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县,驱魔司衙门大堂。
“陈大人,这是朝廷最重要的邸报。”汪阳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朝坐在桌案背后的陈济生颔首行礼道。
过年期间,作为无家可归、留守衙门的孤儿,汪阳承担起了比平时更多的责任。
像收发文件这样的事情,最近都是由他来做。
陈济生低着头,没有回应。
汪阳稍稍提高音量,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先放在桌上吧!”陈济生淡淡地吩咐道,仍然没有抬头。
汪阳很好奇陈大人看什么能看得这么入迷。不过当然,他可没有偷看的胆量。
于是,他把邸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随后便转身离开衙门大堂。
陈济生正在看顾旭写的信。
因为大齐驱魔司衙门里有特殊的邮寄渠道,所以这封信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从莱州府出发抵达了沂水县。
信中,顾旭以精简的文字,叙述了跌宕起伏的崂山之行。
那一波三折的过程,仿佛一个精彩的话本故事,牢牢地抓住了陈济生的注意力。
最近这几天,陈济生一直都很担心顾旭的安危。
虽然顾旭身上携带着“破空珠”、“替身手环”等保命物品,但崂山毕竟是仙人留下的遗迹,那里面的规则很可能跟外界不一样——外界能用的法宝招术,在崂山遗迹里面不一定用得了。
不过在读完顾旭的这封信后,陈济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且,当陈济生看到顾旭成为唯一一个成功登顶者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又是喜悦又是骄傲。
“呵,那些宗派嫡传、门阀子嗣,平时看上去一个比一个了不起,可到头来还不是被顾旭那小子踩在脚下。”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仍然忍不住有些嘚瑟地想道。
只可惜,现在是过年时间,衙门里冷冷清清,没几个人。
否则,陈济生定要掏出积蓄,去酒楼里摆上几桌宴席,把整个衙门的官吏们全部请去那里大吃大喝。
沂水县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么争气的年轻人了。
遇到这样的好消息,怎能不为他大肆庆祝一下?
…………
与此同时。
时小寒还在家里睡懒觉。
其实她两个小时前就已经醒了。
但由于今天她休假,再加上大冬天睡在暖烘烘的火炉边上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所以她醒来后,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继续呼呼大睡。
只是少女的睡姿向来非常不安分。
当丫鬟晨熙拿着顾旭寄来的信件走进她的寝室时,她的枕头已经掉到了地上。
至于时小寒本人,则大大咧咧地横着躺在床上,被子早已被她踹到墙角,仅仅只盖住她的一只脚丫。
她身上穿着淡粉色的肚兜和亵裤,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露出瓷器般白皙光滑的手臂和小腿;蓬松的长发也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小脸。
而在她床头的柜子上,则摆放着一根精致的簪子、一块干净的白手帕、一个小巧的饼干盒子。
“小姐,该起床啦!”丫鬟晨熙来到她的身边,轻声地呼唤道,“今天早上有人给您寄来了一封信。”
晨熙的这句话打断了时小寒甜美的梦境。
她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依旧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仿佛被人用符咒封印在了这张柔软的大床上。
“小姐,这封信是顾大人从莱州府寄来给您的。”见时小寒还在赖床,丫鬟晨熙笑了笑,继续说道。
听到“顾大人”三个字,时小寒心神一震,顿时不再装睡了。
“快拿给我看看!”
还未等晨熙回答,她就一脚把被子踹到地上,猛然坐直身子,一把抢过晨熙手中的信封。在她那双如水杏般清亮的大眼睛里,再也没有半点儿睡意。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件,一眼就看到了顾旭那清秀隽雅的字迹。
她知道顾旭的行书写得最好看。
但在这封信里,顾旭写的却是一个个端端正正、清俊挺拔的楷书字体。
“他一定是想让我读起来不那么费力吧!”她一边默默想着,一边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一字一句地认真读信。
很快,她便读到了四皇子萧尚贞伪装女声在“论道之境”欺骗对手,还被“神机营”的同伴唤作“麒麟姑娘”的事情。
她顿时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像只小猫一样在大床上滚来滚去。
“哎呦,真没想到大齐的皇子殿下,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几分钟后,少女终于冷静下来,用一只手拄着腮,趴在床上继续阅读后续的内容。
乌黑如云的黑发散落在她光滑细腻的背上,隐约露出肚兜的粉色绳带;白嫩的脚丫悬在空中,不自觉地晃来晃去。
待她读到顾旭越过重重障碍、登上崂山之巅的时候,她突然睁大眼睛,忍不住惊呼道:“他好厉害呀!”
然而,下一秒钟,她看到顾旭在信里写了一句:“小寒,你看我厉害不厉害?”
她立即收敛笑容,“呸”了一声,心里暗暗评价道:“这混蛋真是飘了呀!”
接下来,她看到顾旭用了很多笔墨描述了与她父亲的相处过程,言辞里尽是对她父亲的称赞和敬佩。
少女脸上再度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清泉的波纹,从她嘴角的小酒窝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对于顾旭和她父亲相处融洽,时小寒由衷感到非常开心。
最后,她看到顾旭在信的末尾询问起她破境时获得的神通。
“哼,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信纸塞回信封里,然后把信封摆在床边柜子上,跟簪子、手帕、饼干盒放在一起。
这时她抬起头,望向身边的晨熙:“你们今天准备了什么早餐?有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做皮蛋瘦肉粥和灌汤小笼包?”
丫鬟晨熙微微一笑,回应道:“小姐,现在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时小寒瞬间愣住。
对于自己因为贪睡错过了一顿饭,她感到非常难过。
随后,在晨熙的帮助下,时小寒换上一身粉红衣裙,头发梳成垂挂髻,佩戴鸳鸯纹镶珍珠鎏金钗,看上去既不乏娇俏,又不缺贵气。
晨熙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顾大人在信里写了什么?竟然让小姐这么高兴?”
“你哪里看出来我高兴了?”时小寒黛眉微蹙,回答道,“顾旭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不就爬上个崂山嘛,就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了。
“倘若本女侠也进了那‘神机营’,根本不可能让他如此嚣张!”
“那小姐的意思是,顾大人其实一点也不厉害喽?”晨熙用调侃的口吻道。
“不许你这么说他!”听到这话,时小寒怒而拍桌。
由于她刚破第三境,暂时还不能完完全全地掌控住体内磅礴的真元。
所以在她强大的力量下,这张造价昂贵、做工精致的红木桌子瞬间“砰”地一声碎成了木屑。
时小寒吓了一跳,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晨熙,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父亲呀!”她伸手拽着晨熙的衣袖,抬起头看着她,明眸似水波盈盈。
晨熙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心头想:小姐,您把这么大一张桌子弄没了,如果老爷真的问起来,我想瞒也瞒不住啊!
…………
莱州府,同福客栈。
顾旭正坐在窗户旁边,手里捧着空玄散人留下的《操偶》秘籍,正在聚精会神地研读。
此时他头戴逍遥巾,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看上去容貌轩昂、丰姿俊爽。
他很庆幸,驱魔司官吏可以在衙门免费更换破损制服。
这无疑让他成功节省下了一笔钱。
根据秘籍中的描述,顾旭了解到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与其他的傀儡术有着极大的不同。
一般的傀儡法术是用真元或神识力量来控制傀儡。
修士与傀儡之间往往会存在明显的联系。
这样一来,修为高深的敌人就可以通过傀儡追溯到修士本体的位置。
但这门“操偶”法术却是用“因果之线”来控制傀儡的。
比起真元和神识,“因果”这种东西显然要神秘得多,也要隐蔽得多。
除非遇到精通因果之道的高境界修士,否则根本不可能暴露傀儡与修士之间的关系。
按照空玄散人的说法,“因果之线”是通过“命名”的方式来创建的。
“因果,是一种束缚。”
这是空玄散人写在秘籍之中的原话。
他声称,当名字赋予人身份的同时,也会使人被自己的身份束缚住。
比如,拥有臣子的身份就得效忠君主,拥有子女的身份就得孝敬父母。
除此之外,就算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可以通过“命名”来创建因果,进行束缚。
比如,男人喜欢女人,女人也喜欢男人,就可以用“恋情”这个名称,来束缚这种感情。
“操偶”术的本质,就是以“命名”的方式,在修士与傀儡之间创建主从关系——就好比旧时代的奴隶主会在奴隶身上打上烙印,给奴隶一个代号,用来防止奴隶逃跑并宣称其为私有。
而构建“因果之线”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可以用咒,可以用符,可以用阵,也可以通过特定的仪式。
顾旭沉思片刻,心头渐渐有了思路。
他从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撕下一页纸,将其折成一只小巧的千纸鹤。
然后他又取出“惊鸿笔”,开始在这只千纸鹤的翅膀上认真画符。
在他以前读过的所有符道书籍中,从来没有教给他类似符篆的画法。
但凭借惊人的悟性,在他读完《操偶》秘籍的第一卷后,他的脑海之中就已经有了这枚“命名”符篆的雏形。
虽然不一定完全正确。
但他明白,唯有反复尝试,方能得到真理。
几分钟后,他停下笔。
符篆已经完成。
可千纸鹤却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顾旭知道,自己的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感到气馁,而是心平气和地开始折叠第二只千纸鹤,开始做第二次尝试。
与此同时,他也不断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实验时间: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初三;
“实验内容:研究‘命名’符篆的绘制方法(用于‘操偶术’);
“实验过程记录:
“第一次:千纸鹤无反应,失败;
“第二次:千纸鹤无反应,失败;
“第三次:该死的千纸鹤,居然敢来啄我眼睛?你不知道我是你爸爸吗?好吧,我不小心把‘主从关系’画成‘敌对关系’了,失败;
“第四次:千纸鹤突然自焚,变成一滩灰烬,失败(真可真是一只宁死不屈的千纸鹤啊,宁可自杀都不愿意做我的傀儡,这种精神值得尊敬);
“第五次:千纸鹤自己飞进废纸篓,然后就不动了,失败(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垃圾了,要学会自己进垃圾桶);
“……
“第十四次:千纸鹤终于按照我的想法,让它分别以平飞、侧飞、倒飞的姿态,在房间里飞行了一圈,随后又来了几次俯冲、横滚、跃升、急上升转弯……感觉可真是酷炫。
“只是这玩意儿对真元消耗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我的真元要比同境界修士浑厚得多,但今天我只使用了这门‘操偶’法术一个时辰,就有了一种近乎真元耗尽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因为‘操偶’法术本身就不是给第二境修士用的。”
“备注:看来我要开始着手准备晋升第三境了。”
写到这里,顾旭合上笔记本。
此时此刻,他已经掌握了“操偶”法术的最基本用法——至少对于他日后探测情报,有着极大的用途。
“或许我该回家了。”
不知不觉间,顾旭心头再次冒出了返回沂水县的念头。
虽然陈济生曾嘱咐他不要回家,但他在莱州府待得越久,就越牵挂那边的状况。
“反正我手里有‘破空珠’,就算雪女真的杀到沂水县,我也能安全逃跑。
“而且以陈大人的性格,我真怕他会再次为了别人以身涉险……我必须得回去好好盯着他。”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
他想回去看看时小寒。
他想知道她的破境情况。
想到这里,他便开始收拾行李,把带来的所有物品收进“闲云居”中。
然后他离开同福客栈,准备去衙门找一辆马车,载他返回青州府。
作为一个第二境修士,没有人能带他御剑飞行,搭乘马车便是他能想到的最佳交通方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顾道友要去什么地方?”上官槿穿着浅绿罗裙,悠然走近,脸上挂着淡淡笑意,“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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