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77

厉徵霆看着对方疏离的身影, 微微眯了眯眼, 不多时, 只将手中的茶杯不轻不重的往矮几上一搁, 淡淡道:“茶凉了, 再换一杯。”

徐思娣微微咬牙,垂落在大腿处的两只手紧紧攥了攥旗袍上的面料, 不多时, 只得再次走到里头耳房里,准备重新给厉徵霆泡一壶茶, 不过, 这个银壶虽然一直搁在炭火上温着, 可耳房里的火势小,已经温了一个小时了,里头的开水已经不那么热了, 徐思娣想了想, 只提着银壶冲厉徵霆说了句:“水凉了, 您稍等, 我再去重新烧一壶开水来。”

说完,不待对方回应, 徐思娣立马提着银壶匆匆出了屋子。

若是搁在从前,徐思娣势必不敢用这样的态度去对待厉徵霆的,也完全不敢用如此微凉爽的语气跟对方说话,可是如今,她都已经决定要辞职了, 她们之间的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随时都可能解除,她只恨不得快点解除才好。

在见到厉徵霆之前,她承诺骆经理会站好最后一班岗,可是见了厉徵霆之后,她却隐隐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横竖她是不太想要再受对方的欺凌了,如若对方举止有何不轨,那就鱼死网破吧,大不了,她被他开了,早死早超生。

徐思娣回到次间时,婉婉吓了一大跳,她一直守在次间,依着职业的本能,她猜测今晚屋子里怕是会有些不大太平,故而徐思娣冷不丁回来后,婉婉立马一脸紧张的迎了上去,急急问道:“思思,你这么来了,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厉先生没对你怎么样吧?”

徐思娣抬眼看了刘婉心一眼,随即,冲她扬了扬手里的银壶,低低道:“水不热了,来换一壶。”

刘婉心顿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从炭火上提了一壶开得呱呱叫的开水,递给了徐思娣道:“厉先生喜欢喝茶,开水从来不敢缺,喏,正好这壶烧开了,滚烫滚烫的,你赶紧送过去吧。”

徐思娣接了婉婉递过来的开水,却难得立在原地没有动,过了好一阵,只将烧开的那壶重新放在了炭火上,将自己提来的这壶倒了,重新装了凉水搁在了炭火上,自己拿起了火钳,翻了翻火炉里的炭火,垂着眼,缓缓道:“水不够,我烧两壶一块送进去吧,省得进进出出的,麻烦。”

其实,哪里是需要这么多开水,不过是屋子里的气氛太过压抑,徐思娣借着这个借口拼命拖延着时间,有些不想进去罢了。

徐思娣这些小心思自然逃不过刘婉心的眼,刘婉心叹了一口气,难得什么也没说,只从案桌上端了一个碟子来,碟子里摆放了一叠桂花糕,刘婉心将桂花糕递到了徐思娣跟前,道:“饿不饿,还没吃晚饭的吧?”

徐思娣摇了摇头,道:“不饿,来的路上吃了些东西。”

刘婉心却强自捏了一块桂花糕塞到了徐思娣嘴里道:“那也尝尝,这桂花糕可是后厨刘师傅做的,他可是海市有名的糕点师傅,据说祖上还曾在宫里当做御厨了,这道桂花糕做法极为正宗,口感跟外面那些摊位上的货色可不同,就连一向不爱吃甜食的厉先生尝了都忍不住夸赞过——”

刘婉心说着说着,忽而意识到什么,话语一顿,立马停了下来。

在这个会所尤其是这个院子工作,所有的工作重心本就是全程围绕着厉先生服务的,在工作期间,自然习惯以厉先生的喜好为先,这本就是她们工作的内容,往日里说得顺口了,厉先生这三个字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了。

刘婉心知道此时此刻徐思娣最不想提及的就是“厉先生”三个字,她只有些尴尬的闭上了嘴。

徐思娣却好似没有听见似的,面上压根瞧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却觉得嘴里的那块桂花糕莫名有些难以下咽。

正犹豫着要不要将糕点吐出来时,忽而听到两声敲门声在门口响起。

徐思娣跟刘婉心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刘婉心立马起身,试探着朝着门口唤道:“骆经理?”

要知道,这个院子在这个点,除了骆经理,没人会进来,而这处次间,可以说算是她们的休息间,平时除了骆经理,更加没有人会过来。

刘婉心五作三步跑过来,将门一拉开,待看到立在门口的那道身影后,顿时傻了眼,只立马支支吾吾:“厉…厉先生?”

刘婉心吓得立马捂住心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

厉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厉徵霆立在门口,目光往屋子里扫了一眼,看着刘婉心缓缓道:“可以进来么?”

厉徵霆礼数有佳,一脸绅士,只淡淡的盯着刘婉心的眼睛征求她的意见,毕竟这里是私人领地,又是女工作人员的休息场合,他向来是尊重女性的。

刘婉心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后,刘婉心顿时手足无措的冲厉徵霆鞠了一个躬,一脸恭恭敬敬道:“可以,当然可以,您…您请进,快…快请进。”

刘婉心慌张无措的将厉徵霆迎了进来。

厉徵霆一踏进屋子,一眼就看到了缩成一团坐在炭火前的徐思娣的身影,橙色的火光映衬在她的脸上,将她整张脸烤得通红。

厉徵霆进去后,徐思娣微微抿着嘴立马从矮凳上站了起来。

厉徵霆目光往她脸上扫了一眼,顿了顿,又稍稍往下移,落在火炉上那两壶开水上,见一壶开了,一壶还没有丁点动静,厉徵霆眉毛微挑,不过神色淡淡的,不辨喜怒。

不多时,将目光收了回去,视线往屋子里一一掠过,只见这间屋子较里面的正屋要小了许多,也暗了许多,整间屋子就摆了一张矮榻,一张八仙桌,一扇屏风,余下便再也没有什么多余摆设了,不过,摆设虽少,杂物却并不少,屋子正中央的位置摆放了一个火炉,火炉旁摆放了一排四五个小银壶,旁边的案桌上摆放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其中有些似乎依稀有些眼熟,像是某种跌打损伤的药或者抹了醒酒的药,又或者像是些调料瓶罐,至于屋子里其他地上,更是杂乱不堪,只觉得无处下脚似的。

一旁的矮榻上堆放了包包、外套、手机、充电线等一系列杂物,八仙桌上的糕点、果皮纸屑成堆摆放,至于身后的屏风上,更是搭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外套,外套下,牛仔裤、毛衣成堆堆积,只觉得整个屋子就跟垃圾场似的,没有一处干净空隙。

厉徵霆立在原地,没有抬脚,只将屋子淡淡的扫了一圈,漫不经心的看向刘婉心道:“这是你们的休息间?”

刘婉心立马慌张的将八仙桌上的柑橘皮、瓜子皮一股脑的扫进垃圾桶里,又将矮榻上的私人物件一股脑的收了收,然后从屏风后小心翼翼的抬了一张交椅出来,一脸尴尬的冲厉徵霆道:“是的,屋子里有些乱,厉先生别…别见怪。”

顿了顿,又立马请厉徵霆坐。

厉徵霆目光在椅子上停顿了几秒,犹豫了片刻,这才缓缓走过去,坐下了,不过坐下后,却再无话了,只微微抱着臂,喜怒难辨,偶尔抬眼扫了对面的徐思娣一眼半眼,却一直微抿着嘴,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他不说话,屋子里就一时安静了下来,安静久了,只觉得尴尬、紧张的气氛开始慢慢蔓延。

刘婉心没有服务过厉先生,却知他向来不喜欢聒噪,也不敢胡乱开口说话,却知厉先生来这里的意图肯定不是冲她而来的,在骆经理手下干了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眼力劲还是有的,故而,不多时,刘婉心立马找了个借口道:“我忽然想起这个点,骆经理找我还有些事儿,厉先生,您先坐会儿,那什么…我去去便来。”又有些为难的冲徐思娣缓缓道:“思思,给厉先生泡壶茶,那什么…我先去了。”

说完,立马脚底抹油的开溜了。

屋子里一时又剩下了厉徵霆跟徐思娣二人。

厉徵霆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双眼一直盯着火盆里的火焰,神色不明,却明显能够察觉得到,较之之前在正屋里的兴致,这会儿分明寡淡了许多。

徐思娣立在原地立了好一阵,只好提着那壶烧开的银壶走到八仙桌前给厉徵霆泡茶,将八仙桌上的杯子翻开,却忽而想起这里没有茶叶,犹豫了片刻,冲厉徵霆道:“您稍等。”

说完,就要转身回到正屋去取茶叶。

却不想,正在此时,忽而听到砰地一声,身后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拍案声,那响动太过突然,又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突兀,一时间吓得不设防的徐思娣身子微微一颤,差点儿将银壶里的开水给洒落了出来。

厉徵霆板着脸坐在椅子上,盯着徐思娣的后脑勺一字一句道:“转过来。”

徐思娣捏紧了手里的银壶,咬牙定了许久,终究还是缓缓转了过去,抬眼看了厉徵霆一眼,只见厉徵霆一脸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目光定定的落在了她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的脸盯出一个洞来,看了不知多久,就在徐思娣快要受不住的时候,只见厉徵霆眉毛一挑,冷不丁冲她开口道:“听骆经理说,你在香山有些不大习惯,还是喜欢在这里工作,那么,从今往后,你就回到这里继续上班,不用再去香山,以后就留在这里安心上班,一切照旧,嗯?”

厉徵霆盯着徐思娣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徐思娣却嗖地一下抬眼,飞快的看了厉徵霆一眼。

厉徵霆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她已经提出离职申请了么?

他明明知道她可不止不习惯香山,她还不习惯这里,更不习惯他这个人,这是直接替她做好决定了么,当她是个三岁的孩子,任由他摆布么,徐思娣心里不由有些怒意,她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见识到商人的厉害之处,对方运筹帷幄,习惯事事掌控在手,包括别人的命运,别人的选择。

然而这一回,徐思娣却偏偏不想缩在壳里,任由对方欺凌了。

她只紧紧捏紧了手中的银壶,微微抬眼,看着厉徵霆的双眼,一字一句直截了当道:“不了,厉先生,我已经跟骆经理提交了离职申请。”

眼下之意,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说着,见对方双眼一眯。

徐思娣立马收回了视线,犹豫了片刻,要再次转身离开,却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轻笑的声音,道:“是薪水不够么?”顿了顿,只忽而一脸慵懒道:“在这里上班,只要做的好,薪水不是问题,或者,有时候是多是少,你都可以随意提。”

厉徵霆语气一时变得十分漫不经心,且话里有话似的,慵懒肆意,可双眼却前所未有的发寒。

徐思娣在会所上了这么久的班,她多少知道会所里或多或少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潜规则,她是个聪明人,尽管厉徵霆这话里话外的意图不是特别明显,可徐思娣却依然听懂了里头一星半点的暗示,当即脸色一瞬间唰红了,只觉得受到了某种极大的侮辱似的,只死命咬牙牙关,一字一句道:“不是薪水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厉徵霆忽而从八仙桌上拿起了一个杯子放在手里把玩着,漫不经心问着。

徐思娣知道对方不是个好糊弄的,也不敢完全跟对方撕破脸皮,只稳了稳心神,垂着眼道:“我还在上学,打工有些影响学业,以后要将所有心思放在学习上,希望厉先生谅解。”

厉徵霆听了却微微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忽而将手中的杯子搁在八仙桌上,百无聊奈的放在桌子上转动了起来,嘴里却依然刨根究底,只淡淡问道:“还有呢?”

徐思娣微微抿着嘴,没有吭声。

厉徵霆转动杯子的手嗖地一停,杯子失去了掌控力,在八仙桌上转了十几圈,忽而直接转出了桌子,只砰地一下,坠落到了地面,地面铺着木质地板,又垫了一层轻薄的地毯,杯子没有打碎,却是砰砰砰的一连着在地上继续打转着,最终滚落到了徐思娣的脚边。

脚边忽而探出了一只修长的手。

厉徵霆走到徐思娣跟前,忽而弯腰一把将滚落到她脚边的那只杯子亲自捡起了起来,不多时,立在徐思娣对方,只忽而嗖地一下,长臂一伸,直接一把捏住徐思娣的下巴,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重复道:“还有呢?”

厉徵霆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淡淡笑着盯着她。

可不知为何,徐思娣却觉得身上不由自主的有些发寒,她紧紧闭着嘴,不说话,只剩下两扇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的轻颤着,出卖了她心里的惧意。

忽后,只觉得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加重了力道,力道慢慢的越来越重,直到仿佛要将她的下巴给捏碎了似的,徐思娣疼的眼泪都差点儿要滚落了下来,想要挣扎,却如何挣脱不过,这一刻,徐思娣也不知从哪儿借来了胆子,她难得倔脾气上头,只死命咬牙,就是不开口,最终,只缓缓闭上了眼。

这时,下巴忽而一松,徐思娣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厉徵霆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忽而冷笑一声,道:“好,很好。”

话音一落,只听到砰地一声,门被一道大力砸上,然而整个屋子跟着一震。

整个屋子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似的。

徐思娣双腿微微发软,只觉得快要窒息了。

不多时,手中的那个银壶忽而砰地一下从手里滑落,里面的开水飞溅了出来,飞溅到了她的脚踝处,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意。

自从那晚后,厉徵霆就再也没来过会所了。

徐思娣心下一松,反倒是落得清闲。

她知道,她其实就是个普通的服务生而言,像她这样的人,街面上一抓一大把,对方不过是偶然兴致上头,其实压根没将她放入眼底,厉徵霆是何许人也,他身边要什么女人没有,是犯不着非逮着她这么个小丫头计较的,叫别人知道了,反倒成了笑话似的,没过两天,便准将她抛在脑后了罢。

更何况,徐思娣以前经常听婉婉说过,他们这些公子哥向来就喜欢完你情我愿的游戏,玩玩而已,倒也不会强迫人,反正只要长得行,其实谁都一样,谁都可以,在他们眼中,甲乙没差,有时候就连自己也分辨不出来哪个是哪个,日子久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徐思娣倒是希望未来一个月都能这么平静的度过。

眼看着日子一日日过去,马上就要到春节了,这个春节,徐思娣没有回家,原本还在想着寒假要不要回去一趟,就连王阿姨一家也再问起了,徐思娣查了查火车票,年三十前后是春运最紧张的几天,压根买不到票,再加上那两天刚好赶上周末,徐思娣还是放弃了。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回家过春节,别人会觉得遗憾,可她却并没有任何感觉,反而心里有些轻松,从小到大,她其实最讨厌过年了,别的家里一片祥和喜庆,可每年过年一到她家,就是一地鸡毛,吵闹个不停不说,整整一个寒假,他们家前后都被人团团围住了,前来收债的,讨债的,前来抓人的,甚至扬言要剁手剁脚的,一整个寒假都不得消停,就连年三十晚上,屋子里坐了一屋子人,都全是前来要债的,除此以外,整天整天都是徐启良夫妇的吵架打架声,而徐思娣永远是挨骂挨打的那个。

那样的生活,说实话,徐思娣有些过怕了。

从前,她还小,别人拿她没办法,可现在,她马上要成年了,她出息了,她上大学了,所有的债务肯定全部落到了她的身上,她没有钱,可她自己就可以是一件货物,是可以用来抵债的,想到高二那年暑假发生的事情,徐思娣完全不想也完全不敢在这样的日子踏入全奚村半步。

除夕前一天,正好是周五,徐思娣照例去了会所,只以为都要过年了,会所肯定没人,却不想这天她一过去,刘婉心立马冲她道:“今晚厉先生跟他朋友过来聚会,人可能有些多,你可能要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