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听闻,也觉合理。毕竟,嬴政对蒙毅的信任,像是生来就有的一半。嬴政事无大小,都要同蒙毅这个年轻人说一说。
扶苏立在高廊之上,俯瞰着气势恢宏、楼阁相接的咸阳宫,目光幽邃。
工部筹建之事,嬴政之所以会上心,是因为嬴政意识到,器物有助于睁战争得胜。
而扶苏极为重视,是因为他察觉到,未来嬴政还是少不得还是要大兴土木。
土木之事,虽然各有功用,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劳民伤财,需要耗费不少财力、人力。
扶苏心忌,想将这一块提前揽下。
他有的是办法,使得秦国不至于因为一些工程,弄得怨声载道,民怨沸腾。
姬豪忽的问。
“公子今日在朝堂上说要出使齐国,公子莫不是真心要去?”
申聿和庞尤两个跟在后面,听到这番话不由得都极为惊讶,一个个面面相觑,公子要出使齐国?
怎么此前从未听公子提起过。
扶苏面色微滞。
“我既然都已在朝中向君父请命,怎会有真心不真心之说?”
姬豪更是惊讶。
“当时姬豪以为,公子只是一时之气,不满李将军敢以二十万之众去破楚,所以也夸下海口。”
扶苏皱皱眉。
嬴政其实就好这口。
他喜欢有野心有抱负有干劲,且对他忠心耿耿之人。
“李信敢以二十万之众破楚,我自然也能凭一己之力命齐王称臣。”
白色朝服在身上,虽然显得扶苏儒雅俊逸,眉宇间透露着,常年处在宫中修养出的那份尊贵之气。
可是这语气之中透露出的淡漠还有不屑一顾,嘴角上扬,口气略略有些轻狂,但也足见男儿本色。
“这……事出突然。下臣竟然不知公子还有如此想法?”
姬豪说着,满脸钦佩。
“公子懂得多不说,而且神机妙算,此事必定能成。”
扶苏淡淡笑笑,说起来,这要出去‘玩玩’的想法,还是嬴政勾起来的。
嬴政要东游,他如何不能?
更何况,他的理由十分正当,他是去齐国,给齐王讲讲道理,他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倒时,齐楚边境必然大军压境,齐国动弹不得,唯有听他的劝。
“可是臣下想不明白,公子明明说我秦国和齐楚之间战事不可避免。为了区区仁义虚名,大费周章出使齐楚真的值得吗?”
“而且,凡事总有个万一。万一公子……”
扶苏不紧不慢道。
“先礼后兵。这是一场戏,一场给天下人看的戏。”
扶苏淡淡道,眉间露出隐隐忧色。
“而且本殿只是去给齐王说说道理,他若是不听,那就打。”
反正,秦国给过你们齐国机会,到时候,秦国的史书上便可以大写特写。
秦王嬴政怜悯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不忍生民受难,于是诏使齐王为臣,齐王不听,负隅反抗,死伤无数云云。
而且时候只要秦国公子逼得齐国先降,七国之中,只剩下一个楚国,楚王还如何坐得住?
申聿忽然接话,“公子常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确实妙极。”
姬豪听了,装作恍然大悟,再次抱拳,赞道,“公子机智无双,臣下佩服。”
“听说工部快要筹建完毕。”
一提到此事,姬豪忽的惆怅起来,懊恼不已。
“公子,臣下能有今日,全靠公子提拔。可是臣下这个工部侍郎,实在是有名无实啊。”
“你这是何意?”
姬豪摇摇头,十分无奈。
“王上显然更加属意蒙毅蒙大夫。依臣下之见,等到工部正式筹备完成,王上势必会将工部交由蒙大夫去掌管。”
扶苏拧眉。
工部,掌土木诸事,兴建土木,便要用财帛,必然可从秦国国库里支取钱财。
兹事体大,嬴政自然不会只听他一面之词,就敢这般重用姬豪。
“你不乐意?”
“臣并无此意。何况蒙大夫的才能,大家有目共睹。臣下也愿意做个蒙大夫的属僚。”
“那你面露难色?活像个不想出嫁的媳妇。”
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蒙毅也绝不会与姬豪发生龃龉。
扶苏也是慢慢才体会发觉出,原来朝臣与朝臣之间,君主与朝臣之间。
他们的相处,虽然夹杂了政治利益,权势地位做主,但是还是绕不开人与人相处的核心。
于是乎,朝臣之间会互相挤兑。臣子有时候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向君王反攻倒算。
“唉——”
姬豪长叹一声。
“公子不知,在秦国为官,若无军功,本就低人一等;而做个文官,若是无王上宠任,更是凄惶;而臣下,又是持贱业。”
他这工部侍郎当的,还不如做将作少府时自在呢。
“贱业?”
扶苏算是听明白了,在崇尚武人政治的秦国,文官的地位本就低下,而姬豪说白了就是个包工头。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
姬豪就是那虾,不过是块头大了点。
尤其是在那些儒臣眼中,姬豪难登大雅。
即便是王上亲诏,这些人还是不以之为重。
秦国,处在战国与一统的过渡阶段,而秦国内部,本身就有诸多问题……
武人政治、军功爵制、重农抑商、大兴工程……
“如今将作少府归你所属,有章邯助你,你自然如虎添翼。待君父一统大业完成,许多事都会有所改观。”
扶苏说着,又拍了拍姬豪的肩。
“耐心做吧,日后有你显露风头的时候。”
但愿如此……
姬豪还是抱拳。
“有公子支持,姬豪必当竭力而为。”
扶苏语气肯定,话里暗示之意,姬豪应该也明白了。
“至于姚贾之流,切莫起攀附之心。”
姚贾,那可是个狡猾伪诈之徒,这样一把利剑,用以对外制敌甚是可行,可是终归不能当做处理家务事的‘剪刀’用。
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即便是上下一心的秦国,朝廷内也有腐败的因子在滋生蔓延。
姚贾中饱私囊不说,还时不时私下和一些朝中大臣聚会,嬴政不过是看在他以前的功劳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而工部要做事,必然要从秦国国库取资。
姚贾要是和姬豪有了交易,若是出事,怕是要牵连不少人。
当然,这些事,应该是让姬豪自己去学着应付,他不会再多说什么。
他不可能一直扶着此人‘走路’。
投资,也要有个限度。
当扶苏将这句话明说出来后,申聿心下莫名一热。公子心恶姚贾,那他岂不是可以藉此机会,替恩公报仇。
“我知道,朝中素来有结党之说,你莫要乱投。如有必要时,蒙毅会袒护于你。”
话都说的这么明白,姬豪感动之余,微微露出惭色。因为他确有对姚贾起过攀附之心。
这姚贾姚大人,委实是个厉害人物,他与朝中诸臣都相交甚好,尤其是与李斯李大人私交甚密。
若将姚贾比作那车轮上的縠,那其他大臣则是车轮上的辐条。
若是他能得姚贾姚大人照拂,他势必能在朝中如鱼得水。
可如今公子都这般明说了,他自然不敢乱为。
扶苏早已被姬豪视作再生父母。
这个他初见时文文弱弱的公子,如今却像一棵大树一般,替他遮风挡雨,规划前程。
公子处处照拂于他,他心下自然极为感动。
扶苏正与姬豪说着话,却见前方高廊之上,赵高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出使齐国一事,嬴政今日还未答应呢。
赵高此来,想必是嬴政要召他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