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飞快地朝朱棣展露了一个笑容。
朱棣得到安抚,五官方才不引人注意地柔和了些许。
杨勇不知杨清被生生气死了,他还当自己的儿子被拿捏在锦衣卫的手中,待见了洪武帝后,他便自觉再没了生路,再想到他那刚成了廪生的儿子,胸中便陡然生出了要保下儿子的强烈意愿。
他是活不成了……但杨清呢?
纵算平日他再责怪杨清蠢笨,但那也是他的儿子,是他杨家的香火传承!
陆长亭一行人走进去的时候,便见杨勇跪倒在了地面上,认罪的态度倒是相当诚恳。
若是杨清有他爹的脑子,也不至于将爹坑到这个地步了。
陆长亭倒是怜悯地看了杨勇一看。
杨勇的声音都嘶哑了,像是咳了几天几夜,终于将嗓子咳成破锣了一般。他双手紧握住跟前的栅栏,嘶声喊道:“我愿认罪!你们问什么,我都愿答!放过我的儿子吧……放过他……”
朱棣冲陆长亭招了招手:“过来。”
陆长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朱棣低声道:“待会儿恐要用刑,长亭还是不看的好,随我过来。”
洪武帝闻言淡淡一笑,似乎默许了朱棣的这种行为。
那厢杨勇听见说要用刑,也并没有激烈叫喊,只是盯着不远处的毛骧,低声重复着那段话:“我愿认罪……我愿认罪……”
陆长亭挪动步子走到了朱棣的身边,几乎是立即,朱棣便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带动着他往外走去了。因为走道里有些昏暗的缘故,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那点儿亲昵的动作。
他们很快便从诏狱中走了出去。
朱棣带着陆长亭坐上了马车,这时候,陆长亭才听见朱棣低声道:“我对他的习惯再了解不过,当他露出那个表情的时候,便是不希望我们留在那里听更多的东西了。”
这个他……毋庸置疑,是洪武帝。
陆长亭没想到朱棣会对洪武帝的情绪表现这般敏锐,但是随即想想倒也并不让人意外,毕竟朱棣从小生长的环境并算不得好。
只是……在陆长亭看来,洪武帝更多的恐怕只是不愿意他这个外人在那里,而朱棣倒并没有被排斥在外。
陆长亭转头瞥了瞥朱棣,正要说话,谁知朱棣又先一步开口了。
“你见着张行瑜了?”
陆长亭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是见着了。怎么了?”难道张行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陆长亭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便正对上了朱棣那微微醋意的表情。
陆长亭:……
这个话题跳跃的跨度也太大了……
第173章
也不知朱标是否察觉到了洪武帝的举动,他消停了好几日,都未曾再请陆长亭再往东宫去。陆长亭也趁着这个时候在燕王府中好生歇息了一番。
转眼便是洪武帝的寿诞。
朱家都并非什么喜好奢华铺张的人,因而这寿诞也并未如何大操大办,只是为了拿出皇家气度,最基本的规矩是要讲究的。陆长亭当然不能再以白身混入寿诞之中,于是他摇身一变,成了朱棣身边的随侍。
洪武十八年十月二十一日,朱元璋步入了五十七岁。
当其他王公贵族陆续步入大殿的时候,陆长亭和朱棣已然身在殿中了。
朱棣面色冷淡地看着走入大殿的人群,手却是不动声色地握了握陆长亭的:“委屈你了。”
陆长亭倒是觉得这话有些肉麻了,他挪了挪有些酸麻的腿,低声道:“无事。”陆长亭是真的不在乎。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大殿中很重要吗?重要的是他将来会是什么身份。
朱棣注意到他皱脸的动作,顿时会意,于是主动伸手穿过了陆长亭的衣摆,然后摸到了陆长亭的大腿上。
陆长亭猛地一僵,声音被压低到了极致:“四哥,你做什么?”
为了方便和朱棣交谈,陆长亭并不是直挺挺地站在他的身侧,而是选择盘腿坐在了朱棣的身边,因为有桌案和衣袍遮掩的缘故,旁人还只当他是跪坐在了朱棣的身边,倒是半点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这腿盘久了,难免阵阵发酸。
朱棣低沉的声音轻轻地在陆长亭耳边响起:“马步还练得少了,腿软了吧?四哥给你揉揉。”
明明就是极为普通的一段话,但是当从朱棣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陆长亭却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情.色味道。
原本只是腿酸麻的,现在倒是真的软了。
陆长亭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声音几乎是从牙间费劲儿挤出来的:“四哥。”
朱棣低低地应了一声,并未察觉到有何不妥。同时他的手上使劲儿,看似极为大力,实则力道柔和地揉动起了陆长亭的大腿。他的力道拿捏得当,酸麻感和酥爽感糅杂在一处的时候,陆长亭舒服都快呻.吟出声了。幸而他紧紧地抿住了唇。
当朱棣从他的大腿一路揉到小腿肚的时候,陆长亭背上已经覆了一层薄汗了。
这时候只听殿前太监道了一声“陛下”。
王公贵族及文武百官跪了一地。
陆长亭惊了一跳,忙站了起来,朱棣也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和他的兄弟一起朝他的父皇见了礼。
洪武帝与朱标走在一处,这也是别的王爷皇子求都求不来的荣宠。
很快,洪武帝和朱标落座,别的人也相继落座。
陆长亭站在朱棣身后,视野陡然开阔了不少。恰巧这么多人中,也有人在看他,在察觉到目光之后,陆长亭便立即回视了过去。这一眼便让陆长亭愣住了。
与陆长亭熟识的人不多,除却朱棣,便也只有朱樉而已。只是现在打量他的并非朱樉,而是入京师那日遇见的齐恭王朱榑。
朱榑的目光锐利嚣张,甚至还带了点儿侵略性。见陆长亭朝他看过去,朱榑便立即扬唇一笑,冲陆长亭露出了个极为狂妄邪肆的表情。
陆长亭暗暗皱眉。
这朱榑没毛病吧?故意摆出这样的表情是何意?
就在这时候,陆长亭方才感觉到了另一道目光朝自己投来。陆长亭飞快地将自己的目光从朱榑身上抽走,然后看向了另一边。
那方坐着的是朱樉,许久不见,又经历了次妃那一番折腾,朱樉身上外露的气势已然有所收敛了,面上表现出的成熟也更多了些,至少能给人以稳重的感觉了。
陆长亭看着这模样的朱樉,对他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然后便很快归于了沉着。
朱樉微微愕然,大约是没想到陆长亭会对他展露微笑,遂也露出了一个浓烈的笑容。
只是这时陆长亭已经别开了目光,因而并未能注意到朱樉的笑容。
朱樉眼底飞快地掠过了几点失望之色。
不过随着洪武帝开口说话了,众人的注意力也都被聚集到了洪武帝的身上。
陆长亭望向洪武帝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他花了极大的功夫方才压下了心底的喜悦,没有让其表露出来。意料之中的,洪武帝很快提到了白莲教,毕竟此事不仅对于朱棣来说是大功一件,对于洪武帝来说也是扬他威势的一件大好事,寿诞已然
开始,洪武帝自然也不再藏着此事,恨不得立即告知天下才好。
只是当百官听见白莲教三个字的时候,都不由露出了忐忑的神色。
不由得他们多想……白莲教、明教一直都是民间最为令人头疼的两大反贼组织,可谓是杀之不尽也,何况这些反贼又多狡猾,说起他们来,可实在有些面上无光。皇上突然在这样的时候提起白莲教,莫非是要发作他们捉拿不力的渎职之过?百官们心惊胆战,看着洪武帝的小眼神都变得不对劲儿了。
只要王公贵族们一派轻松。毕竟自朱元璋做了皇帝后,除却几个年长的儿子外,他对待自己的子孙后代们一向都是极为大方的,能吃喝玩乐生孩子就够了,因而就算此时朱元璋发作,也发作不到他们的头上去。
洪武帝注意到这些人或小心紧张或轻松无比的神色,心底顿时也觉得有些好笑。
他顿了顿,道:“民间xié • jiào组织猖獗,尔等可有良策?”
大臣们顿时苦了脸。果然来了!咱这不是寿诞吗?就不能放轻松吗?
洪武帝欣赏够了底下苦着脸的大臣们,这才又道:“罢了,也不必要什么良策了。”
众人听了这话,心底更凉,还以为洪武帝是积蓄了怒气于心,只是此时还隐忍不发罢了。
洪武帝没再看他们的表情,一气沉声道:“燕王已经抓获了白莲教中一个地位不低的人,有他在前,想要抓出白莲教余下的反贼,便容易得多了。”
殿中众人霎时都睁大了眼。
燕王?
燕王抓获了白莲教中的关键人物?
所以,皇上提起此事并非是为斥责他们,而是为引出燕王来……
他们对于燕王的印象并不如何深刻,毕竟燕王之上有太子德才兼备,又有朱樉备受宠爱……洪武帝的儿子何其多,哪里是个个都能得外界关注的呢?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陡然被唤起了对这位燕王的印象。
似乎是分外英武……
众人忙跪倒在地,开口先是奉承洪武帝:“陛下真龙天子,白莲教乃叛贼,正值陛下大寿之时,定是连上天都容不了这等贼子作乱了,方才叫他们都一一就擒!陛下神威,燕王英武!”
他们的声音还挺整齐。
陆长亭相信若是分开来说的话,想必他们口中还能说出一串接一串更妙的溢美之词来。
大臣们是震惊的,喜悦的。
但别的王爷皇子们,再看向朱棣的时候,目光就多少都有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陆长亭和朱棣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两人这会儿都奇迹地平静极了。
陆长亭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些王爷皇子……有何惧呢?日后这些目光只会多不会少。从今日起,朱棣便再也不是那个低调无闻,占据苦寒之地,不受重视的燕王了。
这些人也只是眼下方能嫉妒一二,他们又哪里会想到,燕王府中的人怀着更大的野心呢?陆长亭微微垂下了眼眸。这样也好……这样可以免去别人的防备,等到朱棣强大起来的时候,他们再反应过来那也迟了。
正如陆长亭想的那样,虽然朱棣因此出了个大风头,但到底没有引起众人重视。只是有白莲教这桩事在前,洪武帝的寿诞便越加热闹了,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
众王爷皇子为贺洪武帝生辰,相继送上了各自的寿礼,只是他们的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他们倒是精心筹备了一番,只可惜有朱棣在前,他们手头的贺礼哪里还拿得出手呢?与“白莲教”这个贺礼相比,什么都被比下去了。
朱棣面色不改,捧着一只锦盒送了上去。
洪武帝看也不看,便要交给身边的太监,但是他陡然想起了这个儿子啃下了白莲教这个难啃的硬骨头,再与其他只知吃喝的皇子一对比,洪武帝难得升起了几分欣赏之心,越看朱棣越觉得顺眼,于是又收回了欲交给太监的那只手,就这样当着朱棣的面打开了锦盒。
如此动作,便算作是一种荣宠的体现了。
别的皇子显然也看出了一点,还颇为嫉妒地看了一眼朱棣。
陆长亭就在后面瞧着,他将那些皇子嫉妒的模样收入了眼底,也将朱棣沉着站在那里的模样收入了眼底。陆长亭心底陡然有了股引以为傲的感觉。他抿住了嘴角,忍住了笑容,继续看着洪武帝打开了锦盒。
朱棣对洪武帝并无多少父子情谊,若是真论起来,倒不如他与马皇后的感情深。尤其在意识到洪武帝只对太子有着绝对的庇护后,朱棣对洪武帝便更没了什么孺慕的心思,此次寿诞,白莲教之事与其说是为讨好洪武帝,倒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自然的,在准备贺礼的时候,朱棣也并未花多少心思。里头就放了块手底下人寻来的暖玉,说是珍稀难寻,但在皇家哪有什么真正珍稀难寻的东西?
但是洪武帝此时看朱棣顺眼啊,连带的锦盒里那块暖玉也变得合心意了起来。
“好!老四这块玉送得正合心!”洪武帝毫不吝啬自己面上的笑容,当即笑出了声。
其余人自然也都跟着捧一番,将朱棣的孝心好好夸上一夸。
这下又招致了多少微妙的目光,陆长亭都数不过来了。
朱棣送上贺礼后,便迅速回到了位置上,陆长亭这才变幻了姿势,重新盘腿坐在了朱棣身边。
朱棣低声道:“可是觉得不耐了?没一会儿便能回去了。”
虽然是枯燥了些,不过还在陆长亭能忍受的范围之内,他摇了摇头,没有过多地和朱棣交谈。毕竟是在这样的场合,陆长亭实在不愿再被人瞧出他和朱棣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洪武帝毕竟年纪大了,日日政务压身,哪里还有多余的精神来举办什么寿诞?没多久,洪武帝便当先带着皇太孙朱允炆离开了,而后便由正当年轻的太子主持大局。
朱棣心中积压着对朱标的不快,此时自然不欲给朱标留面子。他当即起身带着陆长亭向朱标告退。朱标是个脾气好的长兄,加之洪武帝都已然离开了,他自然也不会拦着朱棣。不仅如此,朱标还关心地多问了两句:“四弟可是身体不适?”
陆长亭看出了朱棣压抑在心中的那些不快,他不希望朱棣这么快就暴露在朱标的眼中。朱标是脾气好,但不代表他蠢,会察觉不出别人的反感。于是陆长亭当先出声道:“是我身体不适。”
朱标早就见识过朱棣对陆长亭的关心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