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子龙狂喜,卡位成功。
海战不同陆战,战术执行难度很大。
风向,海浪,水手素质,船型特性,以及一系列意外因素,都会导致既定战术变成四不像。
所以很考验编队指挥官的综合素质。
除此之外,还需要一点小小的运气。
若是“东风不与周郎便”,无敌舰队也要覆灭。
从这一点讲,
航海人普遍迷信就很好理解了。
……
红单船开始转向,对着奔向自己的清军战船,露出侧舷。
“开炮。”
己方开炮的同时,清军战船侧舷几乎在同时也冒出火光。
海面上白烟滚滚,硝烟弥漫。
舱内,炮手们疯狂的重复装填动作,每门火炮至少4个炮手伺候。
四轮炮车用绳索固定在舱壁。
这样能够相对减少火炮因后坐力的位移。
药包都是固定的,这一点相比清军用散装火药节约了不少时间。
火药的质量也领先不少。
李氏火药的配比是绝密,枪用火药和炮用火药数据差异很大。
而清军全靠火药匠人的祖传经验,质量参差不齐。
有意识的科学,远胜于无意识的经验!
最大的优势实际是火炮的口径。
所谓磅数,是指炮弹的重量。
一磅,大约是450克,不到一斤。
6磅炮的炮弹,大致就是一个5斤的铅球。
红单船装备的36门炮中,仅有2门6磅炮,24磅炮有30门,另外有4门是36磅炮。
36磅炮的制造难度大,成本高。
而且自重很大,所以都放在了下层炮甲板的中间位置。
轻炮,则优先放在上层甲板。
……
几轮对轰,韦子龙的座舰伤痕累累。
4门炮哑火,伤亡炮手超过10人。
而围攻的清军战船,代价更为惨重。
1艘重伤,1艘倾覆,另外2艘吓得逃跑。
楔入清军船队战列线
丰升看着海面上散架的船板和落水挣扎的旗丁,心急如焚。
他没想到这4艘敌船如此坚固。
千里镜中,亲眼见到有几颗炮弹还镶嵌在敌船的侧舷木板上。
“儿郎们,靠上去,火炮轰完了,就跳帮肉搏。”
他潇洒的把辫子往脖子上一甩,虎目圆瞪。
其余旗丁立即有样学样。
不知是谁首创的,八旗兵丁白刃战之前的标志性动作,甩辫子。
正所谓,大辫子那么一甩嘿,今儿必须死一个。
炮手们握着火把,盯着100米外转向的敌船。
“开炮。”
一轮齐射,舱内烟雾缭绕。
透过炮舷望去,那艘红单船也冒起了黑烟。
很显然,舱内有火药被引燃了。
……
“冲上去,跳帮。”
丰升的眼睛都红了,表情狰狞。
他在快速的装填一支燧发短手铳,4年前了50两白银,托人从广州购买的。
上面的一串洋字码他不认识。
夷语粗鄙,不必要认识。不过夷枪,还是不错的。
跳帮战接敌时,先轰出一枪然后再抡大刀片,特别带劲。
而敌船,那艘红单船却是一炮不发。
“都统,他们是想靠近了再轰咱。”
“转向啊,别让他的侧舷对准咱。”
一些水手连忙冲到甲板,帮着操控风帆。
战船在海上转圈,敌船也开始跟着转。
这种时候就要考验水手控帆技术了。
丰升的汗珠子,大颗的往下淌。
他顾不得擦,透过炮舷死死的盯着。
这么近的距离,敌人的炮口看的清清楚楚,若是挨上一轮重炮,怕是喂鱼都没有囫囵个。
心里默念着,快快快。
……
两艘船,就这么滑稽的同步转圈。
清军战船想抢占“t”位置的那一横,而红单船想做“二”的那一横。
爱的魔力转圈圈!
转的人头晕眼,紧张眩晕。
直到,韦子龙也发觉了这边的滑稽一幕。
拼命的冲出混乱的海面,拼着硬挨了两炮,驶到了一个转瞬即逝的位置。
他推开炮手,夺过火把。
脚稳稳的站着,眼睛死死盯着。
他在感受波浪的起伏,带动着船的起伏。
在刚才的几轮炮战中,他发现了一个瞄准的大问题。
船身起伏,炮口位置自然跟着上下起伏。
所以才会有明明瞄准的正好,炮弹却打高了,或者打低了掉海里的情况。
脑中逐渐适应了这个起伏的频率。
在炮口下倾的时候,他突然点燃引线。
火星窜入炮膛,迟滞了那么一会会后,正好船身回正。
一发36磅炮弹,稳稳的打穿了敌船侧舷。
打断了爱的魔力转圈圈。
……
丰升在舱内,突然身后舱壁破裂。
一尊火炮被弹起,炮手被打的四分五裂。
他也被气浪掀翻,爬起来时只觉耳鸣。
一个旗丁在他眼前大喊。
他只看见一张一合,却听不见说的什么。
很快,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3发炮弹陆续打穿舱室,那个大喊大叫的旗丁,被打成了烂茄子。
血,糊了一脸。
他跌跌撞撞的冲到甲板,听到了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主桅杆,断了!
上千斤的桅杆,带着几百斤重的硬帆,缓缓的砸下。
倾斜的方向,却是朝着自己来了。
他被气浪掀翻,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竟觉得似乎躲不开。
“主子,小心。”
一个忠心家奴,急切的推开了他。
丰升一头栽倒,坠海了。
塞翁失马,祸福难料。
他在海里扑腾,抓住了一块木板。
浮出水面时,看到了壮观的一幕。
那艘凶狠的红单船,驶到了自己那艘冒黑烟的座舰旁。
隔着几十米,一轮齐射。
……
海水为之震动,摧毁场面极度壮观。
不能说是摧枯拉朽,只能说是四分五裂。
船断裂成了两截,海水倒灌。
甚至引起了旋涡,卷走了一些逃命的水手。
“完了,大清完了。”
丰升哀鸣,泪水混合着海水。
战场,慢慢的安静下来。
乍浦水师被摧毁11艘船,其余的狼狈逃窜。
李氏水师也放弃了追赶,因为实在是无力。
4艘战船受损严重,有一艘甚至主桅杆都被打断了。
韦子龙的座舰,也是伤痕累累。
尾舵也出了点小问题,似乎是被卡住了。
“就近找一处小岛屿修缮。”
乍浦外海,有不少零星岛屿。
绝大多数是无人居住的,只有渔民偶尔停靠,修缮船只,躲避风浪。
……
南湾炮台,众炮手愕然的发现
旗营水师如同丧家之犬,冒着黑烟回来了。
马副将一脸不可置信:
“败了?”
没人敢接话,直到半个时辰后,舰队驶入湾区。
所有人如坠冰窟,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再望向海面,心中莫名升起了巨大恐惧。
什么样的敌人能轻松击败强大的乍浦水师?
城中,哭声一片。
旗人妇孺们,急切的寻找着自家的汉子。
不时有人瘫软在地,哭的伤心欲绝。
海战,没回来的只能立衣冠冢了。
此战,1600旗丁折损过半。
余者还有2成带伤,以如今的医学水平,大部分人依旧会死亡。
科学:“细菌、病毒侵入人体,所引发的局部组织和全身性炎症反应。”
玄学:“命。”
每一个伤愈归队的老兵,都是幸运儿。
军中,以伤疤为荣。
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都坚信,这是命硬,老天爷赏脸。
所以很容易就成为基层军官,没人会不服气。
……
乍浦城中,大夫都还在忙碌。
锯月退,止血,包扎,煎药。
一名面如金纸的旗丁,也知道命不久矣。
对着榻前哭泣的妻儿,小声的安排好后事。
能死在家中,家人簇拥,也是一种幸事。
比起那些只能在门外烧纸喊魂,凄凄惨惨戚戚的街坊,知足了。
当天,伤者就死了6个。
次日,又死了5个。
实际上,李氏水师也没好多少。
海战的伤员,多数是炮击造成的。
被炮弹擦到,就得少个零件。
只有那些被碎片木刺溅到的,稍微轻一些。
船舱底部,携带了高纯度的烈酒。
把伤员抬到荒岛滩涂上,先狠狠的灌一大碗烈酒,然后大斧头锯肢。
架起大锅,把匕首放里面煮一会,然后捞出来,挖开伤口,切掉腐肉或是残存异物。
最后用烈酒冲洗伤口,再拿布包扎起来。
这个过程,惨烈已经无法形容。
惨叫声直冲云霄,吓的一群群海鸟逃离岛屿。
韦子龙一言不发,看着忙碌的水手们。
这些救护措施是主公亲手拟定的。
虽然不懂为啥,但是照办就行了。
主公英明神武,上知天文下知艺术,中间还懂点医学。
……
“韦大人,怎么办?”
“砍伐树木,搭建一些简易棚子,受伤的弟兄们扔下,留5个人下来照顾他们,食物、火枪留下一些。”
“遵命。”
不远处,反复潜水观察尾舵的水手终于发现了故障。
被一块敌船的破碎木板,卡住了。
了半个时辰,将这块板子给切开了。
各船受损的硬帆简单修补后,重新挂上桅杆。
中式硬帆的优势就是,即使有破损,也只是损失部分风力。
而西式软帆,破一处就彻底失去利用风力的功能。
在使用成本,维护成本,还有复杂程度都逊于中式硬帆。
岛上有淡水,赶紧取用储存了一些。
之后就起航执行封锁乍浦港的任务。
次日,
清军南湾炮台,众人惊讶的发现了4艘大船,安静的停泊在外海。
因为在射程之外,所以谁也奈何不了谁。
战船挑战炮台,一般来说都是输的。
因为,炮台不会沉。
所以韦子龙不敢冒险,他不确定炮台的火炮威力到底如何。
万一有几门五千斤的重炮就麻烦了。
不如稳健些,封锁待变。
……
主公的军令很清楚,他会率近卫军团从陆上进攻,攻破乍浦城。
而届时南湾炮台根本不必打。
从后面爬上去,就可以占领了。
炮台只对海,不对内陆。
设计建造时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敌从陆上来。
午后,乍浦城被围。
城墙上,绿营兵和旗丁都面色凝重,默默的看着城外的敌人。
红黑色军旗很诡异,红黑色军服更诡异。
最恐怖的是,这些人是全火器军队。
“京师火器营也不过如此精悍。”
“是啊。贼人哪儿搞的这么多枪炮?”
绿营水师马副将,和绿营步军田千总此时也放弃了成见,搁置矛盾,一起对敌。
城中最高官员副都统连人带船没回来。
城中此时是一位参领,官职最大。
他一脸死灰,站在城墙上。
亲历了海战,又侥幸逃生,心气已经没了。
他除了反复念叨一句“八旗,当以死报效朝廷”之外,说不出任何的话。
在上城墙之前,他还叮嘱了家中女眷。
“若城破,不要犹豫,速速投井。实在不行,也可服毒了断。”
如此叮嘱的原因,他不愿讲。
不过妻子却是知晓的。
一旦城破,她们这些旗人女子,定会被贼人所辱。
她含着泪索要了一把解腕刀。
并告诉他:“你且安心上城,妾身会料理好家中后事,不会辱没了你郭络罗氏的清名。”
……
城外,李郁骑在马上。
认真观察了周围地形,还有城墙防御。
随后笑道:“照例,劝降。”
李二狗不解:“怕是旗人顽固,不会接受的。”
李郁摇摇头:“不教而诛,有违道德。他们若是拒绝了劝降,那城破之后,发生再惨烈的事都是理所当然的。这叫,勿谓言之不预也。”
“啊,我明白了。”
视线中,二狗骑马跑到城下1里处。
大喊一声:“投降免死,否则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他也不等城中人有所反应。
就麻溜的拨马奔回,拱手大声道:
“禀主公,乍浦城宁死不降。”
李郁忍住抽他一鞭的冲动,幽幽冒出一句:
“再等一炷香的工夫。”
趁着这个时候,炮兵正好把火炮再往前推一些。
辅兵们,担土装袋垒起月牙形防御,保护火炮阵地。
苗有林部则是原地坐下,等待军令。
拿下了嘉兴城,武库中取出了200套甲,都给了他的麾下。
苗部以肉搏兵为主,火器不多。
虽然不算什么好盔甲,可依旧能给人厚实的安全感。
……
李郁带来了一个营的火炮。
其中一大半是3磅、6磅炮,其余的则是12磅炮,24磅炮仅有一门。
主要是携重炮行军太费劲了。
哪怕江南城镇发达,官道修建的颇费物力。
拖着沉重的火炮行军,也很困难。
24磅炮,全重约2吨。
需要20匹骡子,才能拖行。
听起来有些夸张,毕竟一辆打不着火的小轿车(1.5吨),两个汉子也能推着往前慢慢走。
可那是铺装道路,橡胶轮胎,还有精密的工业轴承。
如果换成糟糕的包铁木轮,吱嘎作响的轴承,坑洼的石板路,甚至是泥路,就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要打仗,先修路!
……
从用途来讲,
24磅炮属于攻城炮,6磅,3磅属于野战炮。
而12磅炮,两边都可以。
作为攻城炮威力略小。作为野战炮,威力倒是很棒,就是携行太费劲。
一路上,李郁不断的摇头。
甚至累死了好几头骡子,杀了吃肉。
军队骡马化,是他的目标之一。
不过,骡马化需要建立在道路交通改善的基础上。
他默念着:“水泥,用水泥在江南铺出几横几纵,铺出个大道通途。”
陆路交通,成本高。
水路交通,成本低廉,可作为补充。
比如说,火炮统统通过水运。抵达目标地附近后,卸下再走水泥硬质道路。
……
李郁沉浸在构想中,直到被一声炮响拉回现实。
一门12磅炮,试射!
众目睽睽之下,一发实心弹砸在了乍浦城墙之上。
炮营指挥官,扭头吩咐道:
“射角10度,齐射。”
炮声清脆,炮弹呼啸着砸向城头。
垛口、敌台、城门楼子顿时烟尘弥漫。
炮弹击中,砖石碎裂。
巨大的动能溅射之下,碎砖好似霰弹,挨上就受伤。
24磅炮,也试射了一发。
炮弹砸在了城墙前的地面上,弹跳了几下落入护城河。
指挥官皱眉,瞪了炮手一眼。
“射角,抬高到9度。”
有了之前作为参照,就从容多了。
炮手不慌不忙的调整角度。
炮筒沉重,每抬高一度都很费劲。
需要几个炮手协作,还用上了专门的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