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村因村中黑塔得名,距离阳县十二里。
建造黑塔的石料采自竖断山,一层层、一圈圈垒起来,共有三层。
这座塔并不高,模样也丑陋,但村民皆相信黑塔住着黑塔神,神灵会保佑每个人平平安安,亦会庇佑黑塔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至于六畜兴旺……
黑塔村内的家畜一夜之间死的干干净净,皆是被吸干鲜血惨死,且村民们在夜间没有听到丁点的异响。
一大早村民围在黑塔周围恐惧的七嘴八舌谈论此事。
“会不会是金山洞的妖魔?”
金山洞群妖攻打阳县之事,虽未牵扯到黑塔村,但他们却都知晓,到附近小山砍伐木柴的人,称看见过乌央乌央一大片疾奔的妖魔。
“不太像,要是金山洞妖魔,咱们早被吃干抹净了。”
“那……应是妖邪。”
“快去阳县报案吧。”
“这次谁去报案?”
黑塔村距离峪镇只有四里路,可峪镇斩妖司名存实亡,曾坐镇的六位斩妖人悉数战死,当下能求援的只剩下十二里外的阳县。
一位干巴巴的老人站出来叹道:“乡亲们,我家小子昨天到阳县采买盐巴,听说阳县斩妖司的斩妖人死伤惨重,活下来的人也人人带伤、人人挂彩。”
“哎呀,他们不来救咱们可如何是好?!妖邪现在吸牲畜的血,谁知道哪日便吸人血?”
生活在这世道的百姓,是不是妖魔作乱,一眼就能辨认。
他们受够了妖魔的苦!
真的是受够了!
“试试吧,如果斩妖司实在分不出人手,咱们再想办法。”黑塔村的村长愁眉苦脸道。
“我去!”
“我也去。”
村长看了他们一眼,耷拉下脑袋,“唉,李灵、王大郎,你们到我家拿袋子面,去到斩妖司好好与人家说话。”
“村长,不如大家伙凑些钱财。”
“仍然是我家出。”
村长摆了摆手,作为黑塔村最为德高望重之人,受到村民拥戴,理应多出份力。
既然村长拒绝了好意,众人也便不说话了。
一袋子面的价钱,不少了。
或许,人家斩妖司还不会要呢,不过,斩妖人来斩妖除魔得请人家吃饭吧?
这些事都是村长来做。
众人亦是承村长的恩情。
“就这样吧,等斩妖人来了……要是不来,大家伙再到黑塔下,由神灵见证商量出个保命的法子。”
“是。”
“村长慢走。”
村长领着李灵和王大郎慢吞吞走回自家。
路过范河家。
李灵扫了眼范河紧闭的家门,怪道:“王大郎,你和范河的关系向来不错,这段日子可曾见过他?”
王大郎摇头道:“有几天不见他人了。”
“奇怪,范河这个喜欢热闹的蠢货,怎么能沉下心待在家里?就算不凑热闹,地里的收成也不要了?”李灵奇道。
村长也姓范,跟范河是同宗,但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做事不靠谱的侄子。
“快走,扛着我家的面,去向阳县斩妖司求救。”
“是是是。”
眼下有更紧要的事,两人便把范河的怪异丢到脑后。
村长对年迈的媳妇知会了声,在老妇的抱怨、三个顽孙的吵闹之中打开侧屋的门,挑选了个沉甸甸的袋子,让他们扛着去阳县。
说是袋子,其实是比较大的褡裢,
搭在肩膀上,身前一个大的袋子,身后也有一个。
光这个褡裢就值十几枚铜钱。
出了村长家。
王大郎小声道:“村长家真有钱,你看见了吗?整整半屋子的白面。”
“嘘。”
等离村长家更远些,李灵才低声道:“范姓是黑塔村最大的姓,村长又是族长,凭着范家人多势众占了黑塔村最好的地,他家不肥,谁家能肥?此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要是咱们分了村长家的地该多好啊!”王大郎鬼使神差呢喃了句。
似乎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李灵的脚步停下了。
“怎么不走了?”王大郎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双眼一亮。
李灵恶狠狠道:“说书先生来黑塔村说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前赵国兵临城下,西唐国京城却轰轰烈烈掀起大案,正因办下的大案鼓舞人心,京城百姓才众志成城地打退敌军!”
“如今妖邪在侧,黑塔村的人心惶惶,不如……”李灵故意话说半截。
王大郎狞笑道:“老子早就看那老东西不顺眼了,凭什么是他家占着最好的田地,天天吃白面?!而我们却食不果腹!”
“走!分了老货的田地我们再去阳县斩妖司。”
“不急,光咱俩干这事不行。”
“你说得对,约上乡亲们,正所谓罚不及众,官府知道了,拿咱们无可奈何!”
两人本就没走出黑塔村,商定之后,分头行动。
很快,被他们找上门的百姓早已憋了一口怒火,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为何你家占了那么好的肥地?
不公!
让李灵、王大郎煽动的一众百姓,又聚在黑塔下。
人人义愤填膺。
有几个范姓族人察觉到了此事,见众寡悬殊,马上关紧大门。
众人将范姓族人揪了过来,令他们和自己一块干这事。
李灵简单说了几句话,和王大郎带头走向村长家。
他们经过大门紧闭的范河门前。
村长在家中愁容满面,思考着若阳县斩妖司不来人,该如何是好,猛然听见家外吵嚷,又听见高喊着分了自家田地,随即脸色大变。
喊着媳妇,用木头死死顶着家门。
赶忙把三个顽孙哄进地窖里,千叮咛万嘱咐,接下来发生任何事都不许他们出来,也不许出声。
家门以木头顶死了,怒气冲宵的村民却从墙上翻了进来,也不管村长嘴里大呼小叫着什么,一脚踹开木头,打开大门,让门外的众人进入。
李灵怒目圆睁,吼道:“老贼!正是你抢夺黑塔村的肥地,又作恶多端,才招引来了妖邪,你死不足惜!”
王大郎上前挥舞着拳头,铆足了劲打了村长两拳,将其打倒在地,一边踹着一边吼道:“凭什么你们家天天吃馒头,我们吃糠咽菜?不公!”
“乡亲们,这事是咱们大家伙一块做的,来来来,一人一脚,踹死这老货!”
村长的媳妇年纪也很大,看着眼前的一切,早被吓呆了,回过神后,才着急忙慌的去阻拦疯了般殴打村长的村民。
也不知谁踹了她一脚,老妇扑倒在村长身上,随即而来的是剧痛,很快没了呼吸。
意识消失之前,她满是疑惑:我家只有两袋子面,一袋子让你们扛着去阳县斩妖司报案,剩下那袋子白面是留给三个孙儿吃的,他们正在长身体,须得吃些好的。至于我家的田地,那是相公数十年如一日精心开垦的荒地!以前没人要的!我家哪里顿顿吃馒头?田地虽也种了麦,但相公是村长,妖患又发生的勤,事事都需要钱财,麦子多数都换作钱财,用来支应人情了。
难道,相公这些年为保护村民做的事,做错了?!
众人注视着死的不能再死的两个老货,情不自禁、发自内心的哈哈大笑。
“老货是不是还有三个孙儿?”
“对,三个小崽子呢?”
“不如做的彻底,省得三个小崽子长大了报复咱们。”
“既然已经弄死了两个,不如全都杀了!”
“可惜村长的儿子没在。”
“无妨,咱们紧盯着,一回来就弄死他!”
众人搜寻着三个孩子。
找来找去。
最终。
他们站在地窖旁,人人皆咧开嘴大笑。
找到了!
……
村民们一身轻松地出了村长家。
“这些肥地该怎么分?”
李灵理所应该道:“此事是我提出来的,当然是划给我!”
“哼,应该都给我!”王大郎争道,“若没有我,你自己干不成这事!”
又有人道:“笑话!你们两人算什么东西?我家兄弟六人,谁争的过我们?老货的地应该是我家的!”
“你们家兄弟六人狂的没边了!哼,不是我说,老子一个人能弄死你们六兄弟!”
“他妈的,你试试?!不想活了?!”
“哈?让我试试?好,你别后悔!”
掏出菜刀,挥刀砍去。
另一人呼喊着兄弟,不要命似的打向那人。
李灵和王大郎争辩不休,只能用拳头分个胜负,转瞬之间,又觉得拳头不过瘾,纷纷回家或拿锄头或拿菜刀,玩命的朝要害招呼。
黑塔村的村民犹如发了狂,厮杀一片。
人人都是仇人,不将之宰杀,誓不罢休!
夕阳西下,灿烂的晚霞照耀着宛若修罗场的黑塔村。
尸体不成人样,鲜血没过脚踝。
打开家门,范河踩着黏黏糊糊的鲜血,朝黑塔踱步走去。
他背对着黑塔,席地而坐。
念念有词。
黑塔无言,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
……
在赵蟾前往孤雁山龙湫瀑布修练的第二天。
黑塔村村长的儿子前来报案。
姚柚眉头紧皱,写下“自相残杀”四字后,抬头看着泣不成声的中年男人,“你且在县司等一会儿,我去汇报严千户。”
“姚校尉,您……您一定要为黑塔村做主啊!”
老父、幼子惨死已经足够他痛不欲生了,更让这中年汉子难受的则是他看到乡亲们自相残杀后的恐怖场景。
那可是平常和蔼可亲的乡亲们。
老父经常告诉他,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什么仇什么怨解不开?坐下来慢慢说。
姚柚拿着文书起身,再次问道:“你确定只看到尸首,却寻不见他们的鲜血?”
“是,只有伤痕累累、开膛破肚的尸体,所有人一滴血也没有。”
“我知道了。”
姚柚留范玢在报案房,迅速往后院跑去。
黑塔村的妖患,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