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赵长缨尚在昏迷之中,赵嫣并未对外声张此事,而是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仆从,把他暂时安置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偏房中。
直至黄昏时分,他才悠悠地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先在屋顶的房梁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偏过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却又分外熟悉的身影坐在他的身边。
“洛川?你怎么在这里?”
“我受帝君所托,在这里照看你。”
“帝君?”赵长缨皱了皱眉,“对了,我女儿呢?”
在变成鬼怪的短短几分钟里,他的意识并不完全清醒,记忆自然而然也是模糊的。
但冥冥中他却非常肯定,女儿赵嫣曾在自己的面前出现过。
“你女儿和帝君一起去城外巡视军营了。”洛川呵呵一笑,回答道。
“帝君,去特么的帝君,”赵长缨被频繁出现在洛川嘴里的这个词搞得有些不耐烦,“洛川你可以说人话么?这帝君到底是什么人?别告诉我是上苍下凡想来拐跑我的女儿。”
“老赵,看在我把你从洛京皇宫里救出来的份上,淡定一点儿行不?”洛川一边说着,一边在手里搓出了一个黑色的光团,“如果你再对帝君出言不逊,就别怪我把这东西盖在你头上。”
赵长缨沉默了几秒,盯着洛川手里的光团,喃喃道:“原来你真是第八境了。”
他知道,这看似无害的光团,其实是一堆像乱麻一般被揉在一起的空间裂缝,只要稍微接触碰到,就会瞬间被绞成碎片。
普通的圣人强者虽然可以穿梭空间,但却几乎不可能对空间拥有如此精准的操控力。
唯独拥有“道则领域”的真君强者,才能做到像洛川这样把空间裂缝当线团玩。
他不禁想起洛京皇城的那场战斗——
当时洛川表现得赤胆忠心,声称“我们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们再靠近陛下一步”。
但他才刚刚展开“道则领域”,洛川就似乎受到了真元反噬,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如今回想起来,赵长缨不禁在心头啧啧称赞洛川的精湛演技。
还有那个帮助他从皇宫逃离的空间通道,毫无疑问也是洛川布下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赵长缨想不明白——
那就是洛川做这一切的动机。
其身为备受尊崇的驱魔司司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背叛大齐王朝、背叛天行皇帝的举动?
莫非是因为他口中不停念叨的那个“帝君”?
洛川看出了赵长缨心头的困惑。
但他懒得把那个关于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漫长故事、以及他们的造反大业再讲一遍,便收起手里的黑色光团,然后轻轻拍了拍赵长缨的肩膀,把一段记忆直接灌进了赵长缨的脑海。
他很满意地看见赵长缨脸上先后露出皱眉沉思、瞪眼咋舌、以及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你竟是转世的星君,”赵长缨感慨道,“难怪你拥有这么高的修为,还能在天行帝面前隐藏这么久。
“只是,你告诉我的这些惊人秘密,想必不是无偿的吧?”
“没错,”洛川笑眯眯道,“我就是代表帝君,来拉你入伙造反的。”
“我已经是个反贼了,”赵长缨道,“天行帝杀了我的妻子。就算你没有告诉我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也会与他势不两立。”
“我们当然知道你跟天行帝势不两立,”洛川回应,“否则帝君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这物资贫瘠的北境,把你这个邋里邋遢的老东西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
“唉,之前我以为,我这回肯定是要去见阎王爷了。天行帝伤我的那道法术,似乎超出了大荒现有的力量层次。我想不到任何能根治它的办法。”
“我本也是这样以为。但帝君的神通广大,永远超乎你的想象。”
赵长缨轻轻叹了口气:“帝君,又是帝君……实话实说,我第一眼见到顾旭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同凡响,尤其是当他与火神庙祭坛产生共鸣的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火神派来人间的使者。
“只是我从未想到过,他竟然还藏着一个这么厉害的身份。”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洛川轻笑道,“你们北境人信仰的火神,其实也是紫微大帝的一个化身?祂之所以会去盗取火种,是因为大荒的百姓本就是曾追随祂的子民?”
“火神是紫微大帝的化身”,这个说法也是顾旭之前和洛川商量好的,为的是统一大荒的信仰,以便更快地晋升“归墟”境界。
顾旭穿梭时空回到远古时,只是一个弱小无助的、被追杀得满地逃窜的第四境修士。
但他的事迹在一代代北境人的口耳相传中,变得越来越夸张,越来越脱离实际。
此时若有人把真相公之于众,北境民众们不仅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觉得此人在“亵渎神明”。
“呵,”赵长缨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北境人和中原人,在信仰一事上,争执了成百上千年。到头来你却告诉我,我们信仰的神都是同一个。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不是同一个,”洛川指出他话中的错误,“中原人信仰的,只是太上昊天编织的一个谎言。你们所信奉的,才是真正能把你们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的神明。
“老赵,截至目前,你已经欠了帝君两条命了——我救你那次也算在帝君的身上。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现在要怎么做,还需要我教你么?”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赵长缨道,“我这条命是顾旭……好吧,帝君捡回来的。把我的余生卖给他,帮他去对付天行帝,还有那太上昊天,我没有半点儿异议。”
“我想问的,可不仅仅是你个人的选择,”洛川轻轻摇头道,“你们赵家的名器,是号称大齐‘擎天柱石’的第三代燕国公赵骥留下的遗物‘玉马鞭’,其名取自‘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可它近年来一直在储物法宝里积灰,无法发挥出曾经强大的威力——”
“——还不是因为天行那个狗屁皇帝,不配我们效忠。”赵长缨冷冷哼了一声。
“老赵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洛京举起叛旗、杀进皇宫,更多是因为你的亡妻,以及手下一帮狂热分子的撺掇,而不是为了大燕的整体利益,对吧?”洛川语重心长劝说道,“你应该明白,现在的大燕,早就不是几百年前的北境了,不仅人口稀少、物资贫瘠,而且在投降大齐太祖之后,粮食也好,修行资源也罢,都越来越依赖和中原的贸易往来。
“它的根基底蕴,已经撑不起一个独立的国度。自立山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更别说在你把自己关进那间破密室后,整个北境没有一个能够为你们这草台班子政权遮风挡雨的圣人强者。一旦天行帝腾出力气来对你们,你们这些姓赵的统统都得完蛋——青州陆氏的遭遇,就是你们今后的下场。
“我今天看到,你那年轻貌美的女儿,已经在这巨大的压力下,长了几根白头发……”
“唉,嫣儿,我确实对不住她。”
“既然如此,为何不效仿你的先祖,放下‘燕王’这华而不实的头衔,去追随一位更值得效忠的君主?我想,你的‘玉马鞭’应该早已饥渴难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