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陶知府就显得含蕴多了,他只是表示:“我们只要把我们应当赚到的钱赚到就行了。”
只是他也知道如果从辽东运来数十万石的米豆,那么柳鹏与龙口虽然谈不上血本无归,但前期的盈利至少有七八成要吐出来,因此他特意多说了一句:“反正我们赚的钱一文钱也不能少就行!”
小姑娘林雅兰的心情越来越紧张,她总担心有个毛孩子闯进她家的高粱地里来捣蛋,虽然她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个标准的毛孩子。
林雅兰今年十二岁,只是她长得格外高挑白净,现在已经看得出这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她出现的时候总是有一群男孩子围着她转,但是林雅兰早已经觉得自己长大成人了,所以不想跟这些毛孩子玩在一起,而拿着鞭子守在自己家的地里,防止有什么不长眼的小贼进来捣乱。
林雅兰的家并不是传统的耕读之家,青州府这地方“多大侠巨盗”,林雅兰家也曾经是青州府一个典型的“大侠巨盗”之家,只是在她父亲虽然做了一票大买卖赚了不少,但却是不小心负了重伤不良于行,干脆买了百多亩地金盆洗手,成了远近有名的林大户。
林雅兰记忆中的童年都是彩色的满满幸福,林家被认为“顿顿能吃白面”,虽然一年之中总有两三个月要掺着杂粮一起吃,但是林家不但能给她这个闺女吃白面,甚至还能送她读书。
因此很多同龄人在她这个岁数哪怕没有嫁出去,也得做别人家的童养媳处处受气,但是林雅兰却能读书识字,既学了一手好刺绣,又学了一身好棍棒,林雅兰觉得自己的童年特别幸福。
但是幸福的生活却突然划下了句号,生活一下子就变得艰辛起来,过去家里是整天吃白面,偶尔才吃一两顿杂粮换换胃口,但是现在杂粮的顿数越来越多,白面反而见不着,即使逢年过节见着了一点点白面,也得掺着杂粮一起吃。
过了年以后,父亲总是在叹气,连杂粮都不容易见着,现在摆上饭桌的主食是过去供牲畜吃的黑豆,就是这黑豆都不容易见着,经常是饱一顿饥一顿,家里也没法供着林雅兰继续读书识字,只能先把她带回家去。
林雅兰知道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这些变化都是因为这一场大旱灾带来的,而且这场旱灾越来越可怕,五月的时候地里干得连一颗庄稼都打出不来,爹妈一齐哭成了泪人,那个时候林雅兰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继续读书识字了。
现在林雅兰已经连黑豆快吃不上了,她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场大旱不但让家里的冬小麦颗粒无收,春天播下去的高粱、谷子同样是因为这场干旱没了指望。
还好到了六月份,终于下雨了,爹娘带着三个哥哥领着林雅兰在地里忙了几天几夜,布谷下种之后林雅兰以为生活恢复如常的时候,她娘突然说了一句:“等这地里的庄稼有了收成还完债就给四娘当嫁妆。”
林雅兰没哭,她早就知道这个家快要撑不下去,为了买到这次夏播的种子,老爹已经把一百多亩地全部押出去了。
爹娘愿意在还完债以后把富余的一点秋粮作为她的嫁妆,让她有机会找一个好婆娘与好丈夫,已经可以说是宽厚得不能再宽厚,因此从那个时候,林雅兰就拿着鞭子守着自己家的高粱与谷子。
这些都是她的嫁妆,也是全家人的希望,林雅兰看到这些六月播下的高粱与谷子,眼角都流溢幸福的光泽。
生活越来越艰难了,过去牲畜吃的黑豆现在都快在饭桌绝迹了,林雅兰自己都不知道全家吃的是什么,只觉得每一口都难以下咽,但这些难以下咽的杂粮都只能是饱一顿饥一顿,但是林雅兰知道自己至少能活下来。
她从小都在快乐与幸福中长大,但是今年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人生百态,她已经无意碰到十几具尸体,她知道那都是活活饿死的流民,但是倒下的并不仅仅是流民,村子里也流出一阵阵哭声,大人们甚至连葬礼都无钱操办了。
每天都能从邻居大妈的口中听到了一些恐怖至极的故事,七月以后这个世界变得让林雅兰都快认不出了,成百上千的流民在青州地面寻找着最后的生机,而在流民的喧哗之中,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找上门来。
大胖子给了林雅兰一颗糖,当时林雅兰还觉得大胖子人挺好,但是后面大胖子跟老爹吵起来的时候林雅兰听了几耳朵,听到了“扬州”、“秦淮河”、“好地方”、“享福”、“卖女儿”、“秦楼楚馆”之类的词儿,林雅兰才知道这胖子不是好人,竟然把她卖到南面去。
老爹老娘还是把林雅兰当掌上明珠,但是他找上门来,却让林雅兰明白自己家里的苦难到了什么程度,如果不是实在支撑下去了,这胖子又怎么会找上门来。
被卖到江南去,被卖到扬州、金陵去,沦落风尘有若飘萍一般,林雅兰被这样的将来吓坏。
林雅兰无从知道被卖掉的命运到底怎么样,但是她亲眼见到过了一幕相近的悲剧,也是一样的大旱年月,邻居家的温柔大姐姐就被用两袋谷子的价格卖掉,给人家当了媳妇。
邻居家的姐姐人多好,是多么疼爱林雅兰,可是她的丈夫是三十多岁的屠夫,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比姐姐大了十几岁不说,一回家就只知道打老婆,有些时候打完了老婆还让邻家姐姐给他做饭伺候菜子。
上个月林雅兰见到邻家姐姐的时候,她几乎是老了二三十岁,一点都看不出风华正茂的痕迹,整天都在照顾前妻留下的三个孩子,整张脸都被打肿,那样的日子实在太可怕了。
因此林雅兰觉得自己一下子就长大了,她拿着鞭子。
等高粱、谷子都丰收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林雅兰不敢哭,生怕自己哭出声来,父母一不开心就把自己卖掉了,她拿着鞭子在田地中巡视着,事实上她不仅在巡视着,她还是一个最勤恳的农夫,虽然一直饿着肚子,但是干活的时候林雅兰这个小姑娘从没偷过懒。
别说偷懒,每天林雅兰都是等到天快全黑了才回家,只是今天的天黑似乎特别早,林雅兰决定还是再除一次草。
等地里有了收成,自己就可以找一个好丈夫,只是林雅兰突然尖叫起来了,她发现自己正处于是人生中最可怕的噩梦之中。
她发现不是因为天黑得特别早,而是铺天盖地的飞蝗遮住了太阳,遮住了一切,让天色变得黯淡起来,接着小姑娘林雅兰发现铺天盖地的蝗虫已经飞进了自己的高粱地,吞噬着他们遇到的一切。
在林雅兰的人生之中,她不止一次遇到飞蝗的袭击,但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几十里都是无穷无尽的飞蝗,这飞蝗简直就是镰刀一般,把沿线经过的田地都一扫而尽,根本剩不下什么。
“不要啊……不要啊!”
林雅兰只觉得手脚发软,她三步并作两步,重新跑进了自己的地里,但是高粱地里发生的一切让她无法正视,不计其数数也数不过来的飞蝗就在吞噬着一切,不管是高粱还是谷子,都被他们嚼得干干净净,同时被吞噬掉的还有林雅兰的人生梦想。
“不要啊……不要啊!”
林雅兰用鞭子使劲地抽着这些不知死活的飞蝗,但是她的抽击虽然很有效果,却连九牛一毛算不上,到处都是飞蝗,怎么杀也杀不完的飞蝗,他们遮天蔽日,把所有的光彩与明亮都吞噬得干干净净。
现在林雅兰一屁股坐在高粱地里,远方正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声、惨叫声、哭泣声,一片又一片的田园被这些飞驰而来的蝗虫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剩。
林雅兰也在高粱地哭起来了。
她知道自己要被卖掉了!
蝗虫仍然是无穷无尽,有些饿极的蝗虫甚至在啃咬着林雅兰的布衣,哭泣的人不仅仅是林雅兰,林雅兰的父母还有三个哥哥也在高粱地里痛哭嚎叫着。
“四娘,你该怎么办啊……”那是母亲哭泣的声音:“四娘,娘舍不得你啊!”
只是这个时候林雅兰却突然有主张了:“娘,我想我应当有办法了……”
“惨……实在是太惨了!”
江清月从来没有想到这蝗灾的影响会如此惨烈,之前莱阳县内的流民由于采取了各种途径,一度已经控制在千人以内,但是现在光是莱阳县城就瞬间涌入了五六千流民,而且根据流民的口述,莱州过来的流民大队根本还没抵达莱阳。
还好江清月之前专门跑了一趟龙口,从柳鹏那里拿到了一百多石粮食和大量的柴米油盐,不然这粥场现在就办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