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进入五月的大明算得上有喜有忧。
先是宁夏方面传来喜报,宁夏叛军在高务实的离间计下爆发内乱,哱拜父子先杀刘东旸、许朝等将,接着哱承恩又因与哱拜就是否投降一事起了纠纷,哱承恩意图弑父,却反被哱拜击杀。
与此同时,一直保持对城中局势大致掌握的官军则发动猛攻,宁夏城内人心惶惶,各有主张,一部分人慌乱之下打开城门投降,将哱拜卖了个一干二净。
当然,这些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不算卖了哱拜,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哱承恩的残党,思忖着左右是个死,倒不如开城看看能不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于是高务实指挥大军入城,叛军此时早已分崩离析,根本没有组织起什么像样的抵抗,很快被杀退进了内城。
宁夏虽然也称坚城,但到底比不得大同,外城虽然高大坚固,内城就差了许多,尤其是因为没有护城河,大炮几乎可以抵近射击,被高务实调集火炮一顿猛轰,不多时便轰破了城门。
本来当时城门虽然破了,但那个破口有些偏高,其实并不方便杀入,还应该要继续轰击才是。不料哱拜乱军这时候已经是惊弓之鸟,一看城门破了,居然一哄而散,继续往哱拜府邸退去。
既然都这个状况了,那也没什么客气话好说,打就完事。
当时负责指挥炮击的麻贵稍稍落后,被延绥总兵董一奎请战在先,获得高务实首肯后,当即令其弟董一元亲帅家丁破门。
董一奎、董一元兄弟正在庆幸捞到一份军功,麻贵手下的麻家达兵趁势掩杀了过去,直奔哱拜府。二董定睛一看,带兵的果然是麻承诏,两兄弟对视一笑,并不上前抢功。
这里有一点要说下,麻贵家是大同右卫出身,与出身宣府的董家关系很是亲密,单从家族的角度来讲,两家甚至还是姻亲。董一奎、董一元和麻贵同辈,看麻承诏就是后生晚辈,他们俩自恃身份,自然不能去和小辈抢功。
实际上边帅将门的姻亲关系是很紧密的,尤其是同地区的将门(这里同地区大致上以总督辖区为限,不过蓟辽有点独特,辽东几乎可以单独列出来而论),不止是麻家与董家,高务实手底下另外一家宣大将门马家也是一样。
如据《明诰封夫人师氏合葬墓志铭》记载:岁戊戌二月五日,师夫人卒。夫人为大将军兰溪马公芳之配也……按状,夫人姓师氏。父升官间,帅母刘氏阳和卫华胃也……生子三:长栋,中军都督府佥事,娶祁氏参将祁谦女;次椿,早卒,娶王氏总兵王国勋女;次林,大同左卫副总兵,娶孙氏都司孙献策女。
孙男九:曰瑛,娶温氏通判温登魁女;曰炳,娶郝氏即余女;曰焕,娶倪氏总兵倪尚忠女;曰广,尚幼,俱栋出;曰烨,娶王氏秩元王俊民女;曰熠,聘焦氏副总兵焦承勋女;曰炯,聘万氏参将万化孚女;曰炫,聘祁氏副总兵祁光祖女;曰煌,尚幼俱林出。
孙女九:长适总兵麻贵子承宗,次许锦衣卫指挥周希口长子,余尚幼,俱栋出;次适总兵麻贵子承宣,次适副总兵解生子继盛,次许总兵黄明臣次子,余尚幼俱林出。
据碑文可知,师氏夫人乃马芳之妻,山西阳和卫人,生于嘉靖四年,卒于万历二十七年,享年七十四岁。碑文称师氏之母为“阳和卫华胄也”,华胄的意思就是出身显贵之家。马芳早期授职阳和卫,当时他表现英勇,上升势头明显,所以与卫中大姓望族之女联姻,当在情理之中。碑铭中还提及了马芳三子、九孙及九孙女的婚姻关系。
其中马栋娶祁谦女,据光绪《蔚州志》,祁谦为蔚州卫人,曾中嘉靖乙卯科(1555年)武举人,后任游击将军。
马椿娶王国勋(就是前不久因为年老,被高务实安排退休并换上麻承恩的前宣府总兵)女,据乾隆《宣化府志》,王国勋开平卫人,万历八年先任山西总兵,万历十二年改任宣镇总兵官。
马林娶孙献策女,据嘉靖《宣府镇志》,孙献策广昌所人,嘉靖三十五年为指挥佥事任守备。
长孙马瑛娶温登魁女,据万历《肃镇华夷志》,温登魁山西广灵人,本为监生,后任肃州通判。
孙马炳娶郝杰女,郝杰蔚州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中进士,历任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并任右都御史,仕终南京兵部尚书。
孙马焕娶倪尚忠女,据万历《保定府志》,倪尚忠宣府龙门卫人,万历十九年以左府都督任佥事,后任总兵镇保定府。
孙马烨娶王俊民女,但其身份不详。
孙马熠聘焦承勋女,据顺治《云中郡志》,焦承勋大同后卫人,万历年间任大同总兵,其父焦泽嘉靖年间任大同总兵。
孙马炯聘万化孚女,据同治《河曲县志》,万化孚偏关县人,万历年间曾任大同中路参将、山西河曲参将、神木参将、德州营参将,后升任遵化总兵官。
孙马炫娶聘祁光祖女,据乾隆《宣化府志》,祁光祖蔚州人,任老营堡副总兵。
而马栋、马林之女,则分别许配给麻贵二子麻承宗、麻承宣。婿解继盛为总兵解生子,解生曾随麻贵援朝抗倭,后在辽东战败死。
孙女则嫁总兵黄明臣次子,据乾隆《宣化府志》,黄明臣,祖籍彭泽,明初占籍宣府,由千户升山西总兵官。锦衣卫指挥周希某长子(此人身份不详,没查到资料)。
总而言之,这种姻亲关系的特点是明显的:首先是范围,一般局限于同一个总督辖区;其次是身份,主要是同为将门的世家为主,极个别也能结亲文官,但数量较少;最后是网络,这里的网络是指互相结亲,形成盘根错节的“姻亲网”。
由此也可以看出,为何原历史上进入明末乱世之后,有些将门能够做到一呼百应,以一家而代表整个当地将门,原因这里就有一条——多年来形成的姻亲关系。
将门到底不是勋贵,某家将门在其中某一代人时显得比较乏力是很正常的现象,你家如此,我家也是如此。但这种情况也很可能因为下一代里出了个能战之辈,就直接颠倒翻转。于是,将门之间大抵会相互关照,以免将来自家没落时没人正眼相待,再无复起之机——不得不说,这还挺有点后世娱乐圈的范。
同样的道理,高务实早年挑选了宣大将门作为嫡系之后,很长时间里都只有刘显、刘綎父子算是例外,除此之外并无增补,直到前次外任辽东,才算是又收了几员战将,这是为何?
嫡系之所以是嫡系,因为他们的待遇是和一般人不同的,作为上位者而言,高务实需要能够保证自己给得起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这样才可能真正收服他们。
早年间,高拱、高务实在九边地区的工作重点就是推行“西怀东制”,且刚刚推进到“西怀”阶段。在这个阶段里,最关键的边镇就是宣大三镇,因此收服宣大三镇的代表将门就是题中应有之义,麻家也好,马家也罢,包括张家、董家等等,都是因为这个战略而被高氏伯侄选中,并很快收归麾下的。
到了漠南大战之后,朝廷的重心开始东移,“东制”逐渐提上日程,甚至连高务实本人都请旨去了辽东。
这个时候,他当然就要开始考虑新收一批嫡系了,然而当时的辽东是铁岭李氏一家独大。高务实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按照他的要求控制李成梁,因此只好另辟蹊径,把曹簠从牢里救了出来,同时又从辽南的部众之中挑选了几个,勉强形成了自己麾下新的一个派别——或许可以称之为高党辽东将门,与高党宣大将门做一区分。
不过,此时的高党辽东将门在李成梁面前明显实力不足——主要是地位不够——因此高务实选择将马栋、麻承恩、麻承勋等人留在辽东坐镇,配合曹簠维持局面。在戚金调任辽东之后,高务实才把麻承恩又抽调回了宣府。
这一切的一切,可没有一点瞎搞,都是在当时的客观条件之下十分审慎的选择。
高务实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收复宁夏,这对朝廷而言当然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此时新任三边总督魏学曾甚至还未到任,他从南京而来,这时候才刚刚过了潼关,连西安都还没到呢。
而且朝廷也在前几日得到过高务实的奏疏,知道高务实对火落赤、著力兔兄弟那边也有足够的安排。此时的庄浪卫不仅有甘肃总兵刘承嗣亲自坐镇,李如松的援兵也已经抵达,除此之外高务实甚至还给他们送去了五万蒙古骑兵——对方也顶多就是这个数。相当于明军各部全是多出来超过火落赤兄弟的部分。
虽说那边的战报还没送来,但至少从纸面上来看,庄浪卫一战根本没有打输的道理。
西北大定在即显然都是好消息,然而让朝廷完全没有料到的是蒙古左翼察哈尔部的举动,图们汗既不西征土默特,也不趁机去“收复”大宁,反而莫名其妙地对辽东的女真人发起了攻势。
先是镇守大宁的蓟镇总兵杨四畏发来军报,说图们已经从察罕浩特起兵而走,全军带走了大概四万或者六万骑,虽然其往东而去,但杨四畏仍然判断这是布日哈图“故布疑阵”,表示自己会加强守备,同时也请朝廷在长城一线加强防守。
朝廷对他的判断基本认可,不仅下令加强了长城沿线的防备,甚至还让禁卫军都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然而不到三人,新的消息传来了,图们大军没有杀什么回马枪,而是直奔辽北,绕过辽东长城最北的开原段,突入了叶赫境内。
这个消息是辽东传来的,从巡抚李松、总兵李成梁到副总兵曹簠、开原参将麻承勋,全都写了奏疏上来,站在各自的立场对图们的这一举动分析了一番,同时纷纷表示自己已经加强了防备,一定不让图们老贼的“绕袭”计划成功——辽东方面现在还是认为图们这个举动是针对大明的。
嗯,或许在辽东政军双方看来,既然大明的目标只有蒙古,蒙古的目标当然也应该只有大明才对,女真算个什么玩意,也配进来掺和一腿?二虎相争,哪有狗的事!
不过,朱翊钧却和内阁的看法不同,他觉得蒙古察哈尔部这头虎已经瘦不拉几,牙口也不太好了,去女真莫不是也想抢掠一番,给自己补一补?甚至……占据女真人的地盘?
朱翊钧之所以会有这种大臣们都不会去想的想法,原因在于他小时候听高务实提到过一嘴,说辽东并非只有长城以内才是“熟地”,其实辽东之外的土地还有很多好地。尤其是一个被高务实称之为“松嫩平原”的地方,还被高务实称之为天赐的“上佳田土”,说那边的土地肥沃之极,如能开发利用,“必不亚于湖广”。
高务实这话本身没有问题,后世的东三省粮食产量如何有目共睹。不过高务实说这话的时候别有居心,是故意引导当初的小皇帝对东北生出想法,而刻意没有提及小冰河期的东北过于严寒等问题。至于适合在东北寒冷地带种植的耐寒水稻培育等问题,他就更不会说了。
朱翊钧不知道这些,因此这时候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之前听说布日哈图也在学习土默特,劝图们利用早年掳掠的汉人开始垦荒。难不成他也看中了这个“松嫩平原”,想要将其占据,然后种田屯粮,负隅顽抗我大明?
朱翊钧现在最大的理想就是击败大明二百年的生死大敌蒙古,彻底覆灭残元,达成太祖、成祖都没有达成的伟业,一想到残元居然“想通了”,甚至打算夺取高务实口中的“天赐佳土”开始种粮食,顿时惊出一身汗来。
然而当他在文华殿宣召首辅申时行前来问对,申时行却不以为然,认为“辽东已然苦寒,辽北如何种粮”,同时又抬出府库空虚的理由来,力劝皇帝现在不要考虑那么多,先解决了当前的问题再说。
而且申时行还隐隐批评了一下户部,认为户部在当前这种局面之下“因循固守”,拿不出任何一点缓解之策,实在有负厚望。
朱翊钧听后,半晌默然无语,只是失望地结束了召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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