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弱三人一直就候在齐王王座左侧。
得扶苏示意,顿弱慢悠悠地从衣袖里掏出一封帛书。
这帛书,是扶苏公子亲自执笔写的。
公子之文采,诸臣也是第一次目睹。
就连大王,也是对着此诏连连称善。
顿弱清了清嗓子,而后挺直他那足有七尺且相对匀称的身板,对着朝臣声情并茂的宣读。
“夫赵。寡人昔日于邯郸为质,赵人欺辱寡人。后寡人归秦,赵屡次贪得无厌,后勾结吕不韦,意图结盟。寡人既为秦王,何以有仇不报?况乎赵国意欲离间我秦国内朝。”
扶苏心叹,吕不韦对不住了。让你背了一个不存在的锅。
“昔韩,寡人之国与之为邻,互相依存,而韩国上下反怨恨哉。先使郑国入秦离间,意欲耗我秦之国力。寡人念韩王为一方诸侯,未发兵。后韩以公子非入秦行离间之计。数以其无礼于秦,孰能忍之!”
“至魏,使唐雎前来说秦不成,归后造谣诽谤寡人,故寡人灭之,以示天下。”
话说到此,群臣寂然。
这些都是秦王政攻伐三国的理由,条分缕析,头头是道,而且头头是道。
虽然,把秦王说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可是百官听闻,个个俯首,莫之敢辩。
诸臣听着,面面相觑,面如土色。
“此三国者,皆无礼于寡人,昔日更是屡次合纵想吞并我秦国。寡人一一灭之。”
“昔日七国,寡人举一国之力废三。”
“自三家分晋,天下为七,诸国相争,相互攻伐,战乱不止。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烽火连天。”
“寡人感上天之德,顺承天意,拥万里之疆,抚万里之民。功载千秋,利于万世。”
“而寡人亦深感统御万民之艰,为永固大秦,一统人心,欲擢王之称号。”
“寡人自感德高三皇,功过五帝,故取‘皇’‘帝’并称,号曰‘皇帝’,以称天下。”
慷慨激越一番,诏书读毕,顿弱和扶苏对视一眼。
这第一次和齐王会面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三位使臣纷纷松了口气。
“原来秦王是要改称皇帝。”
齐王抚着胡须,终于不再战战兢兢。所以秦王一不发兵,二不要地,这对齐王而言,无疑是好事。
扶苏对曰:
“不知齐王以为,君父之诏令如何?”
齐王自然不敢诚心诚意回答,只勉强挤出笑容,连道。
“甚好甚好。”
扶苏于是又问齐国诸位大臣,首先问的就是后胜。
“后相以为此诏如何啊?”
后胜早就看清了这小子,满腹坏水,笑里藏刀。
方才步步为营,婉言让他们亲口承认嬴政德高三皇功过五帝。
他之前不解,公子扶苏万里迢迢出使齐国,难不成就为了让他和大王夸赞称颂秦王政。
现在,他明白了。
此子是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要他们入套。
如今他们若是再不肯承认这诏书,那就是他们齐王言而无信了。
后胜宽袖,对着扶苏作揖。
“秦王功业甚高,德高三皇,功过无地,抚恤万民。而今称皇帝,不算过分。”
不算过分?
扶苏心笑。
还有更过分的呢……
这才是个开始。
扶苏听了,脸上并未洋溢喜悦,恰恰相反,扶苏脸上露出担忧。
“唉,可惜啊。天下并非所有人都如齐王和后相这般认可君父。”
扶苏垂头丧气,而后又一屁股直接坐到了齐王王座边上。
满朝愕然。
顿弱则一脸古怪的看着扶苏公子,他双眼微微咪成两条细缝,狭着精光。
公子又要开始玩花样了。
还真是应了公子一路上常说的那句话。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见扶苏公子忽的垂头丧气,颓废地坐在地上。
屏风后的美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扶苏听得仔细。
他也是惊了,不由得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可是只见到一扇玉面屏风。
这齐王也是绝了,竟然是大殿里养女人。
莫不是因为知道就要亡国,所以急着要打造一个褒姒妲己!
后胜也听见了,自然脸色一紧。
对于齐王而言,这算不了什么。在他看来,哪个大王不爱美人,这算不了什么。
而雪姬可是绝色,天下少有。
齐王的关注点,只在扶苏身上。
他见秦国公子莫名其妙又颓坐在地上,气又不敢气,不耐也自然是不敢的。
他来齐国,就是来耍赖的。
为王四十载,他见惯了各种场面。
于是乎,齐王最终朝扶苏侧过身,垂旒哗哗作响,跟着齐王的身子转动摇摆。
“扶苏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何人竟然会对秦王之诏有非议,寡人愿闻其详。”
扶苏听了,还是摇摇头,只是懊恼的抱着头,一脸苦相。
“齐王,此事,扶苏就是说了也无补于事啊。扶苏只能为君父惋惜,却又无能为力助君父解决此事。为此,扶苏深感痛心。君父养扶苏一场,而扶苏却不能替君父分忧。”
顿弱见了这出精彩纷呈的戏,高兴之余,他忽的意识到公子游说之能,可谓天资极高!
这若是早生个二十载,那公子便是诸国相争之人物。
齐王若是真的信了扶苏这番话,那他这个王,自然算是白当了。
“扶苏公子,齐秦素来交好。秦王之事,亦是寡人之事。况且,扶苏公子不远万里来齐,寡人今日既然闻说了扶苏公子有忧,自当与众卿替扶苏公子排忧解难。”
扶苏眼前一亮,甩了甩宽袖,脸上重现喜色。
“齐王当真愿意替扶苏解决此困?”
齐王肃容。
“齐王愿全力相助。”
扶苏起身,脸色涣然若冰释。
“有齐王这句话,扶苏就心安了。”
扶苏这才道。
“想我君父,只灭了三国,坐拥万里之疆。念天下诸国皆苦,饱受战乱,故愿休战止戈。”
休战止戈!
齐国诸臣听了,方才那一只只灰白的眼珠子,忽的又全部亮了起来。
后胜也不由得耳朵一震。
他莫不是听错了。
秦王竟然有休战止戈之心?
怎么可能!
秦王狼子野心,大王莫信啊!
可是当着朝堂,后胜根本不能明着向齐王说明是非。
倒是横戟,他见这秦国公子,腹中尽是坏水。这初次会面,将他们齐王弄了好个没脸。
而今眼看着大王又要掉进他挖的坑了。
他竟然忽的生了就由着秦国公子胡作非为去吧的心思,反正,他们齐王!
唉!
就这样了!
齐王一听见公子扶苏亲口说秦王有休战之心,两只眼睛咕噜噜打转,也是激动不已。
“秦王既然真有此心,那可是天下人之福。”
扶苏叹气。
“嗐——”
“谁人能说不是呢。可是啊,却有人对我君父之仁心不屑一顾。面对君父称帝之诏,竟然充耳不闻,不肯承认君父之尊号。”
齐王听了,眼波微动。
糟了,上当了。
朝秦暮楚,原来是为这个。
见齐王不肯再接话了。
扶苏便只好自己接话。
“齐王可知,这不肯承认君父尊号的,是何人?”
齐王颤颤巍巍。
“寡人自然不知啊。”
扶苏眼底狭促。
这老东西,也还是精明的很。
“齐王岂会不知,不肯承认君父称号的,正是如今的楚王负刍啊!”
“啊!”
齐王忽的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后齐王眼中闪着恐惧,他低着头,捶着桌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为谁气恼。
齐王只连连大叫。
“这楚王!”
“这楚王!”
扶苏见他已然失了方寸,趁着他心慌意乱,忽的又俯身道。
“扶苏想请齐王为楚王做个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