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一块,朱允炆很难再策反或是安插人进去。
不……也不是无从制掣。
陆长亭忍不住拧了拧眉头。朱棣是没有儿子了,但是……但是还有他在应天府。陆长亭不知道朱标离世之前,是否与朱允炆提过他与朱棣的关系。也不知道,如今张行瑜跟在他的身后,是因为朱允炆不希望他与朱棣联系,将削藩之事泄露出去,还是说……朱允炆暗地里动了扣留他的心思?
朱允炆的性子是肖似朱标,但是朱允炆身边却还有舍得下手的谋臣,谋臣一谏,朱允炆性情到底还是软弱了些,未必不会采纳。
想到这里,陆长亭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代替成为了朱棣的制掣。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陆长亭暗暗摇头。
他不是手无寸铁的幼孩。
错在洪武帝当初就不该扶持他成长起来。换做如今,若是朱棣当真对他不管不顾,谁又能对他下手呢?让朱允炆学洪武帝的手段那样,连蓝玉都下手斩吗?朱允炆恐怕很难做到这一点。
而当初经洪武帝的默许,朱樉、朱棣都送了不少人在他身侧。他们光明正大扣留陆长亭,却缺少名头,而要想私下动手,陆长亭身边守着的这些人倒也不会同意。
陆长亭低声道:“张行瑜。”
屋中静寂,没有动静。
他不得不又唤了一声:“张行瑜。”
极为细小的声音响起,张行瑜推门而入,守在陆长亭身边研墨的人已然惊呆了:“这、这……”那人惊骇至极,等反应过来,张嘴就要叫“来人”。
“你先出去。”陆长亭忙出声打断了那人。
那人张了张嘴,扫了扫陆长亭,又扫了扫进门来的年轻男子,最终还是选择闭了嘴,走了出去。反正听主子的话就是了。
张行瑜站在了陆长亭的身侧:“之前那么多天都不曾叫过我,怎么今日将我叫出来了?”
陆长亭知道张行瑜一直跟着他,而张行瑜也知道陆长亭早有察觉,只是双方各自心知肚明,却都未捅破过。
“还记得你欠我一次吗?”陆长亭淡淡道。
张行瑜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记得。”
陆长亭转过头来,也笑了笑:“那就请千户履行吧。”
张行瑜却没立刻应答,他盯着陆长亭专注地瞧了一会儿,陆长亭也根本不惧他打量,就这样任由他来瞧。张行瑜看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松了口:“好。”
这个松口自然不是那样简单,当张行瑜应答下来的那一刻,就代表他不得不和燕王站在的一处了。毕竟哪怕天大的人情,在这样的时候都是无法起作用的。所谓人情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陆长亭顿时放下了心。他提笔写了两封信,交予张行瑜。
“一封是秦王的,一封是燕王的。”
张行瑜笑道:“您倒是不怕我转手交给建文帝。”
“不怕。”
张行瑜脸上笑容更甚:“那便请您等着吧,必然不会有半点疏漏。”张行瑜能做上千户,手底下自然有能派出去的人,而建文帝一向不喜锦衣卫旧部,自然对其掌控力是远远不如洪武帝的。而锦衣卫旧部也对新帝有所不满。这时候被派出去与藩王送信,最合适不过。
朱允炆身边的几个人,着眼于大局,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微末小事。哪怕整个皇宫内宦都掌于朱棣之手,他们也未必会注意到。
朱允炆身边的几人终究是理论性强,但真要实干起来,没一个顶用的。
张行瑜拿了信便走了。
陆长亭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去一趟东宫,这时候三子倒是进来了。三子带着满面疑惑之色,见了陆长亭,躬身道:“主子,外头来了个人不肯走,非说是要见您。”
这时候还能有什么人来寻他?若是同僚,那么必然便会报上官职姓名了,听三子的口吻,这人倒不像是官员。
“那便请进来。”陆长亭道。陆长亭也有些好奇,这人会是谁。
陆长亭在花厅中见到了此人。
那是个中年男子,面容俊美,岁月在他的脸庞上增添了更多成熟稳重的魅力。他见到陆长亭,便先拜了拜,道:“见过陆侍郎。”
陆长亭盯着他的面容瞧了一会儿,微微有些不确定地道:“……安老爷?”
跟前站着的,不是安喜的父亲是谁?
“安喜呢?”陆长亭紧跟着问。
安父笑了笑,道:“侍郎果真不曾忘记我们。今日前来,我并未带上安喜。”
陆长亭神色一动,转而将安父请到了书房。
“你们自中都走后,过得如何?”虽然一眼瞧安父的打扮,就能知道他们应当过得不错,但陆长亭还是问了。
安父立即娓娓道来。
安父交友遍天下,倚靠朋友,安父很快再度起了家,手中资产不菲,而这个时候,安父着重提到了一句话:“我手中囤积了一些粮食,怕是不大好卖……”
陆长亭看着他的目光微微变了。
粮食哪有不好卖的道理?不少富商都会囤积粮食,选择在灾年卖出,绝对能赚上极为丰厚的一笔。而安父骤然提到粮食……粮草,粮草。若无粮草,兵马如何能行?
陆长亭是真没想到,瞌睡来了便正巧有人递了枕头。
只是安父为何肯襄助?过去的那点情谊?陆长亭倒是觉得也不值一提。现在的事可是会丢性命的大事,掺和进来并不值当。
想了想,陆长亭还是提醒了他:“卖粮容易,运粮艰难,途中多盗匪,还得小心才是。”
安父却是神色轻松,道:“沿途虽有盗匪,却也有官兵,有何惧?”
陆长亭便不再说什么了,他写了封信交给安父,令安父随身带上。安父若要寻朱棣投诚,光靠嘴皮子说两句是不成的,这样的敏感时刻,朱棣未必会信他。
安父接下了书信,又告知了陆长亭,他已然更名乌明江,之后才从陆宅离去。
安父一来,陆长亭倒是有些想念安喜了,也不知道安喜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不过陆长亭再好奇,也没叫安父将安喜带来。这时候于陆宅出入,实在太过敏感。安父来一次便已然足够了。
……
北平。
一封书送到了朱棣的跟前。
程二站在他身侧,低低地道:“他们都已态度坚定。”
朱棣展开了跟前的布帛。
极长。
但上面却记下了不少的名字。
乃是当年那些曾得陆长亭施以援手,改了风水,之后在林老爷的主持之下,全部写就血书,留了名字给陆长亭,说是将来要报恩的。只是今日这个恩情可能会叫他们丢了性命。他们又如何不知?
他们并非怕了陆长亭的手段。只是恩情在前,朱棣在封地上的作为早令人对其爱戴不已,这是在后。更别说从商的大都是精明人,他们也知道该作出如何的选择。——这时候选择鼎力以助,日后所得只会加倍!
如今兵将钱粮具在,整个平燕府俨然已经成为了身后最大的依仗与底气。
朱棣按下了跟前的布帛,神色出奇的平静:“陛下受奸人蒙蔽,先是未将先皇病情告知于诸叔父,后更听信奸人进言,乱了朝政。先皇有祖训,若奸臣乱政,藩王便应带兵入京勤王。”
“清君侧,靖国难。”
“发布文告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五王倒台就很快,全部是在一年之内搞定的,那时候二哥已经病死了,只有四哥最棘手,朝廷对他下手的时候就格外小心谨慎,结果给了四哥坐大的机会。当时因为四哥的儿子被扣在南京,所以四哥不敢擅动,四哥就装疯装病折腾了大半年,到建文元年,建文帝把四哥儿子放回去了,四哥立马就动手了……
现在没了儿子,长亭又给了信去,让他后顾无忧,四哥动手就更快了!种种优势握在手,靖难之役结束得也会很快的……
第230章
建文元年,七月末,北平封地的两名下级官员被抓,并被送往应天府,欲以煽惑罪将其处死。八月,燕王朱棣进攻了临近州县。
陆长亭忍不住思考,这一场战役又会进行多久?
他在兵部任职,没有比他更清楚朝廷兵力情况的了。朝廷兵力的常备军多达燕军的三倍。正因为此,所以历史上靖难之役长达三年。三年……他在应天,朱棣还在攻来的路上。想一想,陆长亭便觉得不能好了。
“侍郎,请。”太监的声音打断了陆长亭的思绪。
陆长亭抬头走进了跟前的大殿。
殿内站着黄子澄、齐泰等人,全都是朱允炆的忠实拥趸。其中有不少都是洪武帝特地留给朱允炆的。而这些人在陆长亭踏进来的那一瞬,目光都微微变了。陆长亭恍若未觉一般,走到了朱允炆的跟前,依旧姿态恭敬。
突然之间,陆长亭听人提起了一个名字。
“他王宁得了提拔,半分不知感恩不说,却还朝叛贼传递消息!”开口的人说话分外激愤,“这样的人,便该下狱,以儆效尤!”
这人当着他的面开口,是特地讽刺他的吗?不过王宁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朱允炆似乎叹了口气:“……抄没公主府家产,将王宁押入大牢吧。”
陆长亭这才想起来,当年他与朱棣一同在应天府过年的时候,曾经在宫中见过三位公主。汝宁、怀庆、大名。三人几乎同时出嫁。其中怀庆公主便是嫁了这个王宁。哦……原来王宁给朱棣传了消息,却被抓了个正着。陆长亭倒不是太担心,毕竟以朱允炆的性子,就算将王宁关起来,却不见得一定会下杀手。
他记得其中大名公主的夫婿,似乎恰恰相反,这人分外迎合建文帝,甚至主动请求出战攻打朱棣。历史上,朱棣做了皇帝,似乎毫不留情地杀掉了这个妹妹的夫婿。
如此一看,当年的三位公主,竟是没一位得了好运。
汝宁公主的夫婿陆仲亨已经胡党案中被杀。怀庆公主的夫婿如今被下狱。日后大名公主的夫婿也活不了……
还真是,明朝公主最苦逼啊。
想起当年三人少女时的模样,陆长亭还是颇有些惋惜怜悯的。
但这样的神色落在旁人的眼中,便成了陆长亭心生畏惧了。也就一会儿的功夫,陆长亭就见他们莫名其妙地露出了得意欢欣的神色。
陆长亭觉得有些好笑,难不成这些人认为,过不久他便也要落个下大狱的下场了?
接下来,他们便在陆长亭的跟前,讨论了一番战况,说那燕王大军如何如何不堪,朝廷军队多少人数,如何剿灭他们,定然要不了多久就能拿下朱棣。陆长亭就觉得更好笑了,这番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他们真当他不了解燕军?不了解朝廷军队?
燕军多了火器火炮,武器之上已经比朝廷军队更高一筹。后有北平作后备,钱粮不缺。
更别说,瞧一瞧这几年的战役。朱棣多参与其中。别说原本的军事天分,光是经验都已经足够甩开建文朝的一批年轻将领了。陆长亭都忍不住感叹,这里在座的人,都只会提意见,少根据实际去分析局势,更缺乏经验。更莫说朱允炆选将领的眼光也着实不大好,要么是年老古稀之将,要么是没甚经验和军事素养的年轻将领……当然这也是建文朝可用之兵将越发地少了。
而朱棣、朱樉几个藩王镇守一方边镇,手中军队都是从厮杀中历练出来的。其军事素养哪里是建文朝将士可比的?
这些人见陆长亭又满面不以为然,顿时觉得心底的那点欢欣感没了,再看陆长亭自然又没了什么好脸色。
这时候,朱允炆也终于开口让众人散去了。
那些人顿觉舒服了,陆长亭也顿觉舒服了。终于不必再和他们互看不顺眼了。
待到他们离开,朱允炆才道:“方才侍郎为何不说话?”
陆长亭淡淡一笑:“掺和进去本就尴尬,那又何必硬要掺和呢?”
朱允炆低声道:“侍郎果真是向着四叔的吧。”
陆长亭没说话。
朱允炆转声道:“方才他们说得夸张了些,朝廷军队并没有那般神勇,四叔的军队也并非那样不堪一击。我听闻四叔军队中有不少火器、火炮,而且都是便于携带的,较之朝廷火器厂制出的火器要先进许多。我早早就听闻,侍郎不仅通风水,不仅文采出众,更曾经改进过火器,说是随手做的风水物,献与了皇爷爷……那么四叔的这些,也都是侍郎随手做出来的风水物吗?”
不等陆长亭回答,朱允炆又道:“还有奏报,说四叔身边有神兵利器,战场之上令人见之瑟瑟,自觉臣服。那也是侍郎随手做的风水物吗?”
“朝廷兵将不及四叔,火炮兵器不及四叔,就连骑兵马匹都不及四叔……”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脸上显露了些微的疲累和茫然,他还没有到达历史上的那个年纪,所以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削藩的坚定。他也会觉得前路无望。
陆长亭是有些心疼他,但陆长亭无法出声安慰他。
“侍郎,连你也心向他。这一仗当真能赢?”朱允炆充满希冀地看向了陆长亭,似乎希望从陆长亭的口中听见安抚之语也好,至少这说明陆长亭也会偏向他的。
陆长亭又何尝不知道?所以他更无法开口了。
朱允炆等了好一阵,殿中一片静寂,朱允炆终于不再掩饰地露出了失望之色。
“为什么呢?相较起来,四叔对于侍郎来说更为亲近吗?”
“是。”陆长亭这才开了口,他的口吻平淡,不过却异常的坚定。这没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