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维可以称为一位真正的幸运儿,跟他同期的其余五名学员都是龙口体系内部老人的老人,只有李修维虽然资历很浅,却因为有了沈滨的推荐才有资格成为研习生。
事实上,李修维可以说是赶上末班车,他们这批研习生不但马上就能到昌邑去独当一面,而且接下去提拔任用的时候也会优先考虑他们这批研习生。
如果李修维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他以后的晋升之路至少要耽误个三五年时间。
现在柳鹏已经决定进行人事的正规化建设,因此庄调之千里来投因为得到柳鹏赏识就有机会直接独当一面的机会以后很难出现了,柳鹏就是再赏识庄调之这样的人物,也只能给一个研习生的资格而已。
李修维虽然不知道这次机会的珍贵之处,但也认识到这次机会极其难得,每天都是精神饱满地面对所有的挑战,让几位教官对他刮目相看。
与此同时,龙口与昌邑的全面合作正在紧锣密鼓地展开,双方最初纯粹是出于利益的相互结合,因此接触之中难免有些磨合与矛盾,但是昌邑这边很快就发现跟龙口合作有着莫大的好处。
龙口拥有的资源并不是仅仅局限于几千石米豆或者几百人的巡防队,而是他们已经在任何方面都拥有全面压倒性的优势,就象司徒弄玉提到的卤水,过去昌邑明知地底下有着丰富的卤水资源,只要开采出来就是雪白雪白的精盐,但是却欠缺全面开发的条件。
而跟龙口合作以后,龙口不仅派来了打井队,而且朱子洪这位登州府大名鼎鼎的大盐商也跟了过来,他结合他在黄县的开发经验提供了全套完善的开发方案,一下子就让昌邑县看到了金山银山近在眼里。
金山银山还是比较遥远的存在,但是朱子洪提供的合作方案可以马上吸收几百个劳动力,给几百个家族提供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才是昌邑人最看重的现在问题。
在其它方面,昌邑人也觉得龙口是非常好的使用对象,比方说有一段很长的潍河流经昌邑境内,历史上这里就是通航河段,但是由于禁海的全面打击,潍河长期处于断航状态,而龙口人很快就指出潍河可以全年通航,只要利用好潍河的运力,整个昌邑就能同龙口联成一体。
龙口运来的米豆也在源源不断输入昌邑,而司徒弄玉等县内头面人物与龙口联手经营的钱庄也在做着开业的准备,跟李修维他们的学习一样,钱庄开业也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但是昌邑人现在算是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钱庄业,也真正感受到金融业的力量。
因此整个昌邑的情况在很短时间就开始好转,整个昌邑都是一片欢腾气象,昌邑人并没有被这场天灾所打倒,他们以百倍的激情投入到抢种抢收中去,在梦里还惦记着明年的好收成。
跟昌邑不同,现在青州府却是一场人间地狱的场景,孔獐作为青州府推官,一向以为他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但是看到不断有人倒毙的场景,他也实在受不了这种。
因此他特意来拜访一位青州籍的顶尖缙绅,这位钟羽正钟老爷虽然归隐经年,但却是整个青州府的第一号缙绅,中过进士还做过一任吏科都给事中,在任上有过很多德政,后来为了力争国本而被万历皇帝罢官为民,于是便在老家归隐二十年,可以说是天下知名的人物。
钟羽正本人早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他本人也有些厌倦了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所以罢官回乡以后一直归隐在乡,地方官员前来拜访一律回绝。
但是他归隐之心再重,对于青州故土仍然有着一份关爱之心,因此不但接见了孔推官,而且一见到孔獐的面就开口说道:“孔四府,老夫这些时候施粥快维持不下去了,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府里能不能给予一点支持?”
推官在府里是第四把手,只低于知府、同知与通判,所以才被钟羽正称为四府,只是钟羽正可以是名动天下的大人物,所以过去根本不把孔獐这个推官放在眼里,现在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他才开口向孔獐求援。
只是孔推官却是连连摇头说道:“钟老,我现在手里哪有多余的米豆?您也知道现在青州府的米豆已经贵到了什么地步?”
听到这,钟羽正不由苦笑了一声,他说道:“我听说了,现在咱们青州府的米价已经涨到了斗米六钱,米价若不是涨到这个地步,老夫何至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钟家在青州府也算是郡望之家,贫苦族人甚多,这次大灾一起,钟羽正就在四处筹措粮食开办粥场,现在他已经收容近千族人与乡亲,而且过来投靠钟羽正的族人与乡亲越来越多。
钟羽正虽然是整个青州府首屈一指的缙绅,可是近千张嘴人吃马嚼,他家中的积谷已经到了十分窘迫的地步,因此他才放下脸面向孔獐求援。
只是孔獐马上告诉他更加震惊的消息:“钟老先生,斗米六钱那已经是老皇历了,衡王府现在的米价是一石米要八两银子,若是单买一斗米的话,那要斗米九钱。”
“斗米九钱?”钟羽正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他们朱家的天下,这是他们大明的天下啊!”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大明的天下,这是朱家的天下!他们只知道这是衡王府的天下!”孔獐说道:“钟老,您是不是不知道他们衡王府有多胡闹,登州府那边米豆堆积如山,我跟登州府那边联络过了,一石米只要三两银子,而且还是运到咱们青州府的价格,结果衡王府就是不让登州府的米豆进来!”
钟羽正却是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一石米要三两银子,哪怕这是运到咱们青州的价格,也不是什么好价钱!”
“我知道不是什么好价钱,但总比咱们斗米九钱要强吧!”
斗米九钱,这已经是不是米价高昂的问题,而是整个青州府要饿死多少人的问题,
虽然钟羽正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是他家中的积谷也不过是千余石而已,只能收容跟自家亲近的族人与乡亲而已,而且也确实快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因此他不由说了一句:“一石米三两银子,还是要饿死很多人啊,不过总比衡王府强一些……这次都是衡王府从中作梗啊!”
“是啊!不知道他们衡王府从哪里翻出来的旧账,说登莱海道米豆不得进入青州府,还说这是孝宗景皇帝的圣旨,这都什么时候,还把这些旧账翻出来干什么,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咱们青州府要生灵涂炭赤地千里!”
“是啊,这样折腾下去,一天恐怕是要饿死几百人!”
“几百人?”孔獐冷笑了一声:“咱们青州府现在已经饿毙了几千人,而且灾情越来越严重,这么胡闹下去的话,恐怕一天非得饿死上千人!”
钟羽正可以说是中国最传统的士大夫,有些迂腐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但是不管他的身上有多少缺点,他有着一种天下情怀,所以当年为了争国本才会被削官为民,而今天他又站了起来:“孔推官,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上书朝廷为登州百万生民力争到底!”
“恐怕是来不及了!”孔獐苦笑一声:“我之所以来找钟老相助,就是因为现在衡王府已经从朝廷请来了一道诏旨。”
“什么诏旨?”钟羽正感觉不妙:“难道是?”
“衡王府给朝廷上了一个题本,说咱们青州府虽然遭受大灾但自保不成问题,如果登莱米豆蜂拥而至反而会影响青州府的平粜,所以请朝廷严禁登莱米豆进入咱们青州府。”
钟羽正这才是气愤至极,他大声骂道:“他们姓朱都不爱护这江山,我看这大明迟早要完了,罢了罢了!”
说到这个,钟羽正当即问道:“孔推官,你可知道亓诗教元静初?”
他怕孔獐不知道亓诗教是谁,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亓诗教现在是吏科都给事中……”
话说到这已经够了,钟羽正削职为民之前的官位就是吏科都给事中,别看吏科都给事中只是个七品官,这个位置特别显赫。
正常情况,吏科都给事中外调是转任参政、参议,内转则是四品京卿,但外调三品参政算是贬职,内转四品京卿却算是平调。
而亓诗教还是方从哲的门生,现在方从哲当国,亓诗教在朝中自然是如鱼得水,更妙他也是山东人,虽然他是济南府泰安州人,但是这一次百年未遇的大旱济南府也是感同身受,因此钟羽正说道:“我这就修书一封给元静初,让他在朝中活动,咱们山东人对得起大明,大明不能让我们山东人活活饿死啊!”
只是钟羽正的想法虽然很好,可是孔獐却说道:“钟老,等您会把诏旨请下来,恐怕咱们青州府就没什么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