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一无二的滋味儿实在太令朱棣沉醉了。
陆长亭忙着忙着,反倒忘记了自己看风水的正业。
直到史嘉赐又遣人来请他。
因着史嘉赐也是踏足过燕王府大门的人,下人们拿捏不准,便还是犹豫着将史嘉赐的人放了进来。
那跑腿的小厮生得很是清秀伶俐,笑嘻嘻的站在人前,叫人都难以对他那张脸说出拒绝的话来。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魔力。
陆长亭毫不怀疑,这是史嘉赐刻意为之。
“史掌柜请我去做什么?”
那小厮笑道:“请陆公子去瞧风水啊。”
“有何可瞧的?”陆长亭记得,那史嘉赐的宅子里没有半点的毛病。
“史掌柜的宅子出事了。”小厮面上的笑容这才退去,反而露出了些微的苦色来。
这小厮变脸可真够快的!
陆长亭都有些哭笑不得,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不去。”陆长亭摇头。
小厮呆住了,大约是完全没想到陆长亭会拒绝了他。
“为、为何?”小厮结结巴巴地道。
“你语焉不详,我如何能信你?”陆长亭连看也不再看他了。
眼看着旁边的下人就要上前来请走他,小厮终于急了,忍不住道:“小人没有欺骗陆公子,小人怎敢?主人家的宅子是真的出事了……近来主人家亏损了不少钱财,这也就罢了,路上还受了伤。主人以为是流年不利,便特特去庆寿寺拜了佛,那庆寿寺的主持见了主人,还道主人命中本来是没有此劫难的……”
小厮这般模样,方才泄露了两分真性情。
“庆寿寺主持说的?”陆长亭问。
小厮连连点头:“是,正是那位年轻主持!”
其实道衍的年纪已经不算年轻了,但若是以一家寺庙的主持之位来衡量,他倒的确是年轻的。
道衍的确有这样勘人命数的本事,而这小厮不敢平白无故张嘴就扯庆寿寺主持,毕竟稍微有些消息门路的人,都会知道他同道衍乃是师徒关系。小厮自然不敢在他跟前撒这样的谎话。所以可信度是极强的。
只是史嘉赐怎么会出事呢?
陆长亭不得不想到小厮描述的,“主人家以为是流年不利”。
流年不利这个词,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就是一个对运气不好倒了霉的形容词,但是对于风水师来说,流年也乃是风水学的范畴。
有时候宅子主人遇了流年,宅中又有五黄二黑形成,那么宅子主人必然会倒大霉……
勘宅有时候也会瞧一瞧流年……
所以也许那时候史嘉赐就感觉到,宅子有异了?
谁会犯到史嘉赐的头上去?将原本完美的风水作以改动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背后的人必须得小有些本事方才能成事。
为了生意上的事?
应当不可能吧……那当铺掌柜的例子在前,谁还敢前赴后继?
陆长亭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被勾起了两分兴趣。
“先回去等着吧。”陆长亭淡淡道:“这几日我都有些忙碌,若是得了空,便会前往探望史掌柜的。”
小厮虽然很是失望,但到底还是露出了笑容来,最后才依依不舍地被下人请了出去。
陆长亭当然不会立即就跟着回去,一直都有人负责盯住史嘉赐,让盯人的报上消息来便知晓有没有这件事了。
大约两日后,陆长亭方才从盯梢的口中确认了此事。
陆长亭慢条斯理地看了书,练了功夫,用了饭,然后才带着马三保,还有几个侍卫,往史嘉赐的宅子去了。
一路上他们阵势浩大,还吸引了不少百姓的视线。此举还有个作用,那就是以防那史嘉赐有什么阴损手段等着他。
白莲教的人么,他总得提个心眼。
待陆长亭出了王府,这厢朱棣回到王府就扑了空,没多久,道衍前来,也扑了个空……
两人听着那下人回禀陆长亭出府的消息,彼此看了一眼,还是朱棣当先出声道:“里面请。”
于是两人方才放弃了僵持的姿态,往花厅里面走去了。
下人们都知道王爷在接待极为私密的客人,所以很快便退下去了,侍卫们还在门外站起了岗。
道衍往外面扫了一眼,落座下来,端起茶杯浅抿一口,而后方才如同漫不经心一般,道:“燕王欲如何处置自身的感情?放任其吞噬自己吗?”
朱棣半点慌忙也无,他甚至是不紧不慢地道:“道衍,你有所逾越了。”正如当初道衍不是要必须选择朱棣一样,如今朱棣也不是必须要选择道衍。
道衍也没被朱棣这句话吓住,他巍然不动地往下道:“我是不愿见到燕王玩火自.焚。”
“道衍说笑,我手头哪来的火?”朱棣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若是你今日前来,只为与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那便请回去吧。”
朱棣快步走到门边,门外的下人见状马上进门来,收走了朱棣的茶杯,以及道衍才喝了一口的茶水。
道衍:……
道衍重整面色,垂眸道:“燕王也不为长亭考虑一二吗?若是燕王有后悔时,可将长亭送至庆寿寺,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两三年……冲动自然便淡了。”
朱棣一句话也没说。
门外的侍卫和下人们也没听清里头的道衍说了什么。
但就在这瞬间,他们听见“喀拉”一声……齐齐僵硬地转头一看……门框……门框被生生掰下来了一块。
这一幕也落入了道衍的眼中。
道衍自知武力值不高,于是默默地闭了嘴。
“送他出去。”朱棣冷声道。
道衍马上道:“我在此处等长亭。”
“不必等了!”朱棣不再收敛自己的怒气,声音阴冷得几欲结冰。
一旁的下人们被吓得腿都软了,侍卫们好歹还见过世面,只是默契地齐齐低下了头,不敢在这时候再惹朱棣生气。
道衍站起身来:“王爷在担忧什么?我不会对他说出不该说的话……”
“你已经说出不该说的话了,出去。现在,马上离开燕王府!”朱棣的怒气喷薄而出。
下人们忙跪了下来。
道衍却是慢慢朝着朱棣走近:“他是我的徒弟,我总该提醒他一二,燕王,我可以不说其他话,我可以当做您已然做好了遭受冲击的准备。但我总该要关心长亭一二的,他年纪小,我不希望他因一时而毁了一世。”
“提醒我什么?”上了马车的陆长亭,突然记起没与朱棣打一声招呼,若等朱棣回来,知道他去了史嘉赐的宅子,必然会醋意大发。虽然吃醋也能增进感情,但陆长亭想着想着还是返身回来了。
哪里知道,他才刚走到花厅外,便听见了朱棣怒斥的声音。
陆长亭心底咯噔一下,已然猜到了是谁和谁发生了冲突。
果然,待他走到了门外,便见到了道衍那张脸。
“长亭来了。”道衍扬起了笑容,看不出半点怒气和不快。在他的映衬之下,此时朱棣的面部表情更仿佛地狱阎罗一般了。
“来了。”陆长亭这会儿是轻松极了,道衍在他眼中再也不是那个极难对付的历史名臣了。
“让他们退下吧。”陆长亭转头道。
朱棣挥挥手,花厅的门便关上了。
“长亭喜欢燕王?”道衍开口便问。
若非陆长亭早早做好了准备,怕是要被一口水给呛死了。
朱棣登时就沉下了脸,觉得道衍实在问了一个极烂的问题,就这么个烂问题,他都是不敢问的!怎么能从道衍嘴里问出来?
朱棣心底不自觉地被揪了一把似的,他的心就悬在那里,不上不下……
陆长亭“嗯”了一声,随即他觉得自己这声应得似乎有点轻了,所以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是啊。”
是……啊?
朱棣顿时被这两个字击中,脑子里蒙了蒙。
道衍面上表情却是有一瞬间的扭曲,转瞬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道衍如果知道自己是助攻……大概会悔不当初。
第143章
陆长亭成功用两个字堵住了道衍的嘴,不用等朱棣和道衍回神,陆长亭又问:“道衍师父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还有什么想问的……
道衍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陆长亭已经用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将他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朱棣伸出手来,抓住了陆长亭的手腕。
吃错药了?陆长亭微微拧眉,朱棣的手劲儿有点过大了,像是过于激动难以自已一般,陆长亭毫不怀疑,在他松开手之后,自己的手腕会多出一圈明显的红痕来。
不过陆长亭虽然吃痛,但他到底没有开口说话。毕竟此时他和朱棣是一致对外的,当然不能在道衍跟前示弱半分。
这时候,没有人能看得到朱棣心底的激动,就像是在烈日炎炎下行走许久,对一口水求而不得的旅人,终于得到了这宝贵的一口水。说是整个人因此而活过来了都不为过。
朱棣花了好一阵的功夫平复情绪,半晌方才出声道:“道衍可还有什么话要说?便在此处说了吧。”这会儿朱棣放松且得意极了,长亭已经彻底让他心底的忐忑不安消散了。此时朱棣自然再不惧怕道衍与陆长亭说些有的没的话了。
道衍也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但是捅了也就捅了……道衍面上表情不改,淡淡道:“既然长亭如此坚决,我还有何话可说?万望长亭日后莫要后悔才是。”
陆长亭摇了摇头,“不会有这样一日的。”未必是他对朱棣的感情如何信任笃定,陆长亭只是相信自己深思熟虑之下的选择,相信自己的性格。何况若是在道衍跟前,泄露出半分动摇软弱的意思,陆长亭毫不怀疑,道衍便会从中找到切入点,再度企图分隔他们二人。
其实说来说去,他与朱棣如何,日后后悔不后悔,都是与道衍没甚干系的。
道衍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又气又笑一般。
陆长亭静静等了一会儿,道衍方才又道了一句:“若有那时,可来庆寿寺。”
来庆寿寺干什么?陆长亭实在难以理解道衍对待他的热忱,陆长亭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绝了:“不会有那时的。”
朱棣此时心情更为激荡,他忍不住牢牢捏住了陆长亭的手腕,若非道衍在跟前,他便已经按捺不住将陆长亭扣倒在自己怀中,奋力亲.吻之了。朱棣将陆长亭往身后拉了拉,说了和陆长亭一样的话:“不会有那时的。”
道衍大约也知道了自己说的话实在不招人待见,所以他明智地选择饿了不再言语。
“我想今日道衍师父应该不会留在燕王府用饭了。”陆长亭淡淡道。
道衍掩下眼底的无奈之色。这是连饭都不让吃了……
道衍点头,干脆利落:“告辞。”
待他走出去后,陆长亭面上神色骤然一变,埋怨道:“四哥,你捏痛我了。”
不过这话听在朱棣的耳中,就仿佛撒娇一般。
朱棣面上渐渐涌现出了喜色,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越发浓厚起来,他颇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低头再看,长亭的手腕之上果然红了一圈,周围的皮肤更是泛着青白之色,朱棣顿时心中一疼,忙俯下身去吹陆长亭的手腕。
陆长亭:……
这个动作显得幼稚也就罢了,朱棣似乎还在激动之下,完全忽略了身边的人。
陆长亭不得不抬手戳了他一下:“四哥,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朱棣却是态度强硬地将陆长亭搂着往里去:“今日哪里也不许去。”
陆长亭:???
难道是朱棣从道衍那里受什么刺激了?
陆长亭哪里知道,朱棣的确是受刺激了,但却是受了他的刺激,此时正是情绪难以抑制的时候,哪里舍得放他出门去?
朱棣将人留在花厅之中,又令下人去备下酒菜。陆长亭无奈,只得让马三保等候在外头,推迟了去见史嘉赐的日子。
“道衍走得太快了些。”陆长亭叹道。他应当先问一问道衍,确认那史嘉赐确实是倒了霉运才是。偏偏当时忘了个一干二净,脑子里哪里记挂着什么史嘉赐,三言两语就将道衍给怼走了,这时候想起来,陆长亭方才觉得有些遗憾。
假如道衍知道自己在陆长亭心中的价值就体现于此的话,怕是会气个倒仰。
朱棣不知道这些,只听出了陆长亭的可惜之意,不由顿时扬眉道:“走得快才好,若是慢些,我倒是怕控制不住自己了。”越是强势的人,便越是不允许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你可以做我的幕僚,可以为我出谋划策,卖弄你的本事,但你不能干扰我的决定。
朱棣便是如此。
他可以欣赏道衍的聪明,可以对他委以重任,甚至可以礼遇他,尊敬他,平等论交。但这绝不代表道衍能左右他。
陆长亭忍不住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日后说这些话的人未必会少,道衍说在前,也算是给我们提个醒了。”陆长亭早就想通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因道衍所言而生气。待日后,他手中更握有实力,便更不必惧怕道衍会对他如何了。
说来,还是应了那句俗话,“打铁还需自身硬”。
朱棣此时却并不觉得被安抚住了,道衍说什么都好,只是在此事上便轻易踩到了他的底线。朱棣摇了摇头,道:“谁人来说这话都可,但道衍说这话不行,他忘了他的立场身份。”
陆长亭点点头,也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