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德蒙斯

江清月当即问道:“哪一位神父?”

柳鹏摇了摇头没说话,但是他心底说出了那个名字:“邓玉函。”

只是现在不管是邓玉函还是那七千卷西书,都不曾抵达中国,天主教自然连进入山东的资格都没有。

接下去柳鹏的日子基本可以用索然无味来形容,徐光启最初还以为柳鹏有空手套白狼的嫌疑,但是他与黄氏兄弟很快确定柳鹏确确实实从山东运来了一千五百担的山蚕茧之后,他就在柳鹏身上找不到任何疑点了。

事实上,有了这一千五百担的山蚕茧作为保证之后,柳鹏的上海之行就变得万分顺利起来,即使柳鹏不愿意太大张旗鼓,但是一诺万金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上海的商界,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一诺万金的大傻瓜。

虽然茶前饭后大家都在笑话柳鹏这个小少爷做事太实在太认死理,现在黄体仁早就不是登州知府,一千五百担山蚕茧等于倒进了吴淞江,但是这样的人物谁不打心里敬服,谁不愿意多多交往,谁不愿意跟这样守信重诺的人物做生意,因此谷家钱庄还没开张,就在上海建立起极好的信誉。

何况这次他采购湖丝开出的价钱虽然不高,质量要求也十分苛刻,但是全部现银交易,没有任何赊账的意愿,自然让丝行有利可图,而且整个上海商界都震惊了。

虽然大家也见过大手笔买入生丝的情况,但是帐期至少也有三个月,有些时侯帐期长达两三年,让丝行承担着巨大的经营风险与运营成本,现在柳鹏愿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好多家丝行看到有利可图就主动找上门来。

上海的牙行倒有心在这笔大生意上咬上一口,但是柳鹏背后可站着徐家与黄家这两家松江第一等的缙绅,谁敢跳出来自寻死路,结果这笔大生意用了五天功夫就成交了。

至于谷家钱庄上海分号的事情就更了简单,柳鹏这个山东人突然成了上海钱铺业的新风向,大家都知道他一口气就从龙口运来了一千五百担山蚕茧和几万两银子,这样的过江龙虽然到上海来钱铺,却只办了一家上海分号作为汇兑会票之用,给大家留足了面子与活路,大家也得给足柳鹏面子,不然柳鹏一口气开出来十几号分号,大伙就没法活了。

因此徐家与黄家的贴子还没送进钱铺同业会馆,钱铺同业会馆的轿子已经把柳鹏抬进去了,也把谷家钱庄上海分号请进了同业会馆,以后谷家钱庄发出的钱票可以在整个上海的三十多家钱铺五十多处总号、分号通存通兑,而且上海各家钱铺都认为谷家钱庄发出的庄票信誉良好,几乎等同于真金实银。

而山东与上海之间的贸易一直就十分紧密,很快就有来往松江、淮安与龙口的上海商人来谷家钱庄办理具体业务,这事情解决了,那现在只剩下重中之重的最后一件事了。

“柳少,徐太史已经派人把德蒙斯先生请过来了!”

说话的是黄征兰,只是他今天看柳鹏的神态却多了很多变化,柳鹏在他心底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掷万金、一诺万金的豪气少年,而是信陵君、孟尝君那样权势滔天的大人物。

至于为什么发生这样的变化,关键就在于黄家织场在清点那一千五百担山蚕茧的时候,发现好多残存的点滴血迹与若干战场厮杀的残迹,他们第一时间就通知了黄家兄弟。

黄家兄弟当即大吃了一惊,只是后来发现这些血迹与战场的残迹只是出现在包装之上,并不影响蚕茧的品质,他们不由想起了柳鹏当初说过的话。

当初柳鹏可是跟他们说过,他这段到上海来,是为了收购蚕茧的事情与人起了争执,在莱州那边闹出了人命案子,结果事情闹得太大,登州府的陶知府让他出来避避风,所以他就带着这一千五百担山蚕茧南下。

最初黄家兄弟并没把柳鹏的话往心里去,但是这些血迹与兵器的残骸却在提醒了他们,孟尝君、信陵君在历史上的事迹并不仅仅是一诺万金,人家还是决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人物,家里不但有金山银山,还养着无数死士,手上不知有多少条人命,柳鹏想必也是这样的大人物。

他们甚至猜出了这批带血山蚕茧的来历,但是黄氏兄弟这几年手头一直很紧,他们很难拒绝柳鹏的好意,更没有与柳鹏作对的勇气,他们唯一能作的事情,就是尽力把柳鹏交代的事情交好。

为了德蒙斯的事情,他们可是反复催了徐光启好几次,终于让徐光启出面把这位他口中的异端、骗子、无耻之徒请了过来:“这一位就是徐太史说的那位德蒙斯先生,一位资深的佛兰西国引航员!”

柳鹏看了一眼德蒙斯,德蒙斯给他的第一印象出乎于柳鹏的意料之外。

这是一位真正的欧洲绅士!

柳鹏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判断,或许是徐光启给他灌输了太多德蒙斯的不良印象,柳鹏本来以为德蒙斯即使不是一个酒鬼就是十足的赌棍,即使形象好点,也是一个欧洲来的无赖水手,整天拿着酒瓶子醉酗酗。。

但是出现在柳鹏面前却是一个真正的欧洲绅士,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十分整洁的军装,整个人却流露着一种学者的气质,他从容摘下了礼帽向柳鹏用汉语致敬:“你好,尊贵的柳先生,海军指挥使德蒙斯向你致敬!”

海军指挥使?柳鹏估计着德蒙斯话里的意思实际是“海军上校”或是“海军中校”、“海军少校”之类的头衔,只是这位德斯蒙先生虽然来中国才两年多,说话的时间还总卷舌头,但是跟他交流起来并没有任何阻碍。

“你好!”柳鹏伸出了自己的手:“我是柳鹏,中国山东的一位政府官员,也是一支地方部队的统帅,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现在需要雇佣一位海员,他应当能熟悉使用航海仪器并能在海上通过观测太阳与星星来进行定位,并把我的商船从迷雾之中带到我想去的任何贸易港?您是我想需要的水手吗?”

德蒙斯很有礼貌,但是他的笑容也很热情:“您好,我是您能找到最合适的对象,您放心,我会使用六分仪、罗盘和其它你见过听说过甚至没见过甚至是没听说过的航海仪器,不管是制图还是航海定位甚至是炮术,我都有着多年的经验,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这个位置了!”

很显然,德蒙斯也很迫切地需要这个位置,他这次失业已经快半年时间,在上海飘泊的这段时间,因为失去了江南天主教会的支持,他的生活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欧洲人在上海这个地方是少之又少的存在,虽然因为是港口城市,德蒙斯才受到很多绅士的保护,没在第一时间被驱逐出境,但是他仍然找不到官方发给的证件或是其它证明,甚至连中国人最需要的铺保都也弄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德蒙斯只能不体面地靠打零工维持着自己的生计,为了维持自己的生计,他不得不与一些中国商人整天混在一起,甚至说了不少心里话,闯出了不少祸事,为此还大大得罪了天主教会。

而现在柳鹏向他提供的这个机会,却让德蒙斯看到重返上层社会的希望,柳鹏很快就询问起德蒙斯的来历道:“我需要知道你的履历,我已经听说了天主教会对你的指责,他们说你是一个滥竽充数的引航员,甚至说你根本不值一年四百两银子,德蒙斯,我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德蒙斯骄傲地站了起来,他告诉柳鹏:“阁下,我是您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人选,我可以用我的履历来证明我的能力。”

德蒙斯上尉,或者说现在以“海军上校德蒙斯”自居的这个人,一五七三年出生在意大利,但是他的父母都是法国人,一对信奉胡诺格教教派的商人夫妇。

他的家庭原本是十分富足的,家里的财产可以让德蒙斯过上两辈子体面人的生活,不至于在这个年纪还要到远东冒险,但是因为卷入宗教战争的原因,他们的财产在一五七二年的圣巴托罗缪惨案毁于一旦,甚至连他们自己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证,接着他们被迫流亡到意大利南部的威尼斯和佛罗伦萨,并生下了年轻的德蒙斯。

为了维持生计,这对夫妇在意大利的许多城邦之国飘泊避难,不过虽然家道中落,但是德蒙斯在意大利仍然接受了高质量的教育,代价是他的家庭为他的教育处于破产的边缘。

为了找回昔日的荣光,也为了复仇,年轻的德蒙斯跟随着亨利四世的脚步回到了法国,并跟随亨利四世返回了巴黎,还亲眼看到亨利四世改宗天主教,并颁布南特赫令让胡格诺教徒在法国恢复了合法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