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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不远了。

他牢牢地夹住了被子,怎么也不肯离开床。

朱棣头一次见他孩子气到这般程度,原本绷着的脸,这会儿都忍不住舒展开了。

“长亭,该吃早饭了。”朱棣低声道。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若是听在耳畔那是一种极为享受的体验,而此时对于陆长亭来说,便是让他睡得更舒服的辅助音乐。

朱棣见唤了半天都无法将人唤起来,无法,他只能伸手将陆长亭抱了起来。

这时辰已经不早了,陆长亭总不能连早饭都不吃。若是不进食物,那伤口岂不是恢复得更慢了?

陆长亭身上的伤口这会儿格外的敏感,被朱棣一抱,陆长亭口中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

他迷糊糊地抬起手拍在了朱棣的下巴上,想要阻止朱棣这样的动作。

但是在这样的时候,朱棣比谁都要强硬,他叫人将棉衣取进来,然后将陆长亭整个人都裹住,之后再让人点上炭,将食物都统统送进来。

朱棣用臂弯挡住了陆长亭下滑倾倒的身体,另一只手则是盛着粥往陆长亭的嘴边送。

陆长亭本能地躲了躲,但是随后却忍不住舔了舔嘴。

哪怕是再不想醒来,这个时候陆长亭也渐渐恢复了神志,他竭力睁开双眼,谁知道低头一看,他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了朱棣的身上。

他竟然坐在了燕王的身上!

陆长亭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未睡醒。

“醒了?醒了正好,我带你洗漱一番,然后再来用饭。”朱棣的声音在陆长亭耳边响起。

陆长亭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抱在怀中的无力感。仿佛一瞬间他就堕入到了弱势的位置一般。睡了一觉的陆长亭,虽然四肢还有些酸痛,但好歹力气是恢复了不少,他撑着朱棣的膝盖便挪了下去,很快就站稳了。

朱棣担心他站不稳,便跟着起身,走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绕到屏风后,朱棣便帮着陆长亭洗漱了一番。

洗漱完之后,陆长亭肚子发出了一声“咕——”

音调还拉得挺长。

陆长亭是真的饿了,昨日没怎么吃东西便吃药休息去了,睡了那样长的时间起来,消耗得肚子一空,手脚都止不住地发软。

陆长亭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饭,他淡淡道:“走吧。”

朱棣忍不住笑了,“走哪里去?”

陆长亭怔了怔,“自是去校场啊。”

朱棣摇头,“今日不去校场。”

陆长亭:“……”你不早说?!

他要是早知晓不用去校场,他便早些起来进食了,方才可实在饿死他了。

朱棣看出了陆长亭心中所想,忍不住笑了笑,温声道:“那大夫说你需要静养,这些日子你便静养好了,待过了年再说。”

陆长亭是真的惊讶了,照他所了解的朱棣来说,朱棣不应该是这样轻易施以温柔的啊。朱棣难道不是应该推崇受苦受累哪怕是受伤,也要坚持下去的吗?

朱棣没错过陆长亭诧异的目光,他心底有点儿纳闷。难道小长亭还不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么?竟是这样怀疑他?

“身体为重。”朱棣补充道,算是给自己的反常做出解释了。

“可若是不去校场了,难道就此半途而废吗?”陆长亭还是压抑不住心底的疑惑,于是他出声问了。

“怎会?带你去校场,只是先让你适应一番。”

陆长亭点了点头。朱棣应该也早就知道,他会受伤。陆长亭暗暗磨牙,什么四哥!

朱棣让下人们将盘盏都撤走,随后便站起身为陆长亭穿好了衣衫,套好了棉衣,这时候朱棣才带着陆长亭往门外去了。

“这是去做什么?”陆长亭不由得问道。

“练功夫。”

陆长亭脚下脚步一滞,“不是说不去校场了吗?”

“是不去校场了,今日我们在王府中演练一下。”

陆长亭:“……”果然,这才是朱棣么?

陆长亭也已经做好悲惨的打算了,反正他的人都到这里来了,朱棣要他如何做,那他便也只有听从了。至少目前陆长亭可以万分肯定的是,朱棣不会害他。

朱棣所谓的练功夫并不似校场上那样,也不如以往那样,让陆长亭可劲儿地逮着一个招式往下练。

朱棣脱去了身上厚重的衣袍,交予身边的下人,然后他叫来了程二,二人在陆长亭面前过起了招。

下人体贴地搬来了椅子,暖手炉,还有点心干果茶水等物。

陆长亭被请到椅子边坐下以后,才发觉自己还是误会了朱棣的意思。

能嗑着瓜子,吃着糕,翘着腿,然后看永乐大帝表演功夫,陆长亭觉得自己也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不过他也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的朱棣并不是格外重阶级观念。一是祖上都乃农民的缘故,二是朱棣从小享受的皇子待遇也不算如何优厚的缘故,三是这时候的朱棣还没有想到过,日后他会做皇帝吧。

不得不说,在北平两年,朱棣的身手更好了,而且是完全褪去了花招,更多的都是带着浓浓的杀气。这都是和蒙古兵拼杀出来的,从战场的血海之中杀出来的。

这时候年纪尚轻的朱棣都练出了这般身手,而太子朱标还应当在皇宫中读诗文,学治国,掌权利,受众人追捧讨好的吧?这投胎还当真是个技术活儿!

那头朱棣已经演练完毕,他朝着陆长亭的方向走了过来,陆长亭收起思绪,定定地看着朱棣。

两人目光相接,心情都诡异地得到了愉悦。

“等你伤好了,我再多教你几招。”

陆长亭点了点头。

朱棣笑着在他身旁坐下,道:“届时,他们便要畏惧你了。”

陆长亭心念一动,朱棣这是要给他开后门了?那之前去校场那一次,算作是朱棣对他的考验?不然那之前,朱棣就可以教他技巧了。

陆长亭想通这一点之后,也并不觉得埋怨。朱棣的试验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若是日后他在战场上出了纰漏,或者拖了北平的后腿,那个时候是受伤都换不回来的代价了!

待到陆长亭休息一会儿之后,朱棣便将他带起来活动筋骨了,别的倒是都未做,等活动完之后,陆长亭的四肢不仅不再酸痛了,反倒还有股热流蔓延开的舒服感。而他身上的伤,也没有被影响。

陆长亭舒了口气。

朱棣可实在有一手啊!

在活动过后,朱棣陪着陆长亭吃了会儿点心,然后让人打来热水,随后就驱赶陆长亭去沐浴了。

洗了个澡出来,朱棣毫不留情地将人摁倒在了床上,伸手扒衣服,擦药。

陆长亭本来还觉得有点羞耻,但这会儿朱棣实在像个耐心的好兄长,陆长亭光着光着,也就厚脸皮地习惯了,到后头,他光溜溜趴在床上的时候,身体都已经是轻松且舒展开的,倒是方便了朱棣上药。

上完药,朱棣便催促陆长亭去午睡了。

下人们将小榻搬进来,搁置在了陆长亭的身边,朱棣从善如流地躺了上去。

陆长亭瞪大了眼,“昨日四哥也是这样睡的?”

朱棣露出无奈的表情,“昨夜你碰也碰不得,一碰就哭。”

“哭?”陆长亭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朱棣点头,“我便只能睡到小榻上了。我又担心你入夜觉得寒冷,便让下人将小榻放在了床边。”

陆长亭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朱棣在为他挡寒风,就像是曾经在老屋里无数次的那样。

陆长亭不自觉地别开了目光,连追究自己真的哭了么都给忘记了。

朱棣看着他发怔的模样,心底忍不住好笑。

像长亭这样骄傲的性子,若是听到说自己哭了,定然好一阵都回不过神吧。

朱棣躺了下去,闭眼,午睡。

陆长亭发了会儿呆,转头一看,朱棣都已经躺着睡好了。

如若他并非朱棣,陆长亭恐怕早就信了他待自己真如幼弟一般了。陆长亭暗暗摇头,不再他想,也跟着躺下去,很快睡着了。

下午陆长亭醒了之后,便跟着朱棣出门去了。等到了街上,陆长亭才知晓,朱棣是来采购过年的东西。这些虽然有管家去打理,但有些东西却是管家考虑不到的。

朱棣带着陆长亭吃了不少小吃,然后还打包了一些回去。

裹得严实的陆长亭跟在朱棣的身侧,看上去就像是普通人家的两兄弟出门逛街了。

等买好了东西,他们方才又慢悠悠回到了府中。

这会儿,陆长亭忍不住觉得,其实北平虽苦寒,但却也是个好地方啊。

接下来几日,陆长亭都是这般度过的。

一日,两日,三日……他都未去校场,朱棣对待陆长亭也全无严酷之意,反而陆长亭照顾备至,简直是好到了一个常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除却他之外,陆长亭身后还有个张行瑜。

于是这段养伤的生活,就这样变得舒适了起来。

在另一头的营地校场之中,王老六一行人等了许久,他们都在等那日的少年,等他再来打几架。

这些人常年在军营里摸滚打爬,受了伤也都不以为意,他们便也这样来想陆长亭了。谁知晓等了许久都等不到人,这才有人暗地里道:“莫不是把人家吓坏了?就此不来了?”

“也许在家养伤呢……”

“谁知道啊……”

营地里议论一阵,便都散去了。

只是那日少年的风采,都深深印进了众人的脑海之中,轻易不能忘却。

————

转眼便是除夕日。

北平这日又下起了大雪。

哪怕大雪覆城,敌人在远方窥视着,这些也并不影响北平百姓的热情和喜悦。

红灯笼被挂了出来,街边小摊贩渐渐地收了起来。

望谁家望去,都是一片红火的颜色,还带着浓浓的烟火气息。

他们开始烧饭了,从白日里就开始布置,到了晚上才好享用盛宴。

到这一日。

陆长亭身上的伤有了好转,他脸上肿胀的部分都消去了,嘴唇恢复了水润,眼角的伤也都已经在愈合了。而身上的伤,自然是穿上衣衫便看不出来了。

只是陆长亭这般模样和朱棣走在街头,还总是难免给人一种遭遇了家暴的错觉。

朱棣带着陆长亭体验了一遭北平的新年的味道,然后方才回到了王府之中。

王府之中正在进行扫尘这项活动。

所谓扫尘,便是对屋中上下进行彻底打扫,使之焕然一新,好辞旧迎新,迎来新年。

陆长亭跟着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便正好见着人贴门画。

门画这个东西是从唐朝传下来的,此后便一直延续了下来。而春联则来历更为久远了,它从春秋时便有了。

陆长亭知道,唯独拜年的习俗,却是从明朝兴起的。

朱棣抓着陆长亭的手腕,带着他进去了。

宅中其它事物自是不需要他们来操心的,陆长亭和朱棣二人便只管吃喝玩乐了。

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便是到了夜晚。

饭菜满满当当地上了桌。

比之在老屋和朱家宅子的时候,这些饭菜都显得分外的丰盛。

但是陆长亭陡然间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在朱允炆出生之前,他和朱家兄弟一起过了一个年,那个年过的,其实不算多么丰盛,不过现在想一想,竟是有了点儿别样的滋味。

张行瑜一行人跟着入了厅堂,张行瑜继续在陆长亭身边大献殷勤。

但今日还让张行瑜站在旁边,那就实在有些不像话了,陆长亭当即出声道:“不必了,请好好享用饭食吧。”

张行瑜对陆长亭的拒绝,向来很是听从,他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眼陆长亭的表情,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走了回去。

此时,北平之外一骑人趁着夜色还不算太晚,紧赶慢赶地入了城。

城门口的守卫见对方持燕王信物,便直接将人放了进来。这行人进城之后,便不敢驱马而行,只敢快步往燕王府走去。

很快,这行人到了燕王府外。

燕王府外的守卫拦住了他们,“来者何人?”

借着灯笼的光,守卫们见着了走在前头的人,那人取下披风,露出了一张有些凶狠的面孔来。

是的,凶狠,守卫在看见他的第一眼,脑中便不自觉地闪过了这两个字。

那人浅浅一笑,却是又带上了不一样的气度,他道:“从应天府追随燕王而来,求见燕王。”

守卫本还想拦,但却见这人背后站着的,都是燕王府里的人,守卫心中暗暗一惊,忙将人放了进去。

此时厅堂之中,刚刚开宴。

朱棣顺手给陆长亭夹了菜,谁叫陆长亭刚好坐在他的身侧呢?

此时下人快步走来,在门外道:“王爷,人到了!”

朱棣面上闪过了喜色,“赶到了?将人请来吧。”

陆长亭心中好奇,这人是谁?看朱棣的口吻,竟是期待这人有些时日了。

那下人转身去请。

不多时,厅堂中众人都放下了筷子,看着门外一行人满身风雪地走来。

走在前面的人,个子挺拔修长,身形偏于削瘦。

他取下了披风,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是个和尚,光头,穿僧衣,五官标准,但凑在一处,却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凶相来。

陆长亭盯着这人,总觉得脑中灵光一闪,但仔细捕捉,却又什么都捕捉不到。

此时朱棣已经站起身来了,只是他的步子并未动。他朝着那人的方向笑道:“正巧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