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盐汽水

——白上衣,黑色运动短裤,平刘海,高马尾,看见我你就招招手。

发完这条消息,付星空把手横放在眉头,遮住晃白的太阳光,微眯眼,朝体育场的入口方向望去。

九月份的南方,气候腻湿闷窒,脚下的柏油路面被午后的盛阳烤得焦热,隔着鞋底都隐隐得烧脚板。

几十度的热风携带灰尘,浩浩荡荡滚过来,视野中的一切仿佛都晕着虚晃的金色毛边,像光线过曝的胶卷照片。

夏蝉黏在香樟树干上尽力嘶叫。

人懒懒散散,三五成群,抱着篮球盯看美女的混小子,躲在浓荫下等上课铃响的闲散学生,站在墙角荫蔽处偷照镜子的少女。

于此同时,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跳出来冲她招手,就像把她抛离在某种慵懒自如的团体氛围之外。

付星空干站着,等了约莫两三分钟,炽烈的光线溜过指缝,在她白皙的脸部斜出几条细细的光影线。

她再次拿起手机,挡光的手很自然地从额头上撤下来,挡在手机屏幕前。

消息往上滑。

从最新的一条,依次到最旧。

星:我到了,平刘海,高马尾,白上衣,黑色运动短裤,看见我你就招招手。

星:好。

02:周五下午,一点半,操场门口。

星:什么时间?

星:14578450086

02:那我约了,支付宝号给我,转你钱。

星:嗯。

02:包过吗?

星:五十。

02:多少钱一次?

星:接。

02:三天前的告白墙看到的,你还接吗?

寥寥几句话,页面拖到底,也没有找出一句身份信息交流,长相专业,体育老师名姓,她全部都忘了问。

付星空抿着干燥的唇,手指腾空,放在通话键上思量。

正这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随之而来,一个女生从付星空的斜后方探出头,她的手背在身后,微曲着腰,带着疏离与审视的目光很准确地落在付星空的脸上。

“是你吧。”她说。

由于她并没有笑。

付星空便也默不作声地回看她,漆黑的眼珠澄澈干净,有面对陌生人时的戒备与冷漠。

那女生盯着她。

染成栗子色的发卷一部分搭在肩头,另外的掉在空中俏皮的跳荡,甜浓的香水味,精致的眼妆,漂亮轻盈的连衣裙,以及脚上那双绝对无法参加八百米体测的细跟凉鞋。

“是我,代跑的。”付星空慢半拍回答。

“欸…”女生的表情变了变,上下扫看付星空,“我还以为…代跑的都比较…”

…魁梧,没想到,还挺漂亮。

“…?”

“没什么,我是艺设的,大二,我们体育老师姓张,集合点还没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吧。”

既然是大二,那就是学姐。

学姐讲完这几句话后,也没和她多聊,自顾自往操场门口的那棵香樟树走,跟坐在树下的几个男男女女聊得一团火热。

付星空安静站在路对面等。

垂着头,脚尖在玩地上的碎石子。蓬松的刘海被风轻轻掀动。遮住阳光的安静眼帘,投下一小片阴翳。

本就是金钱交易,不熟也没必要硬聊。

体育课的铃声响了。

学姐发来一条消息。

02:进去,在里面集合,刚跟我聊天的就是我们班的人,你跟着他们走就行。我名字是姜衣楚,艺术设计专业二班,报成绩别弄错了,还有,最好跑进四分钟。

星:OK

她跟着那几个人走进体育场。

偌大广阔的红绿跑道摊平在金光热火下,好似热锅里的饼 ,冒着蒸腾的熊熊热气,有点骇人。

稀稀拉拉的队伍里,抱怨的哀嚎不绝于耳。

“我不想跑八百啊…”

“这么热,就不能换一天测吗?”

由于要测跑的人也不少,一星期见不到几回的体育老师冷淡地忽略他们的抱怨,快速讲完注意事项,便吆喝他们上了跑道。

女生在靠近进口处的起点线,男生则在对面,距离她们多三百米的地方出发。

口哨一吹,所有人同时起跑。

付星空体能还算不错,初中时还在田径队待过一阵,平常跑个八百轻轻松松。可今天不一样,她生理期,昨晚上赶小组作业又没休息好,天气还热。

不过代跑这种活,时间也不由她定,全看对方的体测时间安排。但只要有事干,有人找,勉强一下她都会上。

第一圈刚过,付星空的呼吸凌乱,脚步也渐渐沉重,小腹里闷闷的酸痛。

一抬头。

正前方的女生是队伍里的第一名,一直占着最内的跑道,以防有人超过她。

那女生估计有好胜心,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就回转头看了一眼,不看倒还好,一看失了平衡,脚尖在塑胶跑道的排水竖口一卡。

伴随““啊—” 的一声,人就跌了下去。还以林黛玉的娇软姿势横倒了跑道上。

成功地,把即将要越到她前面的付星空绊了个好歹。

细嫩的膝盖重重跌在地上,脚踝也发出了骨头错位的警报。

付星空疼得直拧眉,借着残余的一点气力,连忙摇摇晃晃站起来,往跑道外走。

以免挡人路。

她一瘸一拐地,左脚一落地就痛得像骨折。看来今天的代跑任务,势必完不成了。

她慢吞吞地走,摸手机,打算把这事儿跟那个学姐说一下,看后续是补跑,还是退钱。

她从操场边的座位区缓慢别扭地走过,手指还在笨拙编辑消息。

余光里,红蓝交错的阶梯座位区上似乎走下来一个人,渐渐朝她靠近。

接着一道阴影从上往下拢覆住她的身躯。

声音也同时从她头顶压下来,音质清润干净,语调却凶巴巴的,又冷还欠揍。

“你跑个八百也能摔,顺拐了?”

付星空听这声儿,就知道是谁。

她一撇嘴角,悠悠侧目看向他。

男生似乎是刚打完球,正巧在那块坐着歇息,看见她的狼狈样,特意过来幸灾乐祸地“问候”两句。

他黑发湿漉漉的,瞳孔漆黑发烫,垂眼俯视着她,嘴角若有似无的笑。

一身红色的球衣被汗晕出几片湿润,他很高,但不瘦弱,无袖的球衣被他清阔挺直的肩线撑得十分好看。

阳光,朝气,俊帅,干净。

似乎从高中的时候,很多人就被祁野这张青春电影男主角的俊脸欺骗过,以为他好脾气,温柔阳光,热心善良,是根红苗正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宜城一中响当当的校草。

可实际上…呵呵…

只能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脾气并不咋地,嘴毒起来的时候,让人想打爆他的天灵盖。

付星空挖了他一眼,扭回头,目光落在手机屏上继续敲字,用顺便回他的语气说,“被人绊了才摔的,要不然我就是第一名。”

“还有,你二舅才顺拐咧。”

他二舅还真是顺拐。

祁野低眼瞅了瞅她的膝盖,那道伤口盘踞在她膝盖骨下面一点,雪白的皮肉上鲜红的血液混着黑乎乎的灰尘凝成的液体,正在疯狂地往下淌,从小腿直流到脚踝,一看就觉得痛。

祁野的视线只停在那伤口上,对他二舅的笑话丝毫不感兴趣,不屑地呵了一声,“你还有空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座位区里还有几个男生,都是祁野的朋友。

他们没见过入学才刚不到一个月的付星空,以为祁野是看上这小学妹,借着别人摔跤受伤,趁虚而入,想送她去医务室。

于是乎,几个单身多年的理工科男人,用他们粗厚的嗓音,开始了一种想让对方难堪,且透着一股酸味儿的虚假性,喝倒彩,起哄行为。

“祁野你干嘛呢?这星期都搭讪几个了?”

“学妹你可千万别信他啊~”

付星空瞧着那几个学长脸上逗弄人的坏笑,暧昧的视线正在她和祁野两人间来回扫荡。

她静然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他们误会。

她跟祁野是针锋相对好多年的死对头,年纪大了懂事些,敌人处成最了解对方的铁朋友。

但也绝不是他们想的那种关系。

付星空不喜欢被人这样误会起哄,她看着他们几个,张了张嘴,正想解释。

“你们是不是想被我捶死?”

祁野黑黢黢的冷瞳盯着他们,一点没含糊地说。

起哄的几个人呆怔地看着他,被他难得的脾气怵了一下,赶紧打缩脚牌。

“行行行,不打扰我们南城大一哥撩妹子。”

“…”

他们嘀咕几句,玩着手里的篮球,慢慢往外走。

学姐的新消息进来,付星空看回手机,她忙着回,专注力全在屏幕上,往前走的脚步慢得出奇。

祁野亦步亦趋跟在她旁边,他比她高太多,她不抬头,他就只能看见她的头顶。

他瞥了一眼她的发顶,垂得低低的,发帘一挡,也不知道什么表情。

他视线落定不动,忽然莫名其妙地讲了一句话,仿佛是在解释什么。

“…他们乱说的。”

付星空瞳仁的焦点都聚在屏幕上,手指头啪嗒啪嗒在敲字,心不在焉地问:“…什么?”

啊?…什么乱说?

问句即代表忘记,

或者压根没在意。

祁野虚空地盯了她的脑壳顶子两秒钟,移开眼,寡淡硬直道:“没什么。”

“你这腿…给你整个拖板车咋样?”

他说是拖货物的那种车,体育器材室里不少。毕竟照她这个速度走,一万年也到不了医务室。

正这时。

起哄的那几位老哥出了体育场,从铁围栏那边看见他们并肩而行。

某位胆大点儿的,不知死活扯着嗓子,梅开二度来了一句,“人家小姐姐脚疼,祁野你有点眼力见抱她走啊!”

祁野嘶了一声,正扭过脸要骂街。

右手腕忽地被她握住,伴随而来的还有她二次扭到脚的哼哼声,很细很低,像绵软尖细游丝,爬进他的耳洞。

祁野到嘴边的脏话生生卡住,慢慢扭回头,看着她小小的手。

他天生肤色白,最近打球才晒黑了些,她这样拉着他,手腕对比起来肤色差很明显,粗细相差也很大。

她的手臂更像白瓷娃娃的手,纤细温凉地碰触他烧热的皮肉,触觉很突兀。

其实扶一把这种事,本来也寻常。她脚受伤没走稳,拉他一把当稳个重心而已。

可偏巧这个动作接在刚才那句“抱她走啊!”的起哄后,莫名多了一层引人遐想连篇的粉红色意味。

付星空察觉到他也停住步伐,像在等她缓着痛。

她顺势慢慢抬起头,纯净黑洁的目光一霎那撞进来。

对视零点五秒。

祁野缓缓地皱起眉,盯着她因为沉默,而看起来更像是默认那句话的脸。

这个认知让他的额角猛地抽搐了一下,并用一种“您今天吃错药了吧,还是脑子里进藿香正气液了”的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

“你…真要抱?”

作者有话要说:写个无虐的小甜文过冬吧~/2022.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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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火葬场》

刚上高中,贝曼便惦记上一个男生,

如同她奉行的完美主义,徐一骁也完美到挑不出刺,除开有点花心。

贝曼一心想让浪子回头,

便差使后桌的呆木头陈白屿,

借他和徐一骁是室友,又送东西,又问情报。

少女明眸张扬艳丽,直勾勾看他,“明天周末,你知道他一般几点回家吗?”

陈白屿不敢对视,虚声如蚊回:“…六点。”

结果,贝曼等到七点多,一直没看见人。

他告诉的时间是错的。

贝曼:“你晚上帮我把这张贺卡转送他。”

陈白屿接过圣诞卡片,低声应:“嗯。”

当晚,徐一骁整理收到的卡片,却偏没有贝曼送的那张。

徐一骁被保送A大,临离开高中之际。

贝曼:“你说,我要不要去表白?”

陈白屿长睫低俯,谨慎建议:“…学习重要,毕业后告白比较好…”

贝曼转念一想,“…也是。”

一年后,贝曼考上同所大学,

谁知,徐一骁反倒更浪得没边。

在第N次目睹他和别的女生调情后,

坚信“浪子文学”的贝曼终于死了心。

那夜,她喝得醉醺和他诉苦,

“我再不要喜欢他了…”

陈白屿夹着烟,安静地盯看她,

涣散空荡的瞳,颓烂晕红的脸,含泪珠的虚软眼神,半昧易碎,

他冰凉的吻,就这样预谋已久地落在她唇心。

只一触,像电流。

贝曼立马退开,眼睛瞪大,十分震惊地盯着他。

陈白屿眼神平静,仿若无事般缓缓说,

“…抱歉,我还以为你已经醉了呢。”

又在她闪避眼神,准备当酒醉意乱一场躲过时,

继续道:“所以,没忍住吻了你。”

——

我亲眼见她吃过很多苦,

为一个很花心的坏男人。

我从来不说阻拦的话,

我只会放一把阴翳缓慢的火,

烧掉她心里的执念,

让她尝解脱的苦痛。

— —陈白屿说

*病弱腹黑—高岭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