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在大明朝,“祖宗法度”就是一个神奇至极的东西,只要有利可图,哪怕这一制度只存在了十几年时间甚至三五年时间,那也是一字不得更易的祖宗法度。
事实上不管是巡抚还是内阁或是司礼监,或是许多大明朝的根本国家制度,都是到很晚才出现,现在却成了祖宗法度的一部分。
而如果无利可图,哪怕明文登录在“大明宝训”、“大明律”或是其他律典之中,照样是一纸虚文,大家根本不当他是一回事,就像太监不得干政这件事,虽然明文登载于太祖实录,但是大家都是始终视若不见,而把司礼监当成祖宗法度的一部分。
不过在神奇的大明朝,一件事只要成为“祖宗法度”的一部分,就绝对处于不败之地,哪怕这件事再不合理,那都可以安枕无忧坐收厚利。
“孝宗敬皇帝”就是明孝宗,衡王一脉就是孝宗时就藩青州,当时明孝宗为了照顾衡王一脉,特意命令登莱的米豆不得进入青州府销售,但是现在离孝宗朝已经是一百多年了,这条命令仍然有着惊人的生命力,被衡王府严格地变通执行着。
衡王府需要这条祖宗法度的时候,这条法度就被严格执行,而衡王府不需要这条祖宗法度的时候,这条法度也会在官面上严格执行,只不过那时候衡王府就是最大的粮食走私商。
而今天为了对抗柳鹏与龙口可能输入青州府的粮食,衡王府再次把这条祖宗法度拿出来:“祖宗有令,登莱米豆不得入青州府,而今青州府虽受天灾,官民尚有余力,不需登莱之粟接济。”
只是郑齐生当即问了一句:“这件事的关键是不是咱们俩家齐心协力,从京师请一道诏旨下来?”
“是应当请一道诏旨下来!”衡王爷跟郑齐生想到了一块:“咱们两家把诏旨请下来,不但莱州府的大小官员得乖乖照办,而且象钟羽正那种小人,也根本挑不出问题来。”
说到这,衡王爷的心又笑成了麻花。
“柳巡检、曹知县到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陶知府亲自跑出门来迎接柳鹏与曹知县:“柳少,曹知县,请进请进!”
别说柳鹏,就是曹知县都是第一次在陶知府面前能有这样的待遇,陶知府一脸笑意地牵着曹知县的手往书房里走:“两位请进,两位请进!”
看到陶知府这么着急,曹知县就知道蝗灾的情况比自己想像中还要惨一些:“明府大人,不知省内蝗情如何?”
陶知府先把他们迎接进去,又亲自给柳鹏与曹知县泡茶以示亲近:“蝗灾越来越惨烈,就怕也会会影响到我们登州府,没想到本府才求来了雨,这蝗灾马上就要来了!”
今年登州的大旱特别严重,省内其他地方是六月前后降了一场好雨,但是登州却直到七月十九日才降了第一场雨,因此即使没有这场蝗灾,登州依旧是赤里千里全面绝收的局面。
而这场蝗灾一来,陶知府作为一方父母官,那自然是忧心忡忡,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柳鹏与曹知县身上,问他们:“两位手上还有多少存粮啊?”
陶知府的问题问得很好,但是柳鹏的问题却是问得更好:“应当说和丰仓内还有多少存粮……”
一问到这个,陶知府就叹了一口气:“柳少你就是在戏弄我,和丰仓内有多少存粮,你难道不知道吗?多亏了柳少帮我筹划,现在和丰仓的粮食应当能撑到秋收之前。”
说到这,陶知府还真生起了几分感激之情,柳鹏办事确实特别靠谱,去年力主只起运折色不交本色,为和丰仓攒下了数万石米豆,今年开始更是早就理应起运的本色折色一概不曾起运,因此和丰仓才有能撑到秋收之前的存粮。
听到陶知府这么说,柳鹏当即就说道:“既然能撑到秋收之前,那赶紧开仓放粮,现在不开仓放粮,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陶知府不由满脸诧异,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曹知县又问道:“这也是曹知县的意思吗?”
曹知县点点头说道:“是啊!米业同行会馆那边也准备开仓放粮,我们一致决议,值此危难之际,米业同行要以大局为重,不但不涨价,而且还要开仓放粮,有多少存粮就卖多少存粮,力求让登州府不饿死一人。”
只是曹知县虽然这么说,陶知府却不相信太阳从西方升起来,他只是问了一句:“现在米价多少?”
柳鹏当即回答道:“斗米最低只有三钱,最高亦不过五钱,量大还可以打折扣。”
这就是要看具体米质价格在三钱与五钱之间浮动,只是一斗米三钱到五钱的价格,陶知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正式见到,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一石米要三两银子起步?”
曹知县笑盈盈地说道:“量大可以照顾,老客户也可以适当照顾!”
但是这个价格仍然是高得惊人,比登州正常年份的米价不知道涨到哪里去了!
登州一石米的米价,低时只有五六钱甚至更低,高时也不过是八九钱,在这种米价下登州的升斗小民才能有一条活路,可现在米价涨到三两以上,比正常年份高上四五倍,这让他们怎么活下去。
陶知府当即说道:“斗米三钱,这让登州军民何以维生,登营土兵月饷才九钱,一月月饷只得三斗石,难叫让他们靠这三斗石养活全家吗?”
登州营的营兵可以说是真正用来机动野战的部队,营兵之中又有南兵与土兵之分,南兵即浙兵,军饷较高,月饷高者二两一钱,低者也有一两四钱,但是出身登州土著的土兵军饷就低得多,月银不过九钱,平时养家糊口都有些艰辛,何况现在斗米三钱甚至五钱的现在。
只是陶知府刚说出这话,曹知县已经代柳鹏回答道:“请问明府老爷,难道米价降到二两或一两五钱,登营土兵那九钱月饷就买得起米吗?若非曹某费尽千辛万苦百般筹措,现在登州的米价绝不是现在这个价格,至少是一石米七两起步。”
曹知县说如果不是柳鹏与他在其中用心经营,登州的米价可能涨到一斗米七钱以上的地步,这自然不是什么空话,万历四十三年的大灾之后,历史上的登州米价是斗米一两,或者说,一石米要十两银子。
现在在柳鹏与曹知县的经营之下,米价虽然飞涨到斗米三钱的地步,但是只要是老主顾或是大客户,多多少少有折扣可打,而且柳鹏说得更不客气:“土兵还有九钱月饷可拿,可即使是一石粮只要六钱银子,现在城外的流民也买不起啊!”
没错,哪怕是一石粮只要六钱银子,现在登州城内城外不断出现的流民也买不起粮食,斗米六分与斗米三钱对于这些流民来说并没有区别,而曹知县继续说道:“大人如果觉得土兵不易的话,可以改发本色!”
曹知县这句话说得太不客气了,陶知府就毫不客气地说道:“曹知县,难怪你那个景州老乡在山东风评不好!”
陶知府说的“那个景州老乡”就是伪齐皇帝刘豫,跟曹知县一样也是一个景州人,这是当着曹知县的面在骂他,只是陶知府话锋一转:“斗米三钱起步实在太高,斗米二钱如何?至少也要二钱五分起步才行。”
平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但是曹知县现在背靠粮食同行会馆,代表着登州无数势族豪门大户的利益,因此他还是那句话:“明府大人,您于心不忍的话,官俸军饷可以尽发本色啊,到时候别说斗米二钱,就是斗米一钱五都没问题!”
本色是粮食,折色是银钱,官府发给官员、吏员与杂役的官俸现在是本色、折色兼有,现在尽发本色,自然官府吃亏而拿到粮食的官吏杂役、军士赚了天大便宜,而米价就自然跌下去了。
可是陶知府却是一个极好财极好名又极好功业的人,他当即训了曹知县一句:“闭嘴,要发本色的话也得你曹知县把米豆拿出来发本色才行!柳少……”
他看了柳鹏一眼:“这登州的米价还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柳鹏笑了起来:“就看省里能使多大力了!”
现在发的是国难财,虽然柳鹏也不愿意发这样的国难财,但是柳鹏更清楚现在发财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他即使答应降价,如果登州府的粮食供应得不到彻底好转,大家还是会饿肚子,米价照样会以一个他无法控制的速度报复性上涨。
陶知府摇了摇头说道:“别指望省里了,若不是这一场蝗灾,钱巡抚都已经跑回老家去了!”
七月的山东政局依旧是一个纷纷拢拢的局面,姜志礼题本让大家都扯破了脸皮,先是巡按赵日亨闹着性子要不干了,七月初山东巡抚钱士完也开始向皇帝要求乞体搞象征性的罢工,全靠这场蝗灾才暂时解决了山东目前的无政府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