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秦国宫殿内,空荡荡地只有百里奚、蹇叔和秦穆公。秦穆公觉得有口难以下咽的气,先是暴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继而又转为咬牙切齿的怒骂,恼怒之情溢于言表。百里奚一直默默站立,冷静地思考着。

秦穆公说:“子圉这个该杀的东西,这么对待寡人,寡人对他还不够好吗?”

百里奚说:“子圉出逃,除了觉得在秦国有压抑感外,应当另有原因。很可能晋国最近有新的变故。我们应坐观待变,不可盲动啊!”

秦穆公说:“寡人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不杀此人,如何解我心头之恨!”

蹇叔说:“齐国会盟,晋侯半途而返,可见其气数将尽矣!”

百里奚说:“臣是说,晋侯已经在交代身后的事情啦?嗯,有这种可能。这么说,那子圉逃回晋国,定然与子嗣继位有关。晋侯看到子圉归来,一定会喜出望外,决然不会再将子圉送回秦国。如果我们追讨不回子圉,反倒增加了秦晋两国的怨恨!”

秦穆公说:“你是说晋侯病重,不久于人世了?”

百里奚说:“嗯,可能病人膏肓。”

秦穆公说:“就是晋侯死了,也不能让子圉继位!”

蹇叔说:“老臣以为,此事不妨搁置一段时间。从长计议,待以后冉作主张。”恰此时,一宫女端水进来,秦穆公怒容稍敛,接过来呷一口水。

子圉从秦国逃出后,如出笼的鸟,一路飞奔,跑了一天一夜就到了晋国。子圉进人绛城,顾不得许多,不管守门的官人阻拦,一个人直接闯人晋国宫殿。进入宫殿,他感到宫殿内比过去什么时候都静。宫殿上到处站着神情异样的宫女和宫人,气氛凝重。

他快步朝后官奔去,引起长廊两边的宫人惊异地驻足观看。

后宫内,重重帷幕,烟雾缭绕,四周静谧如无一人。空旷的大殿内,泥塑般的宫女呆然站立,给人以不祥的感觉。卧榻边,晋惠公的夫人和几个宫女在静静地站着。晋惠公夫人惊喜地站立起来,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晋惠公夫人说:“圉儿!”子圉说:“母亲!君父在哪?”说着,子圉哭出了声。

卧榻的帷帐里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伸出一只干枯的手,那是晋惠公的。子圉跪倒在地说:“孩儿不孝,没有侍候君父。”

晋惠公说:“是圉儿回来啦?是圉儿!”

子圉恸哭说:“是孩儿,君父请恕孩儿不孝!”

晋惠公说:“回来就好,你是压在寡人心上的一块石头。回来了寡人这石头就搬掉了,病也好了一大半。寡人这下死不了啦。”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宫廷内回荡。

野外,茫苍苍的旷野,薄雾缭绕,曲折的小路上,满地黄叶在随风飘零。风吼声中,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一匹快马踏着黄叶飞奔而过。这是晋国宫廷派往各地报丧的人。晋惠公在见到自己的儿子子圉后的第二年的秋天,终于没有挨过生死的关口,一命呜呼!

此时的晋国宫殿正殿,雪白帷幕,宫廷内一片肃穆,笼罩在哀伤之中。通身穿着素衣的国君夫人、宫娥跪倒在灵堂内,撕心裂肺地恸哭。朝堂上,子圉身穿素衣孝服,神情忧郁,在宫女的服侍下,缓步走进正殿,面无表情正襟危坐在正堂的中央。群臣上殿,对子圉施礼叩拜。

二十三岁的子圉在吕甥和郗芮等晋惠公的贴身大臣的扶持下,登上了晋国国君的宝座,史称晋怀公。此时正是公元前637年九月。

晋怀公说:“寡人年幼无知,请诸位说说,当下最应当做的事情足哪件?”

狐突大夫说:“恕老臣直言。多年以来,秦晋两国的关系一直是安定一方的大事。所以国君要先定大局。”

晋怀公说:“卿说说,何为定大局。”

狐突说:“那就是稳定的秦晋关系。多年来,尽管秦晋两国也有过刀兵相见的时候,可大多时间还是相助相安,形同盟国,使狄戎和中原列国都不敢轻易西顾。国君既然在秦国已经迎娶秦国公主,如今又新登君位,正可到秦国去迎回怀赢,让秦晋之好得以延续。”

晋怀公说:“众卿以为如何?”

吕甥说:“国君当年是秦国的人质,迎娶怀赢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若非潜回晋国,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晋怀公说:“是啊,当初若非吕甥大夫化装潜入秦国,寡人如何能得到国内消息,如何能有今日。寄人篱下,那种滋味,真是不堪回首啊!为了晋国的国威和荣誉,寡人决计另娶新的夫人。”言毕,众臣大为震惊,议论纷纷。

狐突窃语说:“这,唉!不足为谋。”

打发走了满朝文武,晋怀公又将两个心腹召集到后官。官内帷幕随风飘荡,门口只有两名秉烛的宫女。晋怀公与吕甥、郗芮三入席地而坐,显得格外神秘。

晋怀公说:“君父在驾崩之际,特意嘱托让两位大夫辅佐子圉,子圉年幼,以后就全赖两位大夫执掌国政。”

吕甥说:“恪尽职守是臣子分内的事情,为了国君,吕甥愿肝脑涂地。”

郗芮说:“芮不才,受国君如此器重,愿为国君驱使。”

晋怀公说:“子斟年少,社稷大事,还请卿等多作主张。”

吕甥说:“万事先从人开始!”

郗芮说:“人心向背最重要。”

晋怀公说:“可是国内至今仍有人对重耳抱有期望,人心倾向于重耳啊!”

吕甥说:“重耳在晋国欺世盗名,国内确实有不少重耳余党巴望其归国。若令其归国,既可剪除重耳身边的人,又不伤及重耳,国内也没有人发难。正是一举两得。”

晋怀公说:“召回重耳身边的谋士,就等于剪除重耳的羽翼。只要重耳的羽翼不存,那重耳有天大的能耐,也掀不起大浪。”

吕甥、郗芮说:“主公圣明!”

晋怀公说:“着二卿颁发诏谕,宣布一条法令。就说新君登基,乃晋国百废待兴之时,寡人期盼人才来归,如久旱而望甘霖,国外流离盘桓的游子可即日归国。朝中大夫若家内有亲属在外的,请速速修书,令其限期归国。如若不归,或不修书者,即拿其在国内的亲属问罪。”吕甥说:“老国舅狐突的两个儿子,就是狐偃和狐毛都跟随重耳在外边奔波,一直未归。这两个人深得重耳器重。”晋怀公说:“一个也不能例外。要速速催促狐突,不得有误!”

次日早朝,晋怀公子圉一如既往地端坐在朝堂上,等着大夫们对其施礼拜谒。

晋怀公说:“晋国历经劫难,百废待兴,正需要人才。朝中大夫可即刻捎书,令其择日归来,寡人定当重用。”

听了怀公所言,大夫们不安地交头接耳议论。狐突面带怒容独立一旁,沉默不语。

晋怀公说:“寡人知道你的两个儿子可都是跟随重耳的,为何还不快修书召其归国?”

狐突说:“儿子的事情,老子怎么能做得主?”

晋怀公说:“国君让他回来,不回来就是对国家不忠!”

狐突说:“忠与不忠,老臣不知道!老臣听不见,近日耳朵背得很,国君请大声点儿。”

晋怀公说:“写信让你两个儿子赶紧回来!”

狐突说:“什么?赶紧垮台?”

晋怀公示意吕甥说:“爱卿来给他说。”

吕甥自言说:“昨天还不聋,今日可聋?!”狐突看到吕甥走到近前,怒日圆睁。狐突说:“你算什么东西,竟也敢来教训老夫?”吕甥吓得连连后退。狐突站在堂中,面如青铜,身如铁塔,纹丝小动。郗芮脸上堆着笑劝道说:“为保性命,你就写吧!”狐突说:“呸!”怀公说:“给寡人拿下!”宫门外闯进来两个带剑的卫士,猛虎一般扑上去,推着老人就走。老人挣扎着,回过头来瞠目大骂道说:“你残害忠良,暴虐无道!你终要有报应的!我在九泉等着你!”

在秦国,芷阳宫内,秦穆公正在为子圉是否承认与怀赢的婚事而犯难。

秦穆公说:“晋国方面如何表示?”百里奚叹气说:“子圉铁了心不愿来秦相认。”

一日黄昏,秦穆公信步在后官长廊,忽然,伴着悦耳的琴声,一阵凄婉的歌声从后官的一个寝宫传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那是偏居一隅的公主寝官。秦穆公放慢脚步,一步步走近,隔着门缝,秦穆公看到了怀赢消瘦的身影,她正在伏案弹琴,独自歌唱,表达无限忧思。秦穆公的心被猛揪了一下子,眼内泪水打转。

吱扭一声,秦穆公推门而人,一抹夕阳洒入宫内。怀赢被身后的脚步声所惊动,低头沉默。歌声、琴声戛然而止。

怀赢低头说:“是君父?”

秦穆公说:“是的。”

怀赢说:“他还没有消息?”

秦穆公说:“嗯!”

怀赢说:“君父,可否派人前去?”

秦穆公说:“你受苦啦!可是……”

怀赢说:“子圉尽管是偷回晋国,可当初怀赢已经……”

秦穆公说:“别说啦!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今后不许再提这个人,不许再提!”说完,秦穆公怒气冲冲地走了。寂静的寝宫内,听得到怀赢低声的啜泣声。

怀赢的悲切琴声,让秦穆公大为揪心。次日,早朝时候,秦穆公坐在那里,好久没有说二句话,使朝堂上下显得十分沉闷。

秦穆公说:“这个子圉做了晋国国君就趾高气扬,听说还在边境增加了重兵?”

百里奚说:“是啊,子圉是私自潜回晋国,至今仍对秦国心怀戒备。”

秦穆公说:“黄口小儿竟然也与寡人作对。”

百里奚说:“子圉自继位以来还大开杀戒,竟然残害晋国德高的重臣狐突大大。”

秦穆公说:“其君父也不敢动狐突大人毫毛,此子圉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百里奚说:“晋国的灾难暂时波及不到秦国,但晋国的前途令人担忧啊!”

秦穆公说:“唉,后悔当初寡人没有杀之。”

百里奚说:“晋国的事情看来要重新调理一下。”

狐突老大人遇害的消息传到齐国,如晴天霹雳,使重耳馆舍顿时陷入极度的哀恸。重耳半天没有说话,咬牙手握宝剑,仰天长叹。狐突的两个儿子狐毛、狐偃伤心欲绝,抱头恸哭。忽然,狐毛跳起哗地抽出宝剑说:“我和他拼啦!”赵衰拦腰抱住狐毛。重耳厉声说:“狐毛!”狐毛渐渐镇静下来。赵衰说:“公子,该走啦,咱回晋国吧!”

重耳说:“让我想想。”

重耳一行终于决定离开生活相对稳定的齐国,准备到一个新的地方,伺机归国。这灭,风卷残叶,沙尘弥漫,重耳一行从齐国的临淄城门出来,开始了新的跋涉。到哪里去呢?在晋国发生巨大变故的情况下,晋国公子重耳带着狐毛等人只好到距离晋国更近的楚国。

在秦国芷阳官,秦穆公坐在中央位置,案几边席地而坐着百里奚、公子絷、蹇叔。面对晋国的变故,秦穆公召集群臣开始商议对策。

百里奚说:“听说晋国公子重耳已经离开齐国到了楚国。”

秦穆公说:“嗯,重耳素有贤名,寡人担心会为楚国所利用。”

百里奚说:“子明也正是为此来找国君的。”

秦穆公说:“唉,这个重耳为何偏偏到了楚国!”

百里奚说:“重耳重视自己的名节,看清了晋国的危局,他知道只有秦国才有资格为晋国解忧。重耳想来秦国,可又怕落下到秦国谋求君位的嫌疑。所以,就选择到了距秦国和晋国都近的楚国。这正是重耳的高明过人之处。”

秦穆公说:“卿分析得精到,精到!”

百里奚说:“如此才说明重耳也看清了晋国形势,对晋国了如指掌!”

秦穆公说:“对呀!可子圉已经当上了晋国国君,雀占鸠巢啊!”

百里奚说:“子圉当上了国君,却因为国政失当而丧失了晋国的人心。重耳经历多年的颠沛流离,历练才干,结交天下贤达,羽毛渐丰,围绕在公子身边的人中间,不乏足智多谋的贤臣,加介之推、赵衰、狐偃、狐毛等都绝非平庸之辈。如果有我们秦国的帮助,那重耳做国君的条件已经成熟。”

秦穆公说:“喔!”

百里奚说:“请以国君之名邀重耳到秦国。”

秦穆公说:“嗯,那就请这位晋国的公子来秦国。寡人担心楚国令尹子玉不放重耳啊!”

百里奚说:“那就让公子絷再辛苦一趟。”

秦穆公看着公子絷,点了点头。

百里奚说:“子桑,到楚国,要先到馆舍会晤重耳,并与赵衰商议,不可过早露出我们的意图。”

公子絷抱拳说:“子桑明白!”

一天,一辆轺车穿过楚国都城临淄的城门,径直冲重耳的馆舍而来。车上坐着公子絷。趁着黄昏,那轺车悄悄进入了楚国都城,并来到重耳下榻的楚国馆舍。在斗室里,一个小小的案几,公子絷与赵衰席地而坐,两人言语低沉,在秘密商议。

公子絷说:“来时左庶长叮嘱要以省亲为名,不可让楚国知道公子此行的意图。”

赵衰说:“久闻左庶长有过人之明,没想到,事情考虑得如此周密。”

公子絷说:“在下也担心,楚国不会轻易放过公子。”

赵衰说:“嗯,楚国令尹的确对公子看得很对。”

公子絷说:“争取明日启程,你看如何。”

赵衰说:“好!容我与公子商议一下!”

两下商议之后,重耳奏报了楚王。楚国方面由令尹出面相送。那天,在楚国都城外,重耳一行携行囊依依不舍走出楚国城门。等公子絷与重耳站在轺车边的时候,楚国令尹才大咧咧地走了过来。

重耳说:“多日来,令尹对重耳关怀备至,实令重耳感激不尽!”

令尹说:“公子来楚国,是楚国的荣耀。”

重耳说:“重耳一个失去家国的公子,哪里值得令君如此厚爱!”

令尹子玉笑问重耳说说:“公子来楚国,楚国可是极尽地主之谊,以最高的礼节来款待。以后我们若在战场上相遇,公子如何报答于我呀?”

重耳说:“楚成王与令尹之盛情,公子没齿难忘。如若有朝一日真的不幸在战场上遇见令尹,那我即退避三舍,作为对令尹今日款待的报答。”

听了重耳的话,子玉哈哈大笑。转而又露出极不自然的神色,一时宾主语塞。

公子絷乘坐轺车在前边引路,重耳一行的轺车在后边,昼夜兼行。一过黄河,早有百里奚派来的兵士等候。在一百多个兵上的护卫下,从容进入雍城,住进了招待列国国君才用的馆舍。

秦国馆舍外,四辆轺车在门外稳稳地停住,公子絷与重耳下来,公子絷说了声“请!”然后,一行人一起走进馆舍。推开宽敞的居室的门,重耳对着四周看了看,满意地颔首。然后,对公子絷一揖说:“重耳谢过大夫如此周详的安排。”公子絷说:“这都是百里奚大夫早就安排好的。”重耳说:“是吗?百里奚我早就听说过,可还没有见过。是一个不同一般的贤者啊!”

此时的秦国宫廷内,秦穆公和百里奚也正在琢磨如何招待这位流落列国多年的晋国公了。

百里奚说:“重耳可非一般的公子啊!六十岁了,经历了人世沧桑,志气和意志非常人可比呀!”

秦穆公说:“真正的对手,足相瓦怜恤和爱护的!寡人要亲自探视这个扬名列国的晋国公子,以尽地主之谊。”

百里奚说:“下臣已经安顿好晋国公子一行的食宿,诸事请国君安心。”

秦穆公说:“看来,这个重耳并非一般的公子。他在晋国素有人望,如今在外流亡了几乎二十年,历练了才干,增长了智慧呀!所以,寡人还有个想法,就是与晋国再续秦晋之好。”

百里奚说:“主公之意是?”

秦穆公说:“哦,寡人之意嘛,就是怀赢至今还待嫁闺中,卿以为?”

百里奚一怔说:“主公,那重耳与子国有叔侄名分呐!不可,如此不可。”

秦穆公说:“这有何不可?寡人之意已决。就要让重耳迎娶怀赢。”

郑甘说:“怀赢贵为秦国公主!配一个落魄的公子,还高看他啦!”

秦穆公说:“重耳感到难堪,可子圉更会感到难堪。如此浅显的道理,寡人如何会不知道!”

郑甘说:“重耳必定会乐意接受国君的善意。”

百里奚说:“不,重耳恐难以接受这桩婚姻。”

郑甘说:“重耳也喜欢美色的!”

秦穆公说:“郑甘,你火速选几个出色的女子,给重耳送去。”

重耳下榻的馆舍内,青铜香炉,旁边是一个精致古朴的雕花案几。

重耳说:“重耳周游列国近二十载,所见诸侯不下数十位,可从没有见过像秦穆公这般旷达好义的国君,实令重耳感激涕零。”

秦穆公说:“公子差矣,秦晋乃一家,不要说客套话。”

重耳说:“好!”

秦穆公说:“素闻在齐国,重耳有个绝色齐女陪伴。可否让寡人一睹芳颜啊!”

重耳说:“此女羁留齐国,如今音讯全无。唉!”

秦穆公说:“公子如何叹气?天下好女子多的是,只要公子平安归来,什么都会有的!”

重耳说:“是啊,秦伯对重耳如此看重,重耳还有何奢望?”

秦穆公说:“英雄不可没有美女相伴。来人啊,宣她们进来!寡人要亲自为公子选侍女。”

重耳惊异地站立起来。门忽然开了,飘然而至的是五个秦国赢姓女子,她们盛装长袖,迈着细步,缓缓而入,双手叠在胯下,对重耳就是一拜,亭亭玉立地站在一旁。最后进来的一个,正是怀赢。重耳两眼盯着一个比一个妩媚动人的秦国美女,不禁有点眼花缭乱。

秦穆公说:“这五个秦女都是从赢姓同族里挑出来,专门到馆舍侍候公子。”

重耳说:“这、这,重耳怎敢消受!”

秦穆公说:“怀赢,过来,快与公子见礼。”只见怀赢气质高雅,身材单薄,略有几分文弱,细微而轻柔地说道说:“妾怀赢见过公子!”

在晋国,巍峨的宫殿一直笼罩在阴沉的气氛中,不断的坏消息,让晋怀公对未来的忧虑加重了。

晋怀公说:“情势紧急,听说重耳已经到了秦国!”

吕甥说:“是的,臣也有耳闻。”

郗芮说:“那,重耳会不会回晋国?”

晋怀公说:“寡人所担心的正是怕他潜回,因为秦国是他必经之路啊!此人老谋深算,在朝内颇有人望啊!”

吕甥说:“国君放心,下臣已派人到秦国去,密切注视重耳的动向。”

晋怀公说:“嗯。”

此时的秦国官殿,重耳在与秦穆公促膝而谈,两人对天下局势的见解十分相同,加深了相互的了解和情义。但是,在谈话中,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转到了重耳的家世和婚姻上了。

秦穆公说:“公子年事渐高,常年在外奔波,身边要有人照料才是。你看怀赢怎么样?”

重耳说:“哦,秦伯意思?”

秦穆公说:“此女生性柔弱,善解人意,是寡人最怜爱的公主!”

重耳说:“哦,在下有所耳闻,好像嫁给了子圉?”

秦穆公说:“喔,是!可那都是寡人的错。公子你想,嫁与子圉是极不应当的。所以……”

重耳说:“秦伯爱女一定是绝色佳人!”

秦穆公说:“那是!”

重耳回到下榻的馆舍已经是深夜了。在昏暗的灯光下,重耳呆坐不语。门开了,赵衰秉烛而人,室内即刻亮堂了许多。重耳心事重重,唬着脸不发一言。正在说笑的赵衰和狐偃见状,赶紧收住笑容,走到重耳跟前。

赵衰说:“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公子如此忧愁?”

重耳说:“唉,看来秦伯有意要让本公子迎娶怀赢!”

赵衰说:“原来是此事!看来我们晋国公子要以秦国为家啦!”

重耳说:“何以发笑!子圉之妇,嫁于其伯父,这可是旷古未有的事情啊!”

狐偃说:“其实,那怀赢也是个很标致的秦国女子。曾遭遗弃,也并非其自身的过错。再说,公子你要夺去子圉的国家,又何在乎占有他的女人呢?”

重耳说:“舅父也说这话?荒唐!要知道我的身份,堂堂晋国公子,子圉的伯父啊!此事我重耳断难从命。”

次日清晨,秦国宫殿内,一个案儿旁,秦穆公面露不悦地坐着,对面坐着神情沮丧的重耳。

秦穆公说:“寡人原来认为,公子是晋国国君最合适的人选,可公子也太令寡人失望了。”

重耳说:“秦伯的意思,重耳明白。可事、事关秦国与晋国的关系,所以……”

秦穆公说:“那公子是不愿意为秦晋两国的未来着想了?”

重耳额头冒出几滴汗,张皇他顾。赵衰赶紧使眼色,重耳又端坐如初。

重耳说:“秦晋之好,乃重耳一向所重视的。只是事情突然,请容我三思。”

秦穆公说:“好吧!那你回馆舍好好想想。寡人为你回晋国,可尽心机。”

重耳抖动白须,点头说:“嗯,那好!告辞。”

重耳下榻的馆舍内。

赵衰说:“秦伯适才已经将怀赢接走了。”

重耳说:“哦!”

赵衰说:“公子,请听老臣一言。一个人若要想让别人帮助自己,首先就要顺从别人意志,喜欢他喜欢的人。只有如此,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啊!公子是堂堂的晋国公子,可你想过没有,公子今岁已经年逾六甸,此番来秦国拜会秦穆公,也许是公子今生今世归晋国主政的最后机会呀!”重耳猛然抬起头,那目光正与赵衰坚毅犀利的目光相遇。从赵衰的日光里,他感到一种慑人的力量。

重耳说:“让我再仔细地想想,让我想想……”重耳沉思着,低下了须发斑白的头,山羊胡须在颤抖。

重耳语调低沉说:“告诉秦人,就说晋国公子重耳同意婚事,期望与秦国结亲,择日迎娶怀赢公主。”

赵衰说:“遵命,请公子放心,老臣会办好此事的!”

赵衰带着写好的帛书,一个人兴冲冲走进秦国宫殿。正堂上,秦穆公早就在宫内等候。

赵衰一揖说:“公子已经同意婚事,特遣外臣来向秦伯说明此事。”

秦穆公说:“好。这就对啦!”

赵衰说:“公子对怀赢公主很满意,还送来了礼物,望笑纳。”

黄昏时分的秦国宫廷,听到公了重耳同意与怀赢再结连理,众大夫鱼贯而人,纷纷入宫祝贺。宫门外,两个秦国宫廷侍卫手执长戟在警卫。官门前,百里奚和蹇叔在门口不期而遇。

蹇叔说:“重耳当新郎,我们也跟着喝美酒。”

百里奚说:“是啊,兄未饮酒,已有醉意!”

蹇叔说:“呵呵!下一步就要看一出把重耳推上宝座的好戏。看来,还要贤弟前去辛苦啦!”

百里奚说:“消息真灵!昨日国君与子明商议,兄今日就知道了!”

蹇叔说:“别看我老朽了,不出门,什么也瞒不过的。”

夜幕降临了,秦国宫殿内,歌声悠悠,觥筹交错,笑语频频,正举行盛大的结婚庆典。百里奚、蹇叔、公子絷、丕豹等排列在一侧。对面是追随重耳的谋臣:赵衰、狐偃、狐毛、介子推……

秦穆公说:“为公子回晋国干了。”说罢,一饮而尽。

重耳说:“为秦伯的身体康泰,干了!”

秦穆公端洒说:“寡人先献上一首《采薇》。”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诵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听罢秦穆公的朗诵,百里奚眼睛里闪动着泪花。重耳颤抖着端起酒樽,不由自主地来到跟前。

百里奚说:“此曲是周天子欢迎诸侯时候所奏乐章,所表达的是一个人出征归来的壮士心情。寡君以此表达对公子的厚望啊!”

狐偃说:“请赵哀代替公子赋诗助兴!”重耳说:“不,本公子要亲自为秦伯颂诗。”

重耳热泪滚滚,高声朗诵《河水》(即《沔水》):

“沔彼流水,朝宗于海。叭彼飞隼,载飞载止。嗟我兄弟,邦人诸友。莫肯念乱,谁无父母?……”

重耳下榻的馆舍内,青铜香炉冒出袅袅青烟,旁边是一个干净的雕花案几,卧榻已经挂满了吉庆的饰物,给人以充满喜庆气氛的感觉。灯红酒绿,红烛滴泪,新婚之夜的新房,让重耳心旷神怡。

今夜,重耳的确醉了。他蹒跚迈步进入洞房,盯着怀赢看,不相信这就是那天看到的那个充满忧伤的女子。他抬臂从长袖中伸出两手,猛然捧起了那张微露忧喜交加的玉脸,狠命地亲吻起来……

次日清晨,新房内,重耳刚刚起来,正在梳理头发。门“吱”的一下开了。怀赢手端一盆热腾腾的水,放在重耳脸前。

怀赢说:“公子,妾已经将水备好。”

重耳说:“喔。”重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伸出手来。怀赢拿起勺子,轻轻地把水浇到重耳手上。重耳胡乱地搓了两把,又赶紧缩回了双手。怀赢递上手帕,侍候重耳擦手。重耳并无意去接,两手上下来回甩了几下,然后挥手示意让怀赢端走。怀赢默默地端走水后,旋而折身回来,伫立门前。

怀赢说:“秦国与晋国都是一样的国家,公子为何要轻视我秦国?”

重耳说:“最耳并未曾有轻视之意啊!”

怀赢说:“那又为何对妾如此无礼?”重耳看了看自己尚未干的双手,明白了怀赢话语的意思。

重耳说:“重耳只是一时慌乱,有失礼仪。不周之处,万望见谅!”

怀赢说:“妾并无责怪之意。”

重耳说:“公主乃金枝玉叶,重耳礼节确实不周!”见重耳的谦恭样子,怀赢转怒为喜,绽开笑容。

秦国迎接晕耳的举动,引起了晋国的注意。晋怀公对此十分惊慌,连夜召见他的两个心腹吕甥和郗芮。晋国宫殿上,晋怀公愁眉苦脸地坐在堂上,沮丧地将一个帛书掷到地上。吕甥和郗芮见此,互相交换了眼色。

晋怀公说:“所报情况寡人都看了,看来秦国是要让重耳归国呀!”

吕甥说:“是的,听说百里奚在秦国调集了人马,从中精选三千。”

晋怀公说:“啊!”

郗芮说:“国君不必担心,有郗芮和吕甥在,重耳过不了黄河!”

晋怀公说:“二卿赶紧带精锐前去阻挡。寡人坐镇绛城,再调集人马。”

吕甥、郗芮说:“请国君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