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没有完全退净,这里到处是崔嵬怪异的山峰,幽深的山涧,郁郁草丛。百里奚衣衫褴楼,头发凌乱地瘫倒在草丛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百里奚被一阵清风吹醒。他起身继续往前走,置身深山里,饿了吃山果,渴了就喝山泉,百里奚看看自己身上,早已经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他不知道,此刻自己早已远离晋国,到一个十分荒凉、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且是楚国境内。
顺着山谷,百里奚艰难行走。山峰叠峦,怪石犬牙交错,林木参差,荆棘遍野,好似一片波澜起伏看不到边际的海洋。山风顺着山谷扑面而来,听得见一阵悠长尖厉的呼啸,那声势好像是向人示威一般,煞是慑人。一抹阳光射来,百里奚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踉跄着走向一棵大树,困倦地背靠大树,昏然入睡。寂静的山林,忽然有了声响,树丛里传来沙沙之声,树上的残枝败叶随之哗哗落地。草丛中三只蠕动的野兽,正在朝百里奚爬过来。百里奚睁开惺忪的两眼,本能地后挪,猛虎一步一步逼近。百里奚想起身,却又不能。汪汪汪——,几声狗吠声。百里奚定睛?看,却见三个手持钢叉和弓箭的猎人,站到了眼前。一个身穿羊皮的老者,带领两个年轻后生,手里都拿着一把利叉,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猎人。三人猛扑上去,不由分说,将百里奚捆了个结实。
老者说:“带回寨子。”
年轻猎人说:“走!”
百里奚说:“哎,你们这是?!”
年轻人说:“你老实点,想跑也没有用。进村再说!”
百里奚就这么被作为晋国的探子,带进了山村。说是山村,其实就几户人家。村子中间,一个磨盘旁有好多小孩子在玩耍,见押了个人,纷纷前来围观。百里奚被押进一个院落,老猎人扔掉蓑衣,蹲在石盘上。年轻的猎人给百里奚松开身上的绳索,百里奚揉搓着发麻的双手。
百里奚问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者说:“你自己跑来的,怎么反而不知道!”
年轻人说:“哎,俺还想问你自何处来哩?!”
另一矮个子年轻人说说:“瞧你装束如此古怪,你一定是晋人派来的。不说就休想离开这里!”
百里奚说:“实不相瞒,在下从晋国奔逃,慌不择路,以至于迷路至此。”老者从头到脚,纳闷地看着百里奚。
老者说:“那你究竟是哪里的人?”
百里奚说:“在下原来本是楚国人,后来离开楚国,到了晋国,才有了这身打扮。”
年轻人说:“你敢骗俺!你们晋国人老早就想攻打俺们楚国,楚王才下令让各乡里严防晋国奸细!”
百里奚说:“楚国和晋国交恶,素有耳闻。但在下乃一介落泊之人,哪里是什么奸细呀!”
老者沉思片刻,说说:“嗯,听口音,还真有点楚国味道。那你家居何处,如何落得这步田地?”
百里奚感伤地说说:“唉,一言难尽呀!在下本是宛邑人,在家时候和你们一样是种地的穷弟兄。后来游学到了虞国,在那里做事。唉,不料国亡家破,为晋所俘……再后来又被充做媵人陪嫁到秦国。因不堪羞辱,在去秦国中途逃奔至此。如今,家里的老母、妻子和孩子都二十多年未曾谋面,也不知道是何等情形!”百里奚说到伤心处,不禁悲从中来,牵袖子独自拭泪。三人闻听百里奚讲述悲惨经历,句句真切,都被感染,好久没有一个人言语。
矮个子年轻人说:“父亲,此人的话也不可全信。不如交与里正,让里正盘问?”
长者说:“唉,算啦!出门多久啦?”
百里奚说:“已经快二十年了!”
老者说:“多少年?二十年!家里老婆孩子怎么样呢,你撂下他们就不怕他们饿死吗?唉!”老者动了恻隐之心,长叹一声。
百里奚说:“谁能不思念自己的亲人呢!多少年来,虽说身在千里之外,可是魂牵梦绕的都是回家,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说来,我真的惭愧之至。”
老者说:“唉,这年头,出游哪就那么容易。像姜子牙遇见周王的事情,世上能遇到几遭啊!”
高个年轻人说:“这么说,你也算是楚国人?我们刚才真还以为你是晋国的奸细哩!”年轻的猎人也换一种眼光看着百里奚,开始用和缓的口气对百里奚说话。
老者说:“我看你人挺敦厚,又是个有学问的人。这年月,还是在家里好!”
百里奚说:“说的是,出门那阵子想游学天下,施展自己的抱负。唉!”
老者说:“出门在外真不容易呀!不妨事,此地离宛邑已不甚远。你明日即可回宛邑与亲人团聚。孩儿啊,先弄点饭,再找儿件合身的衣服给这位先生换上。哎呀,乱世啊,何时是个头哇!”
入夜了,猎人的宅院还十分热闹。被灯光照亮的小屋里,时而传来老人的喊声说:“去,把那坛米酒拿来!”
老人端上来了热乎乎的饭,百里奚正在换衣服。
百里奚和老者都席地坐在案几前,手捧热饭,百里奚感动得热泪盈眶。
老人举樽说:“自己酿的米酒,为先生回到楚国干上一樽!”
百里奚说:“子明如何能承受这么热情的接待!怎么报答老人呢。”
老者说:“哎,这你就错了。有句老话叫君子不言报恩。将来你成就大事,登上宫廷宝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主持国家大政,只要不忘记咱这穷弟兄就行啦!”
百里奚说:“哈哈,你看我这个样子,能成就大事?”
老者说:“唉,能,一准能啊!适才听先生所言,俺就知道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老夫虽生在长在这穷山沟里,可还是醉心于天下大事!铁是打出来的,镰刀是磨出来的,千万不要灰心!时机成熟,先生自然能做大官。”
百里奚说:“这足老先生的吉言,也是老先生的勉励啊!在下一定牢记老先生的教诲!”
老者说:“啥子教诲!信口说的!来,喝酒!”老人说得眉飞色舞,手举得很高。
年轻猎人说:“爹!”
老人说:“喔,放下吧!”老人兴致很高,接着说,“别理他!来,吃菜!别看这里不起眼,这里可是有讲究的!你没有看到门前的大坑,是姜子牙当年饮马的地方啊!”
百里奚说:“哎,姜子牙八十岁遇周王,成就大业。哈哈,这故事不会再有了。”
老人忽然像想起来什么,起身对自己的儿子说说:“孩子呀,明天,你和你哥哥起个早,到后坡上打个獐子,让这位先生带上。”
百里奚说:“不,不劳驾,已经够麻烦你们啦!”
老人说:“都是穷兄弟,客气什么!”
百里奚说:“子明真不知如何感谢老人一家!”
老人说:“来,为先生回家,再喝上一樽酒。”
两人对饮到三更,方才各自睡下,这就是山里人的热情,老人唯恐百里奚感到不随便,反复叮嘱说:“这可是家,是楚国。”
天大亮了,雄鸡依然在呜叫,晨曦中,百里奚与老人一家话别,凝视猎户所住的村落,那里静静的。老人将一个行囊挎到百里奚肩上,百里奚一揖,迈步直前。
回家的路上,百里奚疾步如飞,一个心思,早点到家,早点和母亲、杜氏,还有孩子见面。真的到了家门前,百里奚却停下了脚步。
北风呼啸,林木萧索,一派冬天景象。寒风凛冽,百里奚口喘白气,凝望眼前的家园。
循着模糊的记忆,百里奚找到了自己的家。他独自站在自己家门前,看着眼前的一切,触景伤情,陡然凄凉之感涌上心头。院子的大门上一把锈迹斑驳的锁,院内枯草杂乱。恰此时,天上飘起雪花,这是此年头场雪。
百里奚伫立雪中,睹物伤情,狂劲肆虐的大风扬起了他的衣带和头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百里奚神情沮丧,像是在打听,又像是漫无目的地在村落间来回游荡。临近的一户好像有人,百里奚轻叩那扇房门,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小后生。
后生问道:“先生,请问找谁?”
百里奚几乎回答不上来说:“哦,我,我原本也是这里的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现在我是来找这房屋的人。他们都到哪里啦?”
后生说:“哦,那家人。好多年前就已经搬走了,为逃荒吧!已经好几年了。”小伙子扶着门,怯生生地看着百里奚。百里奚说:“哦,那打扰了。”百里奚对着年轻人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失落地往远处走去,他还期望着能有一个能认出他的人。
黄昏来临,多么熟悉的晚景:炊烟弥漫,村落里传来女人呼唤儿子的声音。百里奚嗅到了一股很浓的生烟,独自伫立村外田间,茫然四顾,两行热泪簌簌而下。
以后的日子里,百里奚重新开始了放牛生涯。在河畔,他放的一只小牛犊在前边跑,不得已在后边紧追。蹚过草丛,不经意间差点碰到一个人的腿,唬了百里奚一跳。仔细看,却见一个怪模样的老人仰卧着,正在晒太阳。
百里奚说:“老人家,好逍遥啊!”此人是百里奚幼年的伙伴,名叫老扁瓜。
老扁瓜说:“自取逍遥,算得上半个神仙;死了以后,还留名字,那才是神仙,是真神仙!”
百里奚说:“老人家,见识不浅,你可知道这里曾经居住过的一个叫百里奚的人,他的家人都到哪里了?”
老扁瓜说:“你问他,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牙没有长齐,现在牙都掉光啦!”
百里奚说:“你一定知道啦?”
老扁瓜说:“那当然,你还真问对人了。这里只有我知道,那个百里奚外出游学以后,到十年头上他的老母就去世了。后来,又遇到灾荒年景,老婆和孩子拉起棍子去要饭,听说是寻找那个百里奚去啦!”
百里奚说:“什么,母亲去世了?他们都……”
老扁瓜说:“你是?”
百里奚说说:“你大概没有想到,我就是子明啊!”老扁瓜赶紧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直视百里奚,对视好久。
老扁瓜嗫嚅道说:“你说啥子?喔,有点像,不会是梦?放牛时候我们可是好伙伴。百里子明还活着?都二十多年啦!我外号老扁瓜……”
百里奚说:“老扁瓜?爱戳马蜂窝的那个老扁瓜!”
老扁瓜说:“是啊,你真是子明?”
百里奚说:“哈哈,我是子明,百里子明啊!”
老扁瓜揉揉眼睛说:“啊,是你,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你这个人。那么说,是你真的回来了?”
百里奚说:“嗯。”
老扁瓜说:“哦,回来就好。你媳妇走了,还拉着孩子。对了,记得你母亲的坟墓就在这附近。”
百里奚含泪说:“我母亲她?!”
老扁瓜什么也没有说,起身拿起地上的一个烂包裹——他的枕头,默默地往草丛深处走去。百里奚在后边紧随。
两人在芳草萋萋的岗坡上看到一片坟茔,那足一个墓地。蹚过齐腰深的野草,终于见到了百里奚母亲的墓。
百里奚喊一声娘!——扑通一声跪下,老扁瓜也随之跪下。
百里奚泪流满面,双手捧着黄土,一捧一捧地往坟茔上添些新土,摆上祭肉,百里奚跪地叩首,嘴角在不住地抽搐。老扁瓜也在随之恭敬地叩首。
老扁瓜回忆说:“大娘是那年饥荒连饿带病死去的。你的妻子杜氏那真是一个孝顺的媳妇啊!”
那年,宛邑遭了大灾,满目凋敝,几个老弱村民正在剥食树皮充饥。田野一片焦黄,地里的粮食枯萎。杜氏看着尘封的炉灶,多时没有用的餐具,一筹莫展。一边是年幼的孩子,另一边是重病的婆母。杜氏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了点儿粮食,做了碗汤,扶起百里夫人,给百里夫人喂面汤。旁边站立着悲伤的乡亲,其中还有百里奚孩提时候的伙伴。
百里夫人说:“子明儿还没有消息?”
杜氏说:“娘,你吃点吧,子明会回来的。你先养好身体。”
百里夫人说:“这么多年啦,子明也不来个信。让为娘的到死也挂念。”
杜氏说:“娘,你别操那么多心,子明会照顾自己的。”
百里夫人说:“等老身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难道还见不到他一面?”
杜氏说:“娘,你别说这个,你会好的。”
百里夫人摇头说:“噢,让我再看看我的孙儿。”
杜氏扭头抹泪,白乙丙已经走到百里老夫人的跟前。
白乙丙说:“奶奶!”
百里夫人说:“哎,好孙儿,将来要像你父亲那样,不混个样子,就不回这宛城!”百里夫人灰暗的眼睛忽然焕发了惊人的光芒,对着杜氏说道说:“一定要看好我这孙子,要……”百里老夫人尤力地垂下了头。杜氏声嘶说:“娘!”屋内立刻响起了揪心的哭泣声。邻居也暗自垂泪。
荒野的枯树上乌鸦在呜叫,一座新坟茔前,杜氏全身素衣,面色青灰地拉着白乙丙。青烟缭绕,坟茔前,一堆简单的食品作为祭品。
那年,逃荒是唯一出路。逃荒的人互相搀扶,一片凄凉。杜氏手拉白乙丙踉踉跄跄,随人群无目的地往前奔走。
杜氏带着孩子先到了杜梨村,见到了也已经卧床的母亲。昏暗的灯光下,躺在床上的杜母已经满头白发,老态毕露。旁边是一个丫鬟。见杜氏带着外孙进来,走到床前,老人惊喜地坐起来说:“哎哟,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我的外孙长这么高了,快过来。”白乙丙说:“外婆。”
杜母说:“唉!呵呵。”
杜氏说:“母亲,我想带着孩子出门了,所以来看看你。”
杜母说:“出门?”
杜氏说:“子明出去快十四年了,还没有一点儿音讯,实在放心不下。再说,今年收成不好。”
杜母说:“你知道他在哪里?”杜氏摇头。
杜母泪流满面说:“命啊!这又让我想起来当年那个算命瞎子的话了。我的孩子何以如此命苦啊!”
杜氏说:“母亲,那算命的怎么说?”
杜母说:“他卜卦以后唱了几句托词,然后说,你注定一生要为寻夫而奔波。我原本不信,大骂那个卜卦的。可又担心你知道了心里不好受,所以,多年来一直瞒着你,没有敢讲啊。没有想到,今日竟然应验。我好命苦的孩子呀!”说着,杜母开始抹泪。
杜氏说:“母亲,你怎么信一个卜卦的呢!尽胡言乱语。”杜母说:“过去我也不信,可现在都应验了。难道你真的要为寻找他奔波一生?真后悔当初没有阻拦你。”
杜氏说:“母亲,孩儿不后悔。即便是找他一辈子也行,只要在死以前,再见上一面。”
杜母为之悲伤说:“苦命的孩子呀!”言毕,忍不住抹起眼泪。
楚国的大地一片苍茫,逃荒的人扶老携幼,如缓缓行进的蝼蚁,渐渐消失在远方……
一个黄昏。掌灯时分,宋国京城的街市上人流匆匆。杜氏手拉已经成为少年的白乙丙,在城内挨家挨户地问。街市上,一个店家对着杜氏摇头,杜氏失望地走开。他们是在寻找百里奚的下落。
山林漆黑一片,煞似鬼魅,野鸟呜叫声在寂静的山间回荡,显得很神秘恐怖。树叶忽然发出簌簌响声,草木动处,出来一个身背树枝的后生,正是白乙丙。
夜晚,他们宿身山林。山林漆黑一片,背风的地方,杜氏在给篝火添柴。白乙丙哗的一声将身上的树枝扔到地上。杜氏依然低头,专心生火。
杜氏好像自言自语说:“孩子,咱出来多久啦?”
白乙丙说:“母亲,出来已经快十年了。咋又问这个?”
杜氏说:“那你就是说,你父亲出去恰好已经二十多年了。”
白乙丙说:“母亲,父亲不会把我们给忘记吧?”
杜氏抬头说:“说天塌了,娘信。可说你父亲会把咱娘俩忘记,娘不信!”
听着老扁瓜诉说家里巨大的变故,百里奚潸然泪下,默默地站起,望着远处。
一段时间过去了,百里奚好像已经习惯了眼下的生活。一天,百里奚清风拂面,表情凝重,驱赶一群牛,到地里去放牛。老扁瓜手提一袋粮食迎面而来,兴高采烈的样子。
百里奚挥舞鞭子说:“瞧你的样子,这么大年纪还如此性急。”
老扁瓜说:“村头来一个卫国商人,说是想选购本地的黄牛。”
百里奚说:“这有什么新鲜的?”
老扁瓜说:“哈哈,这且不说,村里几个人尽糊弄他,专挑拣老弱的。他竟然不知觉。”
百里奚说:“真的一群无赖!”
老扁瓜说:“你生的哪门子气?你养的牛也给我,我替你卖给他。”老扁瓜没有等百里奚反应过来,就抢走了牛绳,牵牛往村头走去。
老扁瓜说:“这是上等的役用牛,拉脚胜过千里马!”
卫国商人说:“真的?”
老扁瓜说:“不信,你问他。他是我们这里最在行的牛把。”
卫国商人说:“好,我买了。”
百里奚上前用手拦住说:“不,这牛是我的,不卖了。”
卫国商人说:“为什么?”
百里奚说:“不想卖啦!”
卫国商人怒说:“不卖不行的,说定了。这牛已经不是你的了,你多管闲事!”
老扁瓜说:“干吗呀!你这个百里子明!”
卫国商人说:“什么,百里子明?你是百里奚。”
百里奚说:“正是在下。”
卫国商人说:“哈哈,踏破铁鞋,原来你在这里。久闻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幸会。”百里奚说:“你是?”
商人说:“在下是卫国人,与弦高同乡。在我们卫国距离郑国最近,远近都知道,那弦高是因为遇上你,才成为富商!他原来的生意,可胜不过我的!”百里奚说:“原来如此。”
商人说:“你为何不让他卖这头肥牛?”
百里奚说:“此牛乃子明所养。相牛的要诀在于牛的四肢,有道是‘前腿之间放下斗,后腿之间放得下手’,且后蹄能踢得到前蹄,才称得上好牛,体力好,耐久。你看,此牛身材过长,加上后腿之间放得下升了。别看形体高大,通身枣红,但无耐力,行走起来极易疲劳,不适合远途役用。”
商人说:“哎哟,还有如此多的讲究呢!先生高义,请恕在下不恭之罪!好,今日,我就让子明先生替我选牛。”
百里奚带着卫国商人来到一家的牛棚。这是一间破棚子,一个身穿短裾的农夫从中牵出一头瘦牛。
百里奚说:“好牛,真是一头好牛!别看瘦了,那是活不凑,没有调理好。好牛要有活干,营养跟得上。稍加调理,如此的牛,可日行百里而不疲。”
卫国商人说:“你人挺实在的!商贾道上,就是诚信!在下有个请求,请随在下外出拉脚贩盐?”
百里奚说:“唉,我如今是举家四散,哪里有心思去奔波啊!”
老扁瓜说:“他妻儿外出寻他,出去好多年啦!”
卫国商人说:“哦,原来如此。在家坐等,倒不如四处走动。像先生这样的人物,必定会有大用。再说也可外出寻找家人的下落。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老扁瓜说:“哎,对呀!”
百里奚迷茫地看着远方,犹豫不决。
百里奚此刻仿佛又听到白乙丙的呼声说:“奶奶!”
百里老夫人说:“唉,好孙儿,将来要像你父亲那样,不混个样子,就不回这宛城!”
百里奚说:“先生准备到哪国贩盐?”
卫国商人说:“此次回来是受楚王的托付,到青海那边贩盐。”
百里奚说:“嗯,那儿!”
老扁瓜说:“犹豫个啥子?”
百里奚盯着老扁瓜走来,郑重的神色令老扁瓜惊慌起来。
百里奚说:“兄弟,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有件事情,想托付给你。”
老扁瓜说:“啥事情,说吧!”
百里奚说:“我举家都不在宛邑,你可搬到我那三间寒舍居住,比你那茅屋要好点。”
老扁瓜说:“这个?”百里奚用手制止,继续说下去说:“还有一桩。这岗上南边是母亲的墓,西边岗坡上是老师岑纲的墓,也请代为守看。”
老扁瓜说:“原来是这个,好的,包我身上了。”
晨曦中,几声鸡子的打鸣,随即四下有了闹嚷嚷的人声,贩盐的人早早起来,在朦胧的天光下牵牛,然后套车,准备出行,一头牛昂首憋足了劲,“哞”——亢地叫了一声。
百里奚开始了跟随卫国商人贩盐的生涯。一次,在回楚国的路上,大地一派寒冬景象,呼啸寒风里,四处白茫茫一片。天地几乎一色,在远远的天幕下,一个车队在缓缓行进。
寒风扑面,大雪纷纷。天幕下,十几辆拉盐的牛车正在艰难地行进。野风的怒吼夹杂着赶牛人的吆喝声。牛车过后,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辙痕。一辆牛车旁,百里奚身裹羊皮,站立于凛冽的寒风中,眉毛胡子上沾满白雪。
在事业和家庭都几乎破灭的情况下,百里奚借助自己的养牛之术,开始了拉脚贩盐生涯,在刺骨寒风和漫天大雪中,跋涉奔波,他试图通过贩盐来接触外界,寻找自己的亲人,也幻想借此结识当权者,再人仕途。
回楚国必经宋国颍河。车队到了颍河边,河面结冰,到处白雪皑皑。
牛把说:“路途疲惫,人困牛乏已经难以支撑,不如停下来,明日再走。”
卫国商人说:“瞧一下桥面再说,路还远着哩。”
百里奚说:“让我过去看看。”
一看,河桥上已封了层冰雪,十分光滑,行走起来甚是危险。百里奚走了没有几步,险些跌倒。
百里奚说:“路面太光滑,恐怕即便是车能过,牛也难以承受。”
众人齐说说:“还不如在河湾歇一宿,等明日天亮再作主张。”
卫国商人自己仔细查看河面,怀疑地看着百里奚。
卫国商人说:“知道你不想走!还说什么牛受不住,我看是你受不了这份罪吧!”
百里奚说:“人不怕累,倒是怕牛受不了!连日来,长途跋涉,牛浑身冒汗,如果遇到冰水猛浸泡,那就伤及牛骨,牛就要死在中途。掌柜的,你可要想好啊!”
卫国商人说:“哦,真的如此,那就只好明日再走!”
众人说:“百里奚可是最懂养牛的!他说的没错啊!”
卫国商人说:“速速卸套,就地住下!”
就在河谷安顿吧!众人七手八脚开始卸车,安顿食宿草料。北风挟雪呼啸着迎面扑来,百里奚以袖遮拦着那风雪,在风中摇晃着把车牵人低洼背风之处,卸下牛车,让牛卧在草堆上边。经过一阵忙碌,各自吃了点东西,算作晚餐。百里奚给牛身下铺好草,再给牛披上自己随身携带的毯子,自己头枕包裹躺下,双脚则伸人牛肚子底下。众人也按此方,各自歇息。再看天上的星星,几乎一个也寻不见了。
入夜了,牛在悠然咀嚼着,嘴边挂满了白沫。众人习惯了眼前的一一切,早早地缩进被褥歇息了。百里奚依偎在牛的腹部,相互取暖。
天际群星闪烁,百里奚枕臂,朦胧双眼,听山谷风雪涛声。仰望繁星,往事历历在目:灯光下,杜氏白皙红晕的脸,屋内充满温馨。杜氏瞥了一眼正在看竹简的百里奚,脸上泛起笑意。窗子风帘乍起,两人争着起身去护灯,相对一笑。杜氏发髻清亮,逐渐变得模糊……
随着山谷风雪涛声,百里奚旋即进入一个奇怪的地方:荒野外,杜氏携幼子在奔走,里边是白骨累累的沟壑,一片迷雾,看不清楚他们行走的方向。如何追,也追不上。梦中的百里奚猛然坐起来。看见大家都在睡着,山林依然是风在吼叫,发出一阵呜的回音。百里奚手拉被褥,叹息着重新躺下。
清晨终于来临,大雪依旧下着,大家还在睡梦中,但有人走路踩在雪上发出的嘎吱声音,让大家意识到有人已经起来了。
太阳露头的时候,盐队开始重新前行。太阳升得老高,雪在阳光下闪亮,大地开始被金灿灿的阳光所笼罩。
三日之后,盐队到了楚国的京城郢都。
盐队在城门外停下来,围上来许多楚国的兵士,开始卸车。百里奚牵牛卸下套。见街市来往行人熙熙攘攘,好一派安闲景象,自己也感到一阵轻松,理了理老黄牛的鬃毛自言自语说:“老伙计,一路辛苦了。”那牛像通人性一样,昂起那硕大的头颅,呼哧呼哧地喘气。
忽然,对面传来一阵马的嘶呜声,远望去,一队楚国兵士前边列队开路,铠甲发出哗啦哗啦声响。后面,众大夫簇拥一个庞大而豪华的轩车,浩浩荡荡地行进。
兵士挺戈肃立道旁。高颧深目,浓髯飘于胸前的楚成王身披轻裘,手按剑柄,信步走来。一旁陪同的是楚国的百官之首令尹子玉,此人目光冷峻,一副铁血丞相的神态。只有他和楚成王几乎并列而行,后面是一群俯首帖耳的大夫。楚王所到之处,两边的奴隶和盐贩们口中高喊国君,纷纷跪下。
楚王说:“官盐充足,寡人甚是欣慰,今后官盐车队要有军队押运,若遇匪徒阻拦勒索或打劫者,一律处死。”
令尹子玉说:“谨遵国君指令,此时即刻颁布法令,昭示全国。”
卫国商人说:“大王,此人就是子明,是养牛的一把好手。他所养的牛,个个膘肥体壮,行走千里而不疲!”
楚工说:“哦,传百里奚过来。”令尹子玉一摆手,一个官兵快步过去,到百里奚跟前,示意百里奚到楚于面前。百里奚迟疑了下,丢下牛绳,走了过来。
百里奚说:“贱民百里奚,叩见国君。”楚王信步走到百里奚跟前,审视一番。
楚王说:“平身吧,此牛是你喂的?好壮实哇!”
百里奚说:“是,大王。”百里奚一手牵牛施礼回答说。
楚王说:“一路上路途如此遥远,道路又这么崎岖坎坷,他人所养的牛都骨瘦如柴,为何你所养的牛喂得如此壮实呀?”楚王捋胡子说,显出一副极其尊贵的神态。
百里奚拱手说:“其实说到养牛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诀窍,贱臣不过是多一分细心罢了。作为养牛者,心与牛一,不能一味地役使它,而不体谅它。养牛,就要想牛之所想。路途遥远,过沟沟坎坎时候,微臣恐其伤力,就要怜恤牛的体力。路过水草多的地方,就及时给牛喂料添草,从不误时。”百里奚的养牛之经,博得众人一阵佩服之声。楚成王细心地听,不住地点头。
令尹说:“呵呵,心与牛一!好像不是在说养牛,倒像在论治理国家的国策!话语中有弦外之音!”
楚王说:“好!真乃养牛之师呀!养牛应该与养马是相通的。那样吧,你就替寡人到京城三十里的丹江去喂马去吧!只要马养得好,寡人同样会重重地赏你的。”楚君为自己的高论和决策而感到满意,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大臣们。众大臣齐呼说:“国君善于用人,真英明之主啊!”
令尹说:“国君圣明!此人绝非等闲之人!”
楚成王说:“卿的意思寡人明白,只要百里奚养马养得好,寡人自然会另有封赏。”
百里奚说:“什么养马?哦,贱民百里奚谢过国君!”百里奚伏地叩头谢恩。等他抬头时,楚王已登车而去。令尹若有所思地跟在楚成王后面,朝自己马车走去。令尹子玉登上自己马车,站在车上,回头死死地盯了一下百里奚。百里奚跪地,如炬的目光正与令尹的目光碰撞一起。车队渐渐远去,消失在视线外。
在客栈,百里奚正在收拾行囊。一个楚国小吏进来了,是来催促百里奚上路的。
小吏说:“楚王命我送你到马场,明日就上任。”
百里奚说:“马场在何处?”
小吏说:“少哕嗦,到了你就知道啦!”
路上,百里奚和小吏一起艰难地行走在坎坷的山间小路,翻过岗,看见一片水泽和大片的芦苇荡。一眼望去,江面波涛澎湃,四望则芦苇随风起伏,好苍凉的地方啊!除了水面的几只野鸭子在戏水,就只有草坡上的马在来回奔跑,河湾里呼啸的声音怵人地咆哮。忽然,在风声中,隐隐约约听到芦苇里传来凄厉古怪的歌声,歌声唱道说:“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股,不能艺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两人循声前行,见到一个简陋的茅屋,揭开这个茅屋的帘子,探头一看,屋内四壁尽为烟熏火燎得漆黑一片。屋内,一个披发遮面,须发皆白的老马官,正在独自生火煮饭。
马官说:“哦,来了。自己搭个铺位吧!十年啦,才来!”这马官像有几分疯癫,可更像是未卜先知能料知百里奚要来的神人,百里奚盯着这个谜一般的人。
楚国小吏对百里奚道说:“此人从前也是个楚国大夫,你看如今啥样子!唉,简直就是个疯子!”
百里奚说:“喔,他好像并未疯癫。”
小吏说:“何人知道他疯与不疯!好了,在下也该回去交差啦!”
在马场斗室内,百里奚和那个马官相对而坐,马官正在捻一根绳子,虽初次谋面,他们却俨然故旧。
百里奚说:“老先生,是何时来这里的?”
马官说:“早了,先朝时候我就来了。你是哪里人氏?”
百里奚说:“我乃宛邑人,姓百里,名奚,字子明。”
马官转身,俯身看灶,一边生火一边说说:“都是同道的人啊!早年我也做过大夫,只因直占触怒了楚王,被发配到此。一晃已经十年有余喽!”百里奚看着马官几乎成为一个野人,不由得有点怜悯,好久不声响。
马官抬头说:“你哑巴啦?觉得我有点可怜!谁才可怜?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贵族王公大夫才可怜!哈哈哈哈。”马官一边说,一边挥动自己那双像枯树一样的手。
丹江水畔,烟云浩渺,风起水涌,浪花涤荡着排排齐颈的芦苇,响起一阵阵涛声。肆虐的西风舔舐他褴褛的衣衫和满脸的皱纹,花白的头发蓬松下垂,刚毅的脸时而被一缕头发遮盖。百里奚手持长鞭,屹立在激荡的风波之中,一群马在四处自由地奔跑,马群四散,百里奚奔过去,与一个饲马的奴隶一起挥动着鞭子,在长满青草的湖边驱赶着马群。
百里奚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牛合一,借养牛道出治国秘笈的一番论说,并没有打动楚国的国君,相反却被安置到荒郊野外,开始了养马生涯。在这里,百里奚陷人绝望,几乎对自己进入仕途的理想逐渐淡漠了,他开始适应这种不羁的、半野人式的生活。在荒岛上过着没年没月的日子,根本觉不到时光的流失。百里奚习惯了荒野外这种散漫半野人式的生活,就这样一晃过去了两年。
远在秦国,新婚之后的秦穆公,又在为另一件事情焦虑,那就是治国的人才。一日,在一个宫人的引导下,一个白须高颧骨、两眼犀利、手持拐杖、表情凝重、身材颀长的老大夫急匆匆地朝宫廷深处走去,此人是秦国德高望重已经告退蛰居岐山的老大夫禽息。秦国宫殿粗犷的楼阁,显得有点简陋。
秦穆公说:“哎哟,寡人该上朝啦!”穆姬说:“给国君戴冠!”秦穆公说:“哦,快点!”穆姬伴秦穆公走到寝宫外,侍女拿来礼服,揽衣正冠。正在准备上殿当儿,忽听官人来报说:“启奏陛下,老大夫禽兽来见。”
穆公赶忙说说:“好,请他芷阳官候见。”
芷阳宫正殿是秦国的正殿,在这里接见显得更庄重些。
禽息说:“老臣禽息拜见国君。”
穆公寒暄道说:“哎哟,老大夫快坐。眼看老爱卿身板如此硬朗,寡人甚是宽慰啊!”
禽息道说:“请恕老朽百罪之身吧!”
穆公愕然道说:“卿何罪之有?倒让为君的甚是糊涂啊!”
禽息说:“糊涂?老朽确有罪。此罪有三,国家还不富强,让国君困守西域,至今不知道秦人何时能走出岐山,此为其一一也;知国无可用之相而不举,为其二;还有,昨夜岐山上有风呜之音,可老臣却不知道呜叫的地方……”
秦穆公说:“卿也听到了凤凰呜叫的声音?!寡人也听到过,那是有贤人到来的先兆啊!”
禽息说:“老臣老了,不能为国家做事情,还爱啰嗦,请主公见谅才是。”
穆公道说:“古往今来,贤相几何。但秦国地域偏僻,草盛人稀,黎民多染狄戎之风俗。贤才何时能来到我秦国呀?”
禽息说:“恕老臣直言,秦国的诸位大夫,都是个个贤良敦厚,对陛下忠心耿耿,但他们都绝非带着秦人走出西陲的贤相啊!然而,贤相并非不可求,而在于国君何以求。老朽此番下山,就是想向国君进一言。”
穆公说:“老大夫下山就是来教寡人识别贤才的吗?请不吝赐教!”
禽息说:“老臣并未有玄机妙策,但据老臣看来,那奇才也往往藏于蓬蒿之间,异人常常栖身寻常巷陌之中啊!选贤不可盯着那乡校和选贤馆。前朝的伊尹、姜子牙,正是乡间被视为不起眼的寻常之人!”
穆公立身道说:“是啊,寡人如何没有想到这层!老爱卿一番话果然是凤鸣之音啊!速召众臣上朝。”
又到了早朝的时候,今日秦穆公端坐正中,显得有点过于严肃,殿下众臣肃然林立。
公子絷再拜稽首道说:“主公重视人才,求贤若渴,乃国家之福,万民之福!作为秦国的大夫,臣没有为秦国找到治国的贤才,深为羞愧,请求国君处置。”
秦穆公道说:“哎,得不到治国的大贤,终非一人之过。做臣子不易,做一国之君也不易呀!看来若无超常之策,即难以引得世人注目。着你即刻拟旨,诏告天下,晓谕秦国黎民:凡大秦黎民,只要为国举荐人才的,不分平民,不论官商,一律赏三年俸禄;如有举荐相才者,可封百顷良田,世代享受爵位。”
公子絷说:“谨遵国君之命,下臣这就去办。”
秦穆公说:“当年那个百里奚可有下落?”
公子絷说:“还在寻找。”
远离丹阳,与世隔绝的丹水似乎是百里奚和马官的天堂。他们在这里如同回到了童年,尽管三餐简单甚至匮乏而揭不开锅,但他们却过得有滋有味。今日,两人又开始钓鱼了。
马官一边下竿,一边说道说:“官场我算是看透啦,自古忠臣没有好下场!楚王念我是先朝的人,才留了我这条老命!”
百里奚说:“当初,在下又何尝不是雄心勃勃,想着天下,还要周游天下,建功立业,光耀门庭。哈哈,到头来,你瞧!”
马官说:“家中可有儿女?”
百里奚说:“我膝下有一个儿子,我走后,他们母子到处寻我,至今没有下落。”
马官说:“都一样的。”
百里奚说:“你想离开这里吗?”
马官说:“我呀,就老死此地,不想离开啦!”
百里奚说:“有朝一日,你我共同临朝,办我们想办的事情,也让他们看看。”
马官说:“放马的,你就是心不死啊!”
百里奚说:“啊哈,上钩啦!”
马官说:“哪里?”
百里奚说:“哎哟,拉不动,快来。”
马官说:“我来拉。”
百里奚说:“小心,不能硬拉!钓鱼也像放马一样需要遛遛。”
马官和百里奚共同操竿,拉水中的鱼。
百里奚说:“哎呀,断啦!唉,让你给放跑啦!”
马官说:“怪只怪这鱼太大!”
百里奚说:“半天不见鱼,见一个就这么大。”
祥和的天气,刚才还是风平浪静,忽然头上飘来愈来愈重的乌云,像是堆砌的一座高山刹那间就要向下倾,泻。
马官说:“那边有块瓜地,秋里,可请你吃瓜。”
百里奚说:“是吗?没有想到在此可尝楚国大夫亲手种的瓜!”
马官说:“不好,这云彩可是要来暴雨的。天上鬼头云,地上雨淋淋。”百里奚手遮着眼,仰望灭空。
百里奚说:“呀,这天阴得的确很重。”
马官举着空鱼篓,孩子气地高喊说:“回去喽!”
那边养马的奴隶在回应说:“呕吼吼,回喽!”声音很粗犷,在空巾回荡着。
噼啪一声炸雷的巨响,外边狂风大作,大雨滂沱,茅屋似乎在飘摇。狂风撞开了门。百里奚和马官急忙上去用木棍去顶门。忽然,呼地一下,房屋的顶棚被掀起来了。露出黑洞洞的夜空,雨瓢泼一般进到了屋里。
百里奚说:“哎哟!”
马官说:“你在这里,我出去。”
百里奚说:“不行,你别动,我上去。”争执不下,两人一起走到房屋外边,抬头查看屋顶情况。
达是一个骤雨大逞淫威的雨夜。风雨中,四处漆黑,小屋已经是在狂风中来回飘摇,很危险的样子。两人浑身雨水,在风雨中往来搬运芦苇。
百里奚说:“我上去看看。”马官说:“不行啊,那危险!”
百里奚说:“没事,我先上去。”说着,马官抱着百里奚的两腿,把百里奚推上了屋顶。
百里奚伏在屋顶的茅草上,不断地收敛着乱飞的茅草。
百里奚在风中呼喊说:“把石块递给我!”
马官没有听清说:“什么?大点声。”
百里奚说:“你递给我。”
马官理会说:“哦,好!”马官赶紧往上边递芦苇。
百里奚说:“不是,你递石头!”百里奚一边说,一边用手打着手势。
马官说:“哦,行,看准喽!”马官往上扔石块,百里奚准确地接到了手里。
凭着雷电的炫光,模糊地可以看到百里奚已经把屋顶给重新修好了。正摸索着准备下来。忽然,狂风大作,彻底掀起了刚才修补好的屋顶,百里奚用身体使劲往上边抗着风,试图再次把屋顶修好。可风太大了,一下掀起来了刚才铺好的芦苇,百里奚被掀得站立不住,一下子从屋顶翻滚跌落而下。老马官大惊失色,赶紧上前。一阵翻滚声,百里奚躺倒在雨地。只听到老马官高喊说:“子明兄弟!”随即,便没有了声息。
暴雨中,雷声和雨声淹没了一切,马官和众人抬起满脸泥污的百里奚,往马棚里抬。
马官还在呼唤着昏迷的百里奚说:“兄弟,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