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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忘记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又怎么值得洪武皇帝来免了他的罪过。

没一会儿的功夫,工房的头头便拿着册子出来了,正如他们想的那样,上面的确是有记载的,其实不止是这个记载……陆长亭注意到工房典吏已经数次看向知县,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是了,知县平日里事情多,很多小事他根本不会记在心上,而工房典吏就不一样了,凡是经手他的事,他应当能记得一清二楚。何况是这等动工的大事呢?

若非这么多人在场,他怕是便要忍不住提醒知县了。

“如何?”刘佥事问。

工房典吏翻开了文册,在翻到某一页后他停住了,并且送到了刘佥事的案前。

刘佥事皱眉看去,慢慢的,他的眉头舒展开了,面上的表情呈现出了非常奇异的状态,他放下了手中的册子,叹气道:“我知道是谁人了。”

“是谁?”知县夫人当即问道。

刘佥事陡然转头看向了知县,目光如炬:“烦请知县好好与我说一说,为何这上面的记载却是经知县允许,方才将此项工程交与了他!”刘佥事越说到后面口吻便越是严厉,到了最后更像是发出了一声暴喝。

知县懵了懵,才刚放下去的心陡然被高悬了起来,他脑子里甚至还没能拐过弯儿来。

“我……”知县咽了咽口水,脑子如遭雷击一般,着实有些蒙圈儿。他努力地搜寻着记忆,最后找到了那一段被他塞入犄角旮旯里的……

是……

是了……

当初这人通过师爷,塞了一笔钱到他的手中。

他想着那码头也着实该修修了,不是有百姓反映过此事吗?有钱收,又能为百姓谋福祉,实在是皆大欢喜,太好不过!

那时候的知县,哪能想到今日呢?

“我……”知县的唇动了动,但他却说不出有力的辩驳的话来。

钱是他收的,工程是他允许的!工房都是有记载的!当初这走的都是正常流程,没有任何可以诟病的地方,因而他才并未过分在意,但谁能想到,过去那么久之后,偏偏和此事扯上关系了呢?知县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谁会相信这是巧合呢?

“知县可还有话要说?”刘佥事的声音变得更为严厉。

此时,公堂之上,众人都盯住了知县,唯有那被拿下的男子,才低头看着地面,一副不敢抬头的模样,而他这般姿态,无疑是更坐实了他背后就是知县一事。

知县哪有什么话可说?辩驳,无从辩驳!

明明是堂上官,如今却成为阶下疑犯,知县掩面扫尽不说,心也沉到了谷底去,他着实是憎恶到了极点。

知县目光森森地看向了陆长亭。

陆长亭也不吝啬,正想要对那知县灿烂一笑,但是陆长亭突然间想到了上次朱棣和他说的话,于是生生止住了。想来也是,这知县算什么东西?哪里值得他这般一笑?于是陆长亭就只是和那知县对了一眼,面上闪过了点儿极为淡薄的笑容。

但就是这样淡的笑容,也让知县从中品味到了几分嘲讽的味道。

知县咬了咬牙,哪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若说之前对他的怀疑,还只是证据不足的话,那么陆长亭看似为他脱罪的举动,便是生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了切实的证据上去,而这个过程,陆长亭顶多就起了个引导的作用,其它的燕王府的人都未插手,因而也就不会让人怀疑到他们身上去,刘佥事也会对自己查探得来的结果很是信任。

“你个丧尽天良的!”知县夫人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

她之前也怀疑自己的丈夫,但毕竟切实的证据没有摆在跟前,现在摆上来了,知县夫人如何能不崩溃?

“我……我要杀了你!我那弟弟和你究竟有何冤仇,以至于你对他下如此毒手?”知县夫人踉踉跄跄地便要朝着知县扑上去。

知县面色发紫,可谓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心底死死地咬着燕王这个名字。

燕王……燕王……燕王!

燕王可真是好手段!

两边的衙役将那知县夫人拉扯住以后,知县便看向了朱棣的方向,而朱棣正低着头,一边摆弄手边的茶杯,一边和陆长亭低语,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直到这一刻,知县才真正认识到了,这位燕王,这位看上去平日不怒不喜的燕王,实在是佛面鬼心!

那头知县夫人和李家人对着知县咬牙切齿,而知县却是对着陆长亭咬牙切齿。

刘佥事道:“如此看来,那日跟在李公子身边的人也有必要调查一番了。”说罢,刘佥事还转头对着知县道:“知县不必忧心,若与你无关,自然便不会冤枉了你。”

但此时说这话,便显得极为讽刺了。

知县脸色阴沉沉的,说不出话来。

朱棣这才慢慢站起身来,道:“罢了,今日就到此吧,我瞧诸位都还未歇息,便开始调查此事了,待会儿也得好好休息才是。”

“燕王体恤我等,多谢燕王殿下关心。便等到查清那日跟随李公子前去的人,届时再集中证据,再次开堂。”这两句场面话刘佥事还是会说的,显然还没笨拙到家去。

“请。”刘佥事让出了位置,请知县坐回去。

知县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公堂之中气氛再度凝滞,唯有知县夫人和李家人哭泣的声音。

此时朱樉也站起身来,道:“走吧。”他抓住了陆长亭就要往外带。

陆长亭默默地身子往后挪了挪,露出了另一只被朱棣抓住的手腕。

朱棣淡淡地对上了朱樉的目光。

朱樉无奈,只得松了手,心里却是忍不住嘀咕,老四对长亭的占有欲怎的还越来越强了?似乎比他初到北平的时候,表现得还要深了。

陆长亭三人快步走了出去,身后的人才各自不同程度地松了一口气。

而知县此时还得平复好心情,为按察使司安置好住处。

若非想着自己就算杀了人,也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惩戒,知县便已经撂挑子和按察使司干起来了。

李家人从公堂离开的时候,都还没忘记回过头来,阴森森地瞪上一眼知县。

知县心底如同一锅煮沸了的水,翻来滚去,难受至极。

————

走在回去的路上,朱樉皱眉道:“这个知县倒是会摆架子,瞧着表面恭敬,内里……”朱樉这句话点到即止,随即他话锋一转,道:“更为可笑的是,他竟敢对着长亭露出那般憎恶的目光。”

陆长亭暗暗道,其实这没什么可笑的,毕竟……毕竟他只是个平头百姓,若非左边坐了个朱棣,右边坐了个朱樉,那知县的表现只会更加不做收敛。

朱棣说话比朱樉更为直接:“不过蝼蚁矣。”

陆长亭忍不住看了一眼朱棣。他总觉得这次知县倒霉,似乎打开了朱棣的某一面性格……

这个形象倒是渐渐和陆长亭心底的永乐大帝相重合了。

朱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皇家子弟,天生就该有这样的气度!

————

调查那日跟随李公子前去的人很容易,抓起来审讯,不说便拷打,饶是铁人也受不住,何况那日跟着李公子去的还有个丫鬟呢?就在其他人哀声痛呼不知道的时候,丫鬟服软了,招认了。

于是,两日后,再度开堂。

依旧是刘佥事高坐在上头,顶替了知县的位置。

而朱棣和朱樉也跟着到了县衙,一副颇为关心此案的样子。待进入到公堂上后,朱樉还厉声道:“若真有官员作奸犯科之事,必要严惩!身为官员,当地百姓的父母官,尚且都不能以身作则,那他又如何服众?如何对得起父皇给的俸禄!”

这话当然就是故意说给那知县听的,知县心理素质再好,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说话的人是谁?

是朱樉啊!

那是皇帝的二子啊!说话很有分量啊!

旁人是不能对官员进行审讯,但若是秦王在皇帝跟前说上几句,要定他的罪还会难吗?

陆长亭在一旁听见,暗自笑了笑,先行跟着朱棣一块儿落座去了。

朱樉顿时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忙跟着走了过去。

“带丫鬟上来!”刘佥事高声道。

陆长亭再看向那知县的时候,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知县能不大汗淋漓吗?

他已经彻底明白,燕王这是要一指头将他彻底按死在地面上。

偏偏一旁还站了个秦王。

知县那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秦王啊!

这燕王和秦王的关系也素来没有传闻说极为亲密啊!

第100章

那丫鬟被带上来的时候,畏畏缩缩、战战兢兢,连多看一眼旁人都不敢,她身上倒是伤痕不显,瞧上去不像是被严刑逼供的模样。

陆长亭看了看朱棣。

他不知道朱棣收买过这个丫鬟了吗,但既然丫鬟要来招,那么结果便是十拿九稳了。

“当着这么多人,说吧。”

知县夫人在一旁皱眉道:“慢着,这不是我身边的那个丫鬟吗?”

刘佥事面露惊异之色:“夫人的丫鬟?”

李家人也跟着惊疑地看向了知县夫人。

知县夫人脸色微变,厉声问那丫鬟:“那日你不是告假了吗?怎会跟着公子去码头?”

“夫人莫急,还请夫人等在一旁,由我等来问话。”刘佥事不悦地道。

这可真是不管原告被告到了他这里,都有可能被喷一顿。

知县夫人只能憋着气站回去了。

“说吧,为何去码头,谁让你去的,都去做了什么,为何如此做?都仔细说一遍。”刘佥事可算是从这小丫鬟身上找回威风了,于是拉长了脸,怒喝一声便将那小丫鬟吓得浑身哆嗦。

“贱婢……贱婢是……”丫鬟闭了闭眼,道:“是受老爷之命,送李公子前往码头。李公子掉下去时,我……我抓不住他……”

“是抓不住,还是不想抓?还是你亲手推的?”刘佥事步步逼问。

“不,不是,贱婢没有此意!是老爷……”

知县顿时面如土色,心底大声咒骂,果真贱婢也!果真贱婢也!

知县比谁都清楚公堂上的规矩,他很清楚在这里大声为自己辩解,又或是大声斥骂这丫鬟,都是无用之功!越是如此,知县便越觉憋得厉害,一时间脑子里更是乱如麻,瞪着那丫鬟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就算……就算此事一过,他活了下来……

知县也知道自己的下场绝不会好!

只是这燕王哪来那样大的本事,连他府里的丫鬟也能收买!

正想着呢,知县便又听那丫鬟道:“贱婢万没有要杀李公子的意思,只是老爷确实数次与李公子发生口角……老爷确实曾与贱婢提过,说恨不能杀了李公子……”

知县一听,顿时心跳如擂鼓,实在忍不住出声道:“贱婢莫要胡说!”

知县夫人也是双眼通红,朝着知县横了一眼:“夫君可是心虚了?”

“你!”

“肃静!”刘佥事气得一拍桌案。

“你,继续说!”朱樉指了指丫鬟,冷声道。

秦王一说话,其他人哪里还敢胡乱说话,全都紧紧闭上了嘴。

那丫鬟小心地瞥了一眼秦王,伏倒在地上哭道:“贱婢便只知晓这些了……”

“不,你没说完。你不过是夫人身边一个小丫鬟,知县怎么会说这些话与你听?”

知县听见刘佥事如此问话,心顿时往下一沉,下一刻,他便听那丫鬟道:“贱婢……贱婢与老爷,有、有些首尾。”

知县听了这话险些晕厥过去,而那知县夫人此时已然变了脸色,忍不住破口大骂:“不知廉耻的狗东西!原来还有这么一出!说,是不是因为我那弟弟发现你们之间的龌蹉事,他才想要对我那弟弟动手的!”知县夫人气得破口大骂,脸上妆容也都花了,因而显得面目都狰狞了许多。

“不、不……”丫鬟被她的气势吓得跪伏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口中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不清了,“是,是老爷,他,他……”丫鬟吓得哭出声来,呜咽道:“因为老爷对夫人的弟弟有、有非分之想……”

众人一懵,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整个大堂之上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知县最先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怒吼:“我要撕烂你的嘴!你这贱婢,胡说什么?”

陆长亭不自觉地一把抓住了朱棣的手腕,低声道:“他说什么?”

朱棣抿紧了唇,眼眉低垂并不说话。

倒是朱樉满面怒容,啐道:“这等东西,着实污了长亭的耳朵。”

陆长亭:……

他也并非不通晓这等事的人,朱樉也着实太过忧心了。

陆长亭挪开目光看向那知县夫人,她抬手指着知县的方向,目眦尽裂,已经是快要欲厥过去的模样了:“我……我杀了你!”

“肃静!肃静……”刘佥事这会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被这混乱的场面气得连连拍桌。

若非有衙役拦着,李家人此时怕是已经扑将上来了,恨不得将知县撕了,但尽管如此,他们口中也忍不住口骂畜生,若是目光能化作利箭,那么此刻知县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既然如此,那么事情经过也就是一目了然的了。”朱樉冷声道:“剩下的便交于按察使司吧。老四?”说着他看向了朱棣。

“按二哥说的做吧,只要本王的封地上不再出这样的岔子,本王便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