政斥责住口。
扶苏当场脸色一白。
这是嬴政觉得他管的太多了。
可是扶苏也确实实在不放心让一个动不动主张摧残文化的人去全权处理这件事。
于是乎从前风光无限、一出口便滔滔不绝的太子,今日恭恭敬敬的立在蕲年宫里,一字不发。
这可让一众内侍隐官、出入蕲年宫处理政务的大臣们都瞧了个新鲜,也看了个爽快。
太子殿下,已经及冠的人了,这年轻气盛的少年时代,终究还是要过去了。
即便这些人都毫不知内情,但是他们看到太子作揖立在皇帝陛下侧前,一个个都心中有了数。
而且嬴政和其他大臣处理政务,也全然不搭理扶苏。
这就有意思了。
太子再能干,也只能是太子。
唯有赵高,他明白嬴政的这样做的用意。
实在是太子殿下在朝中做的事情太多了,这立功太多,也是罪啊。
即便他是陛下亲子,也不能例外。
尚未加冠就参政,攻略先灭齐,随后又出使齐国,接着又是倡导变革秦法,而后又是掺和分封与郡县……
朝政之事,太子几乎是无缝不插。
而除过朝政之事,太子还发明了不少东西。
若说皇帝陛下是天上的骄阳,那么太子殿下也扮演了这骄阳的角色,至少,太子绝对不是夜间姣月。
但是,历朝历代,太子恰恰应当扮演这夜间皎月的身份。
显然,太子并没有为之。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不过,皇帝陛下倒也是心大,还是纵容太子为之。
但是陛下可以纵容太子,旁人未必见得惯太子这般活跃。
以皇帝陛下对太子的器重和培养之意,这么做,显然是为了护着太子。
只是这件事,明明是日前太子主动提起的,但是皇帝陛下最后却全部交给了李斯。
这事自然耐人寻味。
意识到这一点的赵高,忽的有些担心起李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