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手上这几个平时不可一世的仓攒、斗级齐齐耸拉着脑袋,个个异常敬畏,赵显兵就知道事情的发展不受自己的控制,他当即朝着下面喝了一声:“孙斗级,他到底是谁?”
孙斗级根本不敢抬头,他听到赵显兵问话,当即缩着手答话道:“是柳鹏柳大少!”
虽然跟柳鹏没见过面,但是对于柳鹏这个名字赵显兵可以如雷贯耳,去年来交粮的黄县吏员、书办没少提这个名字,还跟他说了柳鹏的好多事迹,赵显兵跟本地的同僚下属喝花酒的时候,他们也同样没少提这个名字,只是赵显兵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柳大少来跟自己抢位置了。
因此赵显兵当即问道:“是龙口的柳鹏?”
柳鹏毫不客气地答道:“就是在下,以后我就是和丰仓的仓副使了。”
柳鹏说过他不需要勘合就是不需要勘合,虽然官员上任非得半合勘合不可,但是柳鹏在登州这一亩三分地上,什么勘合都不要,报他的名字比什么勘合都好用。
柳鹏报出家门与自己新任的职务之后,在场的仓攒、斗级都是腿都软了。
黄县龙口柳鹏柳大少本来就是好大的威名,都说他是拳头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马的好汉子,登州道上就没有他摆不平的事情,甚至连黄县的典史大人都被他硬生生逼走了,而且跟司礼监的韩太监、东厂的姚厂公都有极好极好的交情。
前次韩司礼硬生生给登州摊派了一百万亩的福王庄田,眼见就成定局,连陶知府都没半点办法,最后还是找了柳鹏柳大少把事情扳了回来。
大家觉得柳鹏既然自己有司礼监的门路,又有韩太监与姚厂公这样的好朋友,在登州道上就根本没有他摆不平的事情。
而赵显兵就有点慌了神,现在他发现柳鹏这是有备而来,他随身跟着十几个全副武装久经沙场的山东大汉,自己这边只有七八个三心二意的仓攒、斗级而已,根本不是柳鹏的对手。
公厅里边已经这么热闹了,外面却是连个来看好戏的斗级、杂役都没有,那显然柳鹏已经带人摆平了外面,现在就剩下自己这个仓大使带着几个亲信守在公厅里面。
因此他当即问道:“原来是柳副使,柳副使怎么到咱们和丰仓屈就了,这实在太委屈柳少,柳少这样的人才应当去典史才行。”
柳鹏却是毫不客气地说道:“典史没油水,还是仓官有油水!”
赵显兵一听这话就不对,典史主管着缉盗巡捕,可以说是不知道有多少油水,可是在柳鹏的口中却是“没什么油水”,他来当这个仓副使到底想要捞多少银子啊!
一想到这一点,赵显兵就越发不安起来,他觉得自己应当更强硬一些:“姓柳的,你到咱们和丰仓来干什么?告诉你,老子眼里不掺砂子,你想到我们和丰仓来捞油水,那根本就是打错了算盘,这和丰仓是朝廷的和丰仓,不是你个人捞油水弄好处的地方!”
只是赵显兵说得义正言辞,柳鹏却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笑咪咪地说道:“我就是到和丰仓来捞油水又怎么样,你一个陕西人跑到登州来又想干什么?刚才陶知府已经跟我谈过具体的章程了!”
虽然还有高高在上的清贵道臣,但是陶朗先陶知府却是整个登州府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陶知府不说话,登州府的大事就没法拿主意,因此大家原本对柳鹏有看法,觉得自己有主张有想法,可是现在听说陶知府已经拿定了具体的章程,大家不由洗耳恭听。
就连赵显兵觉得柳鹏来自己碗里抢肉吃太不地道,但听说陶知府有话说,现在也不得不毕恭毕敬地问道:“陶知府是定了怎么一个章程?”
柳鹏自然不会同赵显兵客气,他告诉赵显兵:“陶知府陶大人亲口跟我说了,既然赵大使是正使,你柳鹏是副使,那么你应当多多尊重赵大使,和丰仓的事情,大事由赵大使全权负责,小事由你柳鹏来办……”
听到这话赵显兵不由握紧了拳头,大家倒是不由松了一口气,柳鹏就唯恐大家听不明白继续说道:“什么是大事,就是比方说起运米麦到登州府,还有每年支放收纳多少石米豆钱米,这都是大事中的大事,都由赵大使来办!”
屁大的事情,赵显兵已经完全弄明白柳鹏在打什么主意,他已经在骂娘了!
仓大使既然是管着供应州县卫所的米豆钱粮,所以管着的婆婆特别多,上有布政使的参政、按察使司的按察副使,又有督粮道专管存储米麦,还有巡按御史定期巡查,至于府里的婆婆就更多了。
知府当然要重点管着盯着府仓,可是同知老爷的主要使命就是管着府仓的钱粮,同时还有一员专门管钱粮的通判,甚至连推官、经历甚至照磨有些时候都会来插手府仓的具体事务。
在这种情况下,从九品仓大使的权力就相当有限,他的使命并不是决策而是执行,这和丰仓的几十万石米豆的具体分配,得由省里府里大老爷来拿主意,仓大使根本插不上话。
当然仓大使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押送起运米麦到德州、临清去交仓,但这只是“事关重大”而已,是真正的苦差使,不但千辛万苦,而且搞好没有任何好处说不定自己还要倒贴银子,搞不好就吃大大的挂落,甚至还要丢了官职,反正这件事情烫手得很,现在赵显兵根本没考虑过把起运米麦这个烫手山芋接手过来。
而柳鹏说“小事由你柳鹏来办”,那等于把整个和丰仓的好处和油水都挤占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给赵显兵留下。
仓官权力有限,大事根本做不了主,能做主只是小事中的小事,但是这小小的权限若是用得好了,那自然也有无穷无尽的好处。
比方说,谁先支取粮食,谁又要排在后面,有些人明明拿来了没有半点问题的勘合,但是和丰仓却是百般为难,几个月都领不到米豆,有人连勘合都没有,却能第一时间从和丰仓支到足额甚至超额的钱粮米豆。
而更明显的吃拿卡要发生在纳粮的过程之中,不管是仓官睁一只眼还是闭一只眼,都能有好处进帐。
仓官若是不点头,有些时候大户和县里明明把粮食运到和丰仓门口,但是和丰仓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拒收,那时候下面办事的人真是进退两难,交不仓也没法把粮食运回来,在和丰仓外多停留一日,就得多用一日的人吃马嚼,而且这么米豆放在露天之中谁也担不起责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非得给足了好处才能过关。
但这些小小的权力在登州府的官场之中又只能算是小事而已,所以柳鹏才说“小事由你柳鹏来办”,而现在柳鹏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仓副使就把整个和丰仓所有的好处与权力都挤占得干干净净:“各位兄弟,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跟客气,兄弟无才无德,承蒙明府大人与省里几位老朋友的看重,以后咱们和丰仓的支放收纳之事,就由兄弟作主了,谁若是敢在支放收纳之事跟兄弟打花枪,那兄弟只能说句对不住了,放心肯定会留你一个全尸!”
说到这,柳鹏身边站出来一个人,却也穿了一件崭新崭新的官袍,正是黄山馆的驿丞,他以十分严肃的语气告诉大家:“诸位同行,诸位仓官,大家千万不要把柳少的话当作耳边风,当年赵宁就是因为把柳少的话当作耳边风,然后从黄山馆到黄县这一路上挂了六十颗人头!”
别的事情拿出来,还真吓不倒和丰仓这些老油条,他们都是陈年积吏奸滑至极,但是柳鹏把赵宁的事情拿出来了,在场的这帮仓攒、斗级现在齐齐闭嘴了,没有人敢继续说话了。
实在是赵宁这件事已经是整个登州府的恐怖传奇了,很多时候甚至成了夜间鬼故事的最好题材,大家都在传说赵宁得罪了柳鹏柳大少与姚厂公,结果被柳大少与姚厂公联手斩落了几十颗人头,就一路悬挂在黄山馆到黄城的官马大道上。
在场的人不乏有人亲眼看到那悬首路边的场景,只是他们故意遗忘了这样的恐怖场景,更是自我欺骗那样的恐怖场景跟自己没有关点关系,但是柳鹏与杨广文旧事重提,好些人都想起了当时的场景,现在一个个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嗯……”正当赵显星与斗级们以为有人会站出来痛责柳鹏的时候,那边却有人呕吐出来,他一边吐一边跪在地上:“小人见过柳少,小人见过柳仓使!”
柳鹏是仓副使,是赵显星的副手,但是这个胆小的斗级却不敢直呼柳鹏的官衔,生怕得罪了柳鹏,所以特意发明了“柳仓使”这个称呼,他继续说道:“柳仓使到咱们和丰仓来,我们都是不胜欢迎,就等着柳仓使带着咱们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