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 60

如今已是庆寿寺主持,现在不回去,没有关系吗?”

道衍被噎了噎,他原本还等着陆长亭惊讶地问他,何出此言,谁知晓说出口的却是这样一段话。道衍无奈地答道:“主持并非要时常在寺中。”若是限制颇多,他也不会到庆寿寺中做主持了。

陆长亭点了点头。

他想起历史上记载,道衍在庆寿寺任主持的时候,总是在庆寿寺和燕王府之间来回奔走,这庆寿寺果真是限制不了他的。

道衍忍不住道:“陆小公子可了解过术数?”

“知晓一二。”

“陆小公子便当真没想过修习此术吗?”

陆长亭心道,要是我学了,那不就是跟你道衍抢饭碗了?

陆长亭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道衍面上的遗憾之色极为浓厚,“若是陆小公子能随我修习术数,那便再好不过了。”

陆长亭不信道衍是真的爱才,于是他便摇头,极为直白地道:“燕王身边会术数的,有道衍师父便足以。”

道衍笑了笑,“那不说术数,陆小公子可想过学岐黄之术?”

陆长亭照旧摇头,“学来没意思。”

“为何?”

“我没有那个救济天下的胸怀,何况医者不自医,学了也没甚意思。”

“那……”

这次不待道衍说完,陆长亭便已经出声打断了他,“道衍师父,我想佛法我就更不必学了,我这辈子还不愿出家。”陆长亭眨了眨眼,“我还要娶媳妇的。”

道衍被逗笑了,“那便罢了,陆小公子实在是个通透之人。”

陆长亭这会儿心底松了一口气,被谁瞧上都好,他都着实不愿意被道衍瞧上。

道衍突然扬起头看了一眼天,“要下雪了。”

陆长亭也会粗浅地瞧一瞧天气,他仰头看了看,不得不感叹道衍的反应之快,瞧着模样,的确是又要下雪了。陆长亭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道衍便已经先伸手,抓住了陆长亭的手腕,带着他往屋檐下去了。

道衍的手骨节分明,看上去瘦弱,但却极为有力。

难怪昨夜他独留于马车上的时候,却丝毫不慌乱了,想来也是有着自保能力的。

“道衍师父认为今日那些蒙古兵还会再来吗?”陆长亭出声问。

“这是必然的。”道衍毫不犹豫地道。

道衍或许不擅战术,但他却极擅人心,那些蒙古兵不会心甘情愿地败走,一场大雪,对于他们来说,便是最好的时机了。

道衍又道:“陆小公子可能猜到那些蒙古兵是如何攻进城来的?”

“我知不知道没关系,燕王知道就够了。”还能是如何攻进来的?这城虽然破,但也没有这样快便被攻破的道理,何况正值冬日,若是没有好处捞,好端端的那些蒙古兵来攻打明军做什么?自然是城中有内应,跟人家蒙古兵谈好了条件,才会招致这样的结果。陆长亭自认算不得如何聪明,但这点儿他还是能推测出来的。

陆长亭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一味回避,只会让道衍更注意到他。

这会儿道衍心中就在纳闷,这样的少年,怎么就懂得话不言多的道理了?

道衍似乎有意和陆长亭亲近,这个话茬说不通,那便换一个话茬接着往下说。道衍实在太有本事,虽然他的模样令人畏惧,但他真要与你交谈的时候,却能很轻易地令你感觉到舒适,陆长亭能隐隐感觉到,道衍的话里会带上一些导向性,让人不自觉地顺着他的思维往下走,陆长亭是绝做不到这样的,也正是因为如此,陆长亭才觉得道衍的本事实在可怕。

他不仅仅是个会医术,会术数的和尚,他还是个极为擅长操控人心的谋士。

他们站在屋檐下闲话了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就下起了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道衍的目光落在陆长亭的身上,陡然间想起了什么,忙出声问道:“陆小公子可要罩个披风在外头?”大约是见多了朱棣这般照顾陆长亭的模样。

陆长亭缩了缩肩膀,是有些冷,他正要转身进屋去拿,道衍就已经当先进门去将披风给他取出来了。

陆长亭顿时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多谢道衍师父。”陆长亭伸手去接披风,道衍却是直接给他罩上去了,只不过道衍照顾人的业务着实没有朱棣熟练,陆长亭整个人都被蒙了进去。

道衍发觉到自己这动作颇像是套麻袋,顿时也有些尴尬,忙给理好了,然后就收回手,若无其事地道:“今日怕是又有夜袭了。”

陆长亭低头自己理了理披风,黑色的披风衬得他的面容越发白皙好看。

道衍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他脸庞的弧度看了下去,最后目光定格在了陆长亭拴披风而灵活打着结的手指上。

陆长亭浑然不觉,等他打好结了,浑身暖融融了,这才抬起头来。

他看见道衍的模样像是在……发怔?

“道衍师父?”

道衍回过神来,嗓音低低地道:“隐约记得上回燕王说陆小公子名长亭,可是如此?”

“是。”陆长亭有些摸不着头脑。

道衍点了点头,一副暗暗记于心的模样。

正巧这时候朱棣回来了,他大步跨进院子来,头上铺了一层雪花,整个人都给染白了,但是他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半点没有因为寒冷而瑟缩的意思。

整个人都带给人一种稳重坚固如青山的味道。

陆长亭的心不自觉地就踏实了下去,他差点就冲着朱棣来的方向条件反射地喊上一声“四哥”。

朱棣的目光落到陆长亭的脸上之后,不自觉地笑了笑,问:“怎么还站在外头?”

“与道衍师父闲话了几句。”陆长亭很是诚实地交代。

朱棣轻笑一声,“算了,里面的味道本来也不好闻,别进去了,走,去用饭吧。”说罢,他才看向道衍,道:“道衍与我们一同用饭吧。”

道衍点了点头,向陆长亭看去,这回却只能看见陆长亭的后脑勺了。因为朱棣已然搂着陆长亭往前走了。道衍顿了顿,也拔腿跟了上去。

弄得一边的程二特别摸不着头脑,之前在应天府的时候,自家主子还跟道衍师父相谈甚欢,且对其颇为重视的模样呢,现在怎么突然间,就变了个姿态了?程二挠了挠头,主子的心思真是一日千里啊!

燕王府的亲兵就在城中搭了帐篷,想一想也知晓,他们的吃食会好到哪里去呢?说是用饭,其实也就是吃些干粮,再烧点汤,汤里带点儿荤腥,但那个味道实在不大好喝。陆长亭走进帐子里,闻了一下就觉得有点儿难受。旁边的士兵倒是高兴得很,抱着碗,见燕王进来了,都有点儿舍不得松嘴放碗。

而朱棣也对此颇为习以为常了,他吃的食物与这些士兵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他用的碗筷要更干净些罢了。

有人进来搭了桌子,朱棣拉着陆长亭也就围坐下去了,道衍对这顿饭的接受度倒是比对那屋子的接受度高,道衍很是淡定地跟着坐下来,三人围着用了饭食。陆长亭本来喝不下那汤的,全是肉的荤腥味儿,没点别的调味料,给陆长亭的感觉就像是猪肉搁进去浸了一下似的,这还能喝下去吗?

还是朱棣拍了拍他的脖子,低声道:“喝点儿汤,才能暖暖肚子,不然冻起来难受。”

陆长亭犹豫地端起了碗,朱棣直接在碗底一推,陆长亭被迫张开了嘴,汤就给灌进去了,道衍在一边看得都有些愣,没想到朱棣手段这样简单粗暴。

陆长亭倒是不觉得奇怪,朱棣就是这样的人。温柔起来的时候,格外的温柔细致,姿态不容拒绝的时候,那便是真的极为坚决粗暴。

汤咕咚咕咚下了肚,陆长亭的确觉得胃里骤然暖了不少,比起那些干粮,这个吃起来舒服多了,就是味道……怪了点儿。这时候道衍跟着面色平淡地喝了下去。

到这里,饭食算是用完了。

这时候,有个士兵小跑着进来,道:“王爷,人抓到了。”

陆长亭和道衍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想到了这个人便应当是称重接应蒙古兵的人。

朱棣的面色骤然沉了下来。久违的,陆长亭又从这个人身上瞥见了冷漠,甚至是极为冷酷的一面,这股冷酷和打仗之前不太一样,此时的朱棣像是嗜血的利剑,陆长亭毫不怀疑,他可能出去之后便将那人宰了。

陆长亭和道衍自然跟着出去了。

士兵们推搡着一人到了跟前,程二在旁边伸出脚来,那人被一脚踹翻在了地上,脸上都是泥土和血污,实在狼狈到了极点,那人喘了两口粗气,抬起头来,见到了与旁人打扮都不同的燕王朱棣,那人双眼一亮,立即哀嚎道:“燕王!求燕王明鉴啊!我并非那通敌之人!我稀里糊涂便被抓了来,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没弄清楚呢?求燕王查个清楚,还小的清白啊!”

陆长亭闻言,脸上的表情登时就变得怪异了起来。

就这段辩白,前后矛盾,语气里也可以听出来,他对朱棣未必有多么尊重。这人的脑子可实在不太好使,这样喊一通,没罪也变有罪了。

朱棣根本不看他,朱棣对这样的人极为深恶痛绝,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他问旁边的亲兵:“他招了吗?”

亲兵摇头。

那人还在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没有做啊!燕王,我真的没有做啊!求您明鉴啊!”

朱棣对那亲兵淡淡道:“既然不招,那留着也没用,割去舌头。”

亲兵并不意外朱棣做出这样的决定,点了点头,便上前去,一个手肘将那人击倒,而后便伸手上前来,捏着一把匕首,逼近那人的嘴,那人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神惊恐,他正要大喊大叫,亲兵却伸手狠狠地扣住了他的腮帮子,那人被迫张开了嘴,闭合不上,也发不出声音。

陆长亭看着这一幕,心跳隐隐有点加快,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在和朱棣认识之前,他所见过最凶狠的也都是小乞儿往死里打架。

陆长亭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变化,朱棣和道衍都是极为敏锐的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来看了看他。然后朱棣抓了抓陆长亭的手腕,手上力道紧了紧,其实是在示意陆长亭放松。他倒是没有说让陆长亭进帐子去的话,毕竟上了战场,比这血腥百倍的场面都有,这又算得了什么?有些刺激总是要到来的。

朱棣可不认为自己这般是残忍,对付这等通敌害死百姓和明军的人,不能死得太便宜!

陆长亭反抓住了朱棣的手腕,也算是向朱棣昭显自己的决心了。

就他们爪子摸来摸去的时候,那头亲兵已经无比痛快地下手了,陆长亭觉得自己隐约听见了“刺啦”一声,然后血喷了出来,那人连惨叫声都发不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亲兵这才将匕首从那人的嘴里拔出来了。

这会儿陆长亭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他发现道衍竟然笑了。

果然……怪才都是不能以常理来揣测的,或许在他看来,此时的朱棣真是合他的心意极了。

很快,亲兵便将那人拖走了,程二跟了上去,还在后头高声道:“把人给挂城楼上。”

陆长亭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把脸给抹黑。”

“啊?”程二疑惑地回过头,没反应过来陆长亭这句话的意思。

“不给抹黑了,蒙古兵一眼就看见内应死了,那还会来吗?”陆长亭顿了顿,接着道:“若是等他们自以为要胜利的时候,却发现内应早就给挂城墙上了,他们心情又会如何?临到最后当头一棒……”这都不消细说,想一想都能感觉到,那该是何等令人咬牙切齿的滋味儿。

程二都暗自咋舌,这可真够坑人的,但是……他疑惑道:“那蒙古兵不来了,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陆长亭转头看向了朱棣,淡淡道:“那得看你家王爷是不是这样想的。”

“王爷自然是这样想的!”

陆长亭摇头道:“让敌人臣服最好的方式,不是破坏他的阴谋,这太过被动了。”

程二隐约抓住到了点儿什么,但口中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还要如何?”

“自然是让他们心生畏惧,短期内不敢再来扰。”

“没有保证长期的方式吗?”程二觉得陆长亭的小脑瓜挺聪明,说不定有点别的主意,便忍不住问出了口。

“哪有真正长久的和平?”陆长亭反问。

不等程二回答,朱棣就已经当先出声道:“不错,哪里有长久的和平?如今只能换一时,至少也能将他们威慑一二。这次我们不仅要让他们来,还要等着瓮中捉鳖。”

陆长亭自己默默在心底补了一句,是关门打狗。

等把蒙古兵引进来,就在城里揍,手段越血腥越好,方才能震住他人。不过,陆长亭知道这也就只能想一想,血腥手段哪怕是用在敌军身上,后世也是极容易引起诟病的,且不说后世,现在洪武帝会不会疑心朱棣性格残暴呢?

陆长亭叹了口气,就这点可惜了。

陆长亭转身往帐子里走,还招呼上了朱棣,“王爷进去躲风吧。”

朱棣见着他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就想笑。明明是自个儿想进去躲着风,偏要假借关心他的名义。朱棣笑了笑,转过身来,应了声:“好,进去吧。”他将剩下的亲兵也叫了进去,“有话都进来说。”

道衍见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了一道异彩,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

帐外刮着大风,下着大雪,那个通敌的人被抹黑了脸挂在了城墙之上。城外蒙古兵见了并不以为意,只当是他们死在城中的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