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写在信中的话……
在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之后,长亭是否会后悔在信里用这般亲昵的口吻与自己说话呢。朱棣心底渐渐蔓延开了一股焦灼和难耐的滋味儿,这让他更加难以入眠了……朱棣如此持续了好几日,方才恢复了正常睡眠,靠着那封信倒也能将他心底的难耐安抚住了。
在西安城的秦.王.府之中。
陆长亭睡了一觉之后醒来,刚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格外澄澈溜圆的眼。
是朱樉的儿子!
朱尚炳虽然见到陆长亭醒过来了,但他还是蹲在陆长亭床边,充满好奇地看着陆长亭,姿势和目光都不带挪动一下的。
陆长亭压下了起床气,低声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从昨晚朱樉说的话来看,可能是在那邓妃说儿子见鬼以后,朱樉便让人将儿子带来跟他一同睡了,小孩子或许是白日里睡得多了,所以这一觉并不长,早早就醒了。而朱樉因为舟车劳顿还在熟睡,下人们又都守在外头,自然也没谁注意到这么个小孩子偷偷跑到偏殿来了,毕竟偏殿和正殿是相通的。
这番陆长亭都在脑子里猜测结束了,朱尚炳却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语。
小孩儿是很难琢磨的,虽然陆长亭也是在孩子堆里生长起来的,可他们那个乞丐窝,就算是三岁孩子都很精了,哪里能拿他们来衡量朱尚炳这个秦王嫡子呢?所以哪怕是朱尚炳不说话,陆长亭也并不觉得奇怪。
陆长亭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若非朱尚炳的到来,他肯定不会起身。此时寒气还未完全消退,这个时辰若是窝在被子里,该是多舒服啊。偏偏朱尚炳来了,朱樉又累了,陆长亭也不想去打搅他,便只有自己起身将朱尚炳盯着了,三岁的孩子,一个不留神就容易出意外。
待陆长亭穿好衣服之后,朱尚炳便顺着床沿爬到陆长亭的枕头上去坐着了。
陆长亭:“……”
这孩子可真够熊的!
但是考虑到朱樉和邓妃平日里对他的教育,怕是这孩子对错礼仪都不知道。而且他刚才爬床的动作都显得很是笨拙,完全没有一个三岁孩子应该有的灵活。
想着想着,陆长亭也就宽洪大量不和这小孩儿计较了。
陆长亭在凉了的水盆里洗了手,然后又在火炉上温了温水,给自己和朱尚炳都倒了一杯。而后他将水递到了朱尚炳的跟前:“渴不渴?”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另一只手往嘴边送水杯,喝了两口温热的水之后,陆长亭觉得一股暖意直接通达到了肚子里。
朱尚炳抬起手碰了碰水杯,然后一翻手将水杯打落下去了。
地上铺了地毯,水杯打落下去,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但是水却洒了陆长亭一身,连带床也湿了。
陆长亭其实没什么带孩子的耐心,毕竟他自己生长的环境,从来没有这样娇惯的孩子。在乞丐窝里,没谁有功夫去想着发脾气,如果有功夫,他们更多的是去想,自己要如何生存下来,活过许许多多个冬天……所以,陆长亭会帮助吉祥,会疼惜安喜那样的孩子,可唯独朱尚炳这样儿,他是真喜欢不起来。
陆长亭差点压抑不住心底的怒气,但是他的目光对上朱尚炳那张脸之后,陆长亭心底那点儿怒气又烟消云散了。
这是个根本不通是非的孩子。
朱尚炳的脸上还挂着天真的表情,没有半点恶意和发脾气的迹象,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动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掀翻杯子,会给别人带来怎么样的麻烦。
但是朱尚炳并不蠢,好歹也是老朱家的苗子呢!
他好奇地看着陆长亭,是在观察陆长亭的反应,然后根据陆长亭的反应来判定自己做得好与不好。
小孩子就是这样,如果他打人骂人没有礼貌,也能获得大人的赞赏,那么他就会认为这些举动都是正确的,是会被夸奖的;如果小孩子在不小心伤害到你之后,发现你会露出难过的表情,甚至会哭泣,他就能感受到自己做错了,这些行为是不被允许的。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陆长亭更想要吐槽这秦.王.府的教育水平了。
只管生不管教,算什么父母?
身为孤儿的陆长亭对于这一点怨念尤大。
陆长亭不好越俎代庖教训别人家的孩子,他便只有站起身来,准备往正殿去。
谁知道这时候朱樉正好也发现孩子不见了,找到了偏殿来,下人们也纷纷被惊动了。朱樉原本就因为儿子的擅动而脸色难看了,此时走进来一瞧,被子湿了、地毯湿了,连带陆长亭身上的衣衫都湿了,地上还滚着一个茶杯。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朱樉的脸色顿时更为阴沉了,他从喉间挤出了怒声:“朱尚炳!这便是你的教养吗?给我滚下来!”
再看朱尚炳还坐在陆长亭的枕头之上,朱樉便更觉得怒火中烧了。
陆长亭实在很少看见朱樉发脾气,昨晚是一次,今日是一次,不过昨晚显得更为冷酷,今日则是怒火喷薄。
周围的下人吓得跪了一地,还有丫鬟磕头低声道:“主子勿要动怒,公子还小,想来不通事呢。”
那丫鬟却没想到朱樉怒火更甚,直接抬手一指那丫鬟:“把她给本王拖出去。”
话音一落,便有两个粗壮的下人上前来将那丫鬟拖出去了。
再看这厢朱尚炳已经吓傻了,停滞在了要哭不哭的模样上。
陆长亭轻咳一声道:“二哥,将他们都挥退吧。”这个他们,指的当然是这么多的下人。
孩子再小也有自尊心,而且这份自尊还很敏.感,若是父母总是不分场合地大声指责孩子,不仅很难矫正他们的错误行为,还可能给孩子留下阴影,导致其变得自卑起来,从而长大都始终背负着这样的阴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朱樉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但既然陆长亭出声了,朱樉要给他面子。朱樉沉着脸挥退了下人。经过陆长亭这么一打断,朱樉升腾的怒火也多少被平息了。
“他虽然打翻了茶杯,但我看他好像并不知道这是错误之举,二哥不如多耐心教导他一下。如今三岁还有大把时间来纠正……”
身为皇室后代,此时若是都纠正不了,日后那就真的没什么本事了。毕竟是第一个子嗣,朱樉对这个孩子还是怀着期待的,此时听陆长亭一说,朱樉顿时就想到了朱尚炳的教育问题。之前是他疏忽太多,但如今他对邓妃愈加不满,再看朱尚炳盛了这般模样,自然是要亲手教导了。
陆长亭伸手摸了摸朱尚炳的头,朱尚炳刚才是真的被吓住了,这时候都还表现出了心有余悸,他脸色发白地往后缩了缩,不过最后陆长亭的手掌还是落在了他的头顶上,或许是因为陆长亭这张脸太具有欺骗性的缘故,朱尚炳眨了眨眼,最后还是任由陆长亭摸了,而且他苍白的脸色也明显得到了缓和。
见到这一幕,朱樉觉得心底舒服多了。
“长亭,他没烫伤你罢?”朱樉出声问。
陆长亭摇了摇头:“是温水。”
“温水也不成。”朱樉皱眉:“这次不好好教,下次打翻的说不准便是热水了。”
陆长亭倒是很认可这一点,但二哥啊,教也不是你这么个教法啊!
“二哥下次莫要当着那么多人说他了,他会害怕的。”陆长亭说完,还忍不住补了一句:“当年二哥教我的时候,怎么那般耐心没对我发作半点脾气?”
陆长亭这句话勾起了朱樉的回忆,那时候朱樉好不容易从陆长亭身上体会到了做兄长的滋味儿,还满心觉得自己能成为人家的依靠,自然是耐心无比。朱樉撇嘴道:“谁能与你那时相比?那时你小小年纪,却生得很是好看,又早慧得很,和你沟通容易多了,那时候你学起来也快啊。很多事理不消别人教你你便会了。如此乖巧,试问谁人对着你会没有耐心?”何况那时候朱樉还年轻着呢,没现在的积威,也没有昨日邓妃那样的先将他气得发作。
陆长亭闻言:“……”
果然不该拿自己来作比对。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儿!该不会正是当初朱樉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乖巧,于是如今面对朱尚炳时才会这样没耐心吧?但他那时本身和朱尚炳的年龄差距也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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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长亭在忧心什么。”朱樉拍了拍他的肩,还顺手搂住了他的肩。
“我确实应当好好教一教他了,邓妃着实太不会养孩子了。还有这打翻茶杯的动作,我总得好好问问,是谁教他的。总有个人在他跟前常做,他才会去学……”说着说着朱樉的面色便阴沉了下来。
朱尚炳又害怕地抖了抖,但是口中始终不发出什么声音,看上去像是另一层面意义上的乖巧了。不过陆长亭觉得,这样的乖巧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陆长亭再度抚了抚朱尚炳的头顶,这样轻柔且有安全感的动作,慢慢让朱尚炳不再发抖了,他坐在湿了的枕头被子上,看上去可怜巴巴极了……
“先给他擦擦吧。”陆长亭道:“免得着凉了,我还有些发现,待会儿再与你说。”
陆长亭两辈子年纪都不大,但他照顾教育安喜还是小有经验的,如今倒是可以拿出来用一用。
“好。”朱樉这才又将下人叫进来了。
下人们进来以后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残局,而这时候邓妃也来了。或许是从哪里听闻了风声。
毫不意外的,原本面色就还没恢复的朱樉,此时脸色着实好看不起来,“邓妃怎么来了?”
邓妃满面焦灼,眼眶微红,看上去像是随时都要落泪一般,她粗略扫过现场的残局,道:“妾听闻炳儿做了惹王爷不快的事,炳儿之过,便是妾之过,妾先代他……”
邓妃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朱樉打断了:“代他?你如何代他?以后你也代他吃饭穿衣,读书明理,娶妻生子吗!”这话可谓是批驳得毫不留情了,周围的下人们听见了这话也只能当作没听见,继续动手做自己的事。
邓妃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颜面被扫得一点也不剩。不过邓妃跪地的动作倒是做得很利索,并且很快认了错:“是妾说错了话,求王爷赎罪,炳儿在何处?让妾瞧瞧他吧,昨日他才受了惊……”邓妃说着说着眼泪便流出来了。
爱子之心本无错。邓妃这番表现也确实是高招。但是对于一个已经很是瞧不上她的男子来说,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会令对方觉得不快。
邓妃此时说的话,便让朱樉觉得她这是在故作姿态,再一想到她总是能极快地收到消息,朱樉便更为不快了。
邓妃要是再聪明点儿,更会审时度势一些,就会知道这个时候插.进来,最后反倒只会是自己送上门来被责骂。
“主子,公子已经换洗好衣裳了。”一个丫鬟走出来低声道。
“嗯,长亭随我进来。”朱樉淡淡道,全然没有要叫上邓妃的意思。
这个举动无疑是更不给邓妃脸面了,邓妃不由想到了昨夜秦王对她的那些斥责之言。从前……从前王爷是从来不会与她说这些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呢?王氏没了,她应当更受.宠.才是啊……
邓妃小心地抬起头,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朝着陆长亭的背影看了过去。
王爷是从应天回来之后陡然改变了态度……
邓妃身边的丫鬟娇兰将她扶住了。
邓妃咬了咬唇,将娇兰推开了:“既然是我惹怒了王爷,我便在此请罪吧。”
娇兰目光闪了闪,陪着跪了下来,但同时她却是悄悄在邓妃的裙底下塞了绒布条,袄裙宽大,能轻松罩住让旁人看不出半点异样来。
这厢陆长亭和朱樉进了正殿后,朱尚炳已经换了一套衣衫,正坐在地毯上玩耍了。只是在看见朱樉进来后,朱尚炳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陆长亭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道:“养得太娇气了,脚不沾地可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连攀爬都不擅长,这样下去,怕是连路都走不好。还有,胆小敏.感,不爱开口说话,也都不算什么好现象。二哥你得多多操心才是啊……”
朱樉被说得有些脸红,也觉得自己没将儿子教好。他收敛起了面上的怒色,而后在朱尚炳跟前度拿下来,尽量将语气放得温和些,问:“掀杯子的动作是跟谁学的?”朱樉原本生得也英俊倜傥,他温和笑起来的时候,自然就生出了几分亲和感,至少朱尚炳对他不再害怕了。
朱尚炳摇了摇头:“没有。”
朱樉皱眉,当然认为朱尚炳在撒谎。
陆长亭跟着蹲下身去,低声道:“拿个杯子来。”
丫鬟不敢迟疑,马上送了杯子前来,只是这次的没装水。
陆长亭将杯子伸到了朱尚炳的跟前,朱尚炳有些害怕地看了朱樉一眼,但是因为朱樉方才只是发了火,却并未告诉朱尚炳什么是错的,什么是正确的,所以朱尚炳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把被子掀了。
“好玩儿吗?”陆长亭问。
朱尚炳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没、没水。”
陆长亭一听他说话,更是叫遭。这表达能力也不是太好啊……
“谁常常陪着你这样玩儿啊?”
对于朱尚炳来说,这个行为多半是玩闹的行为,与其问他跟谁学的,不如问他,谁陪着他玩儿的。
朱尚炳想了想,道:“……奶娘。”
“怎么玩儿的,你也教教我。”陆长亭低声道,他的声音更为好听,一时间朱尚炳更加放松了。
朱尚炳小心地看了一眼朱樉,见朱樉没有反对,他方才道:“你来。”朱尚炳对一个丫鬟招了招手,并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