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们汗刚觉得这和自己统一蒙古无关,得到好处的只是辛爱罢了,便听得布日哈图说道:“大汗该不会觉得,将土默特东西对立,于大汗统一蒙古有好处吧?”
图们汗看了他一眼,却不答话,只是故作高深地笑了笑。
布日哈图也不理他的假模假样,继续道:“假设土默特真的出现东西两哨对立的局面,大汗真的相信那是一种真正的平衡吗?比如说,大汗认为钟金哈屯会与彻辰汗一条心吗?臣以为不会。
钟金哈屯是出了名的亲明派,只要把汉那吉的势力不被根除,就会让钟金哈屯心怀希望,认为亲明依旧是可行的,而把汉那吉既然能继续依靠大板升城和西哨的广大地区与明人互市,其实力就能继续维持,此时再加上钟金哈屯的首鼠两端,彻辰汗必然会在明里暗里都处于劣势。”
“本汗可以帮助他!”图们汗强调道。
“大汗的确可以帮助彻辰汗,可是大明难道就不能帮助把汉那吉吗?”布日哈图一摊手,道:“就算双方的外援之力相互抵消又如何呢,把汉那吉的实力仍然超过彻辰汗,一旦钟金哈屯或明或暗地倒向把汉那吉,则土默特依然会出现如今日一般的局面,到那时,彻辰汗的地位难以维系,迟早还是要被把汉那吉吞并!”
布日哈图微微一顿,加重语气,斩钉截铁地道:“所以,大汗若把首要目标定为归化,那算不上拯救土默特,更算不上拯救蒙古,只是让土默特苟延残喘一些时日罢了,其实于事无补。”
图们汗沉默了一下,缓缓问道:“那么,先打大板升城就不同了?”
“然也!”布日哈图果断地道:“若能先拿下大板升城,那就是汉人所说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大板升城一失,把汉那吉的根基也就断了,正如臣方才所言,彼时的大明还会不会认为把汉那吉值得扶植,就很难说了。
而把汉那吉一去,土默特的大局也就定了,光是一个钟金哈屯,是翻不起大浪来的。届时彻辰汗受大汗大恩,于情于理都必须惟大汗之命是从,否则谁肯对他心服?土默特既然对大汗唯命是从,右翼蒙古自然也就归顺于大汗旗下,到那时,大汗汗旗所指,便是我蒙古诸部兵锋所向,达延汗的辉煌亦将在大汗手中重现”
布日哈图若是晚生四五百年,肯定是个传销分子,这番话说得极有煽动性,尤其是他着重强调恢复达延汗时代的辉煌,更是挠到了图们汗的痒处。
“你此言倒也有些道理。”图们汗慢吞吞地道:“只是本汗担心若是越过归化,先去大板升城,万一钟金哈屯从背后偷袭的话”
布日哈图摇头道:“钟金哈屯不足为惧,与其担心她派兵偷袭,还不如担心把汉那吉得知消息之后尽起大军救援。不过,那却也正是臣所乐见的,相信大汗也愿意看到这一幕。”
图们汗脑子转了转,点头道:“你是说,我们这样一来,就算是攻其必救了,而他放弃南边的陷阱转而追着我们去大板升城,咱们就反倒有机会来个以逸待劳了。”
布日哈图微微一笑,道:“大汗英明,这便是汉人所说的化被动为主动是也。”
这的确是汉人几千年战争艺术中很寻常的计策,攻其必救,围点打援。不过汉人的兵书战策虽然很多,学过的人也多,但真正能用得好的却也有限,布日哈图作为一名蒙古台吉,有这样的见识和能力,的确有些斤两。
图们大汗闻言满意之极,正要点头应允,却恰好有探马来报:“大汗,我部探知南线消息,明人全权钦使高务实出现在张家口堡西北的沙城,也就是昔日中都!”
图们与布日哈图都是目光一凛,同时问道:“高务实出现在沙城?”
探马立刻表示确定。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皱起眉头来,都把刚才的话题暂时先掐了,思索高务实出现在沙城的含义。
图们汗可能真是“有智而迟”,半晌还在迟疑犹豫,而布日哈图则主动问道:“还有什么消息?我是指沙城方面。”
探马略微迟疑一下,道:“消息有是有,但有些诡异。”
布日哈图眸中精芒一闪,立刻追问:“有就好,你不要管诡异不诡异,直说无妨。”
探马便道:“张家口那边有明人大型商队送了不少举行庆典之物去沙城,沙城方面有一些明军整日里操演,但看起来又不像是在操演战阵,不知道在忙乎什么还有就是,沙城里里外外被整葺了一番,现在好像还在大力清扫,就像是南朝的明人要过大年时所做的那样。”
图们汗听得莫名其妙,皱眉道:“这高务实也未免太讲究了些吧?他又不在沙城娶妻常住,搞这些名堂做什么?这些南朝的人可真会端架子。”
布日哈图却一脸慎重,微微摇头,沉吟着道:“大汗,这恐怕不是高务实要端架子。”
图们汗一愣,反问道:“那是谁?”
“汉人皇帝。”布日哈图深深皱着眉头:“大汗,臣担心明廷要利用沙城做些文章。”
“利用沙城做些文章?一个两百多年前就被一把火烧掉的残垣断壁,能有什么文章好做的?”图们汗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大汗既然记得沙城是被一把火烧掉的,那么大汗自然也知道沙城以前是什么。”
“哈,本汗当然知道,那是我大元的中都嘛呃,大元中都?”
元中都,其作为都城的时间极短,仅仅只有三年,而整个城市存世也不过五十年就被红巾军烧毁,但不管怎么说,此地曾经是元朝“四都”之一,在某种特殊情况下,拥有特殊的含义。
图们汗原本随意说着,然后突然有些愕然,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
果然,布日哈图面色沉重起来,道:“高务实此人颇有手段,臣担心他利用中都过去的地位来做文章,譬如说他不打算在归化城册封顺义王,也不去大板升城,而是刻意选择我大元曾经的中都,作为册封顺义王的地点。”
图们汗下意识觉得很有这种可能,但他一时又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禁问道:“虽说那地方曾经是我大元中都,可毕竟早就被烧了,现在不过是一片残垣断壁,甚至被人戏称为沙城,他真的要在那里册封顺义王?不会太寒碜了么?”
“寒碜?”布日哈图摇了摇头:“那不是问题,探马不是说,明人从张家口运了许多庆典所用之物去沙城,而且沙城还整修了一番么?再加上还有明军在那里操演,偏偏又不是操演战阵,想来应该就是在操演顺义王的册封仪式。”
“在沙城册封难道比在归化册封更好?”图们汗有些难以置信:“好在哪里?”
“好在哪里?好就好在归化只是土默特的归化,而中都则是大元的中都。”布日哈图面现忧色,道:“联系到戚继光和李成梁此前的出兵,臣现在就怕高务实这厮已经不满足于一个土默特,他说不定已经对整个大蒙古国都有了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