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钟羽正、元诗教这种老派人物,还是庄调之、萧夜这种新式人物,都觉得柳鹏这话说得很得体,不管万历皇帝、天启皇帝,他们与海北镇之间始终有着君臣名份。
但是现在信王即位,海北镇与这位所谓“崇祯皇帝”却不必有君臣名份的任何拖累,以至现在海北镇的这些高层人物始终是用“信王”来称呼他,不肯承认他是大明的真命天子。
庄调之自然是吃了一惊了,他当即说道:“可是报上来准备开工的项目至少有五六十个,督抚大人的意思是不是都停下来,把现有的工程先全部完工再说,不然半途而废损失太大!”
柳鹏当即给庄调之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是你负责的业务,我只负责定调子,具体的事务是你来负责!”
而钟羽正已经开始教育起庄调之:“调之,你难道还没明白督抚大人的意思吗?或者说,连我到现在都是直称信王,你明白了没有?”
钟羽正是万历皇帝亲手点的进士,可以说是“皇恩深重”的那批人,在天启朝他混得也不错,但是到了本朝他就是始终直呼“信王”,也正是他作了出这样的表率,现在海北镇很多老派人物都是照着钟羽正直呼“信王”,仿佛崇祯皇帝与崇祯年号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连他这样的老成人物都如此热心,庄调之终于明白过来:“督抚既然定下了调子,那我们就按督抚大人的意思去办!”
只是钟羽正却是笑了起来:“实际这督抚之号也是前朝所授,现在我们得趁热打铁,好好筹措一下!”
他没说具体筹措什么,但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庄调之已经明白过来了,柳鹏虽然不急于用兵,但是有些事情一定要有备无患,不然就要闹出大笑话来。
就象当年宋高宗赵构仓促即位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宋朝是火朝,所以“炎兴”这年号是最佳选择,只是这个时候耿南仲这老贼阴森森地来了一句“此蜀汉年号是也”,让全场的大臣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年号重复本来就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而且大家翻书的结果却发现用这“炎兴”年号根本就是在找死,要知道“炎兴”是刘禅的最后一个年号,阿斗用了这个年号只四个月时间蜀汉就亡国了,用这样的年号岂不是说高宗是第二个阿斗。
因此这些事情得提早做好准备,反而是用兵的事情反而要讲究一个水到渠成,那边沈滨就多说了一句:“用兵的事情确实不着急,听说现在陕西那边民变闹得很大,我们现在不必急着动手!”
陕西那边已经是不是“民变”的问题,而是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起事的流民没有十万至少也有八万,对于大明来说这是极其沉重的打击。
毕竟现在大明在北边面临着建奴的攻势,西南又有奢安之乱,再加上陕西民变此起彼伏,刚刚登基的信王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而柳鹏也是吐露了一番自己的真实想法:“现在用兵一战而胜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我知道泰西有一句民谚,说笑到最后的人才能笑得最好,我们要的是取而代之,现在拿下几个州县或是一省之地又有什么意义……”
而下面的亓诗教已经拍掌叫好:“督抚大人说得太对了,有些时候得讲究后发制人,不能为王先驱,可别忘了建奴才是中国之大敌!”
一想到后金国,在场的这些海北镇高层就已经明白了柳鹏的大致思路,柳鹏虽然是野心勃勃,但还是觉得现在不是发动的合适机会,得缓一缓才合适,而那边钟羽正很聪明:“既然已经不曾南面称臣,再等一年半载又如何,现在我们海北国力是一日强于一日,而我们的敌国却是一日弱于一日……”
他话里的敌国并不仅仅包括后金,也包括了大明,而柳鹏觉得钟羽正这句话说得很好:“所以我们找一个机会去海边好好休息一下,等避暑回来再慢慢讨论用兵的事情,有些事情就是要讲究水到渠成……”
对于皇太极来说,现在的局面对于大金国是越来越不利,因此他不由询问自己派到海北的探子:“现在海北与明国之间已经势如水火,怎么到现在柳小贼还是毫无动作!”
而他对面的金燃只能苦笑了一声道:“柳小贼自从朝鲜归来之后,就一直说要海北镇休养生息与民休息,甚至裁军达数千人之多,因此明国上下弹冠相庆,都觉得这已经是国家之福,哪敢对海北用兵!”
虽然海北军兵力不过数万,占地不过山东大部,但是在明国君臣的眼中看得却是很清楚,绝对是海北强而明国弱,因此柳鹏主张休养生息,明国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哪敢太岁头上动土去招惹海北军。
现在皇太极却在为海北军的按兵不动着急,他当即追问道:“柳鹏就什么动作都没有吗?他好歹也是海北将主?”
“确实没什么动作,他说休养生息就真是休养生息,据说他天天在搂着娇妻美妾在胡天胡地,甚至连新皇登基召他进汆,他也打着要多陪两位科尔沁新福晋的借口不肯进京!”
皇太极知道柳鹏那两位“科尔沁新福晋”是谁,一想到自己碗里的肉又被柳鹏抢走了,他真是心如刀割,但是他很快又想到了:“柳小贼到现在还没有进京面见新皇?”
“别说是进京面见新皇,就是年号依旧用的是天启八年,在山东见不到几处崇祯元年的年号,大家也不拿朝廷当一回事,现在陕西起事流民不下十万之众,朝廷原本是想调海北军进陕弹压,但是消息一传到山东就是全鲁都在痛骂信王……”
对于山东军民来说,用兵东南是一回事,调海北军到陕西镇压民变又是一回事,这些年海北军在辽海血战八年,将士死伤数万人,用饷数百万,所有一切军费支出都是由山东自行承担,山东军民可以不堪重负。
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朝廷又准备把海北军调到陕西镇压民变,山东军民自然是一片哗然,把信王骂得狗屎不如。
只是皇太极却是敏锐地听到了金燃话里的关键细节:“你说什么?信王?”
“对,信王!”金燃当即回答道:“现在山东生民都说天启一朝海北军在辽东转战,将士死没数万人用饷千万皆是山东一力承担,朝廷不曾支出一分一毫,对得起朝廷对得起朱家,因此恩义已绝,所以始终只称今上为信王!”
皇太极却是终于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算是明白了!”
大汗皇太极到底明白了什么?
只是皇太极很快说出了真相:“我在等着柳小贼与海北贼起事,而这位柳督抚则在等着我出兵啊!”
正所谓“为王先驱”,在现在这个乱世之中谁率先动手就是为王先驱,皇太极已经说出了柳鹏的如意算盘:“这位柳督抚倒是好算计,总以为时间在他那边,我即使是不肯动手,他也能等得下去!”
现在柳鹏年纪正轻,而且海北镇只要休养生息国力自然能一日强于一日,在这种情况下柳鹏自然能够按兵不动等着皇太极先行落子。
到时候就是大金国与明国两败俱伤,柳鹏坐收渔翁之利的结局,只是皇太极一下子就笑得张狂起来:“柳小贼,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接下去我落下这一子,看你怎么收局!”
金燃不敢多问,他知道皇太极必有谋划,到时候他一落子必然是天翻地覆的局面,他刚想说话,那边皇太极却是突然问他:“现在山东一省,有多少人还在用崇祯年号?”
金燃当即答道:“登莱是海北贼老巢,用崇祯年号者百不存一,海北贼在青兖经营有年,用明国年号者十之一二,东昌府虽然名义在明国朝廷之手,实际却是游离不定,用崇祯年号者稍多于天启八年,现在明国朝廷手里真正完整的只有济南府……”
当然金燃并没有说清楚,明国朝廷手上有一个完整的济南府,但是很多济南府缙绅虽然不用天启入年,但也不用崇祯年号,而是其它更含糊的手法掩饰过去,但是对于皇太极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好消息:“跟我想象中差不多,想必现在海北贼也是不用崇祯年号径称信王?”
“现在登莱两府的官府文书都不用明国年号!”
金燃本来并没有往深处想,但是他却看到了莫大的希望:“大汗,莫不成这其中还有文章可作!”
“自然是大有文章!”皇太极突然笑了起来:“柳小贼机关算尽,但是他难道算得过天意吗?”
而对于徐子尘来说,海北戊辰年是一个美妙的夏天。
没错,他现在既不说崇祯元年,也跟着流行的说法说什么“天启八年”,也不在年号之前加上“大明”二字,而是直称海北戊辰年而已,这也是他姐姐与姐夫家里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