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最近两个月,汤家老店已经流失了很多主顾,其中还有好几位几十年的老主顾,汤水建稍稍打听了一下就明白了对手用的竞争手法,却是他们在龙口、黄山馆甚至府城那边都有联营的分号,现在往来于黄县的骡马车行即使不在黄山馆休息,也肯定会在龙口那里停留下来。
这样一来,这些竞争对手就把几家分号都捆绑在一起竞争,一路过去可以住他们的连锁分号并提供大力度的优惠。
这对老马家他们来说可以说是有利有图,骡马车行一路走过来都在自家的分号吃住,价格自然可以放低一些,可对于汤家老店,这样的竞争策略他们没办法应付,汤家老店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在黄县县城单打独斗而已,哪敌得上人家的一字长蛇阵。
何况汤家老店固然是老字号,可是老马家这几家骡马店的来头却更大,就象老马家就是吏房经承马立年家人办的产业,因此汤水建虽然特意降了些价格,生意仍然是很受影响,甚至好几位十几年的主顾被拉走了。
剩下的老主顾还在犹豫不决,其中一位老朋友自己来黄城都在汤家老店住宿,说是汤水建住得舒心,但是大规模的车马队到黄城来却要住到老马家,汤水建觉得自己再不作出一点改变,或许就成为黄县城里不起眼的一间骡马店:“龙口那边常住的人连一千人都没有,可是这地价赶上黄县的一半了,我又问了一下小工和匠工的价格,我操……”
汤水建不由骂出声来:“比咱们县城还要贵得多!”
汤水建嫌地价贵,但是吴孟辉跟他这么多年交情,却是毫不客气地批评:“老汤,你这眼光得放长远一些,去年这个时候,龙口又有什么,柳鹏柳大少可是有点石成金的本钱!我当初到龙口的时候,就那么一点车马,今天又怎么样?从黄山馆到龙口,再从龙口到县城,从县城到蓬莱,都是我的车队和骡马,我这人有多少本领,你也是清楚的,之所以能有今天这日子……”
吴孟辉语重心长地说道:“不就是我最早把车行开到龙口去,别的不说,我的车队规模是以前的一倍还多,龙口新建的两座大宅子价格足足涨了六成!”
吴孟辉现身说法,这让汤水建感触很深,他也知道吴孟辉是一片好意,但是他还是说道:“我知道我没早去龙口是错过了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但是老吴,你也要看看龙口那边的地价,高,实在太高了!高得我都有些接受不了,那价格都快赶上城外的宅子了,而且你也知道,现在蓬莱水城和黄河营都已经恢复通海了,龙口这边的好日子能持续多久?”
说到这,汤水建自己都有些慌张起来:“龙口这边有生丝和蚕茧出海,所以江南的商人才会运糖纸过来贩售,可是咱们登州城真正的大港应当是蓬莱水城,水城一通海,龙口那边的生丝和蚕茧又维持多久?这些赚钱的生意迟早会移到府城去,到时候龙口的地价肯定就要跌了!”
汤水建把自己的疑惑都说出来了,而吴孟辉却是大笑起来:“老汤,原来你担心这个啊!告诉你吧,只要有柳少与谷小姐在龙口,龙口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不管是生丝还是蚕茧,或者是江南的糖纸,还有辽东的海货,首先只会考虑到龙口来,若是龙口不肯要了,再去蓬莱水城售卖!”
龙口可以说是地理优势和天然良港,但就区位与行政级别来说,比蓬莱稍稍逊色,只是吴孟辉却对龙口有着绝对的信心,而汤水建根本不明白吴孟辉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
而吴孟辉很快就说出一番道理:“大家为什么要首选龙口,我为什么把车行的总号移到龙口去,还有我为什么劝你到龙口开家总店,就是因为现在龙口有一个天大的优势,他们手上有金山银山,而且大家可以借出来用。”
汤水建仿佛明白了什么,但是他还是没有弄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吴老哥,你说的是龙口那边没有牙行,可是牙行虽然可恶,但是蓬莱水城终究是蓬莱水城,而且还有水师常驻在那里。”
龙口这边废除了牙行制,让商人不再经受牙行的克扣与盘剥,这可以说是一大进步,对于某些行当的商人来说,废除了牙行专卖之后,他们的利润可以成倍增长。
但是对于江南来的大商人来说,这点利润对他们吸引力还不够,他们之所以蜂拥到龙口来说,正是吴孟辉说的是另一种原因:“老汤,你要这么想,你要到龙口进货,根本不需要事先腾挪几百两现银,只需要找谷小姐出具抵押担保,等货送到家,再支付这笔银子也不迟……”
“还有你货到了龙口这边,即使没有牙行,至少也要在龙口这边售卖一年半载吧?这一年半载之中不知要错过了多少商机,你只能坐守仓库之中,任由所有发财的机会一纵而逝,现在只要把货先押给谷大小姐,你现在就拿到货款回去进新一批的货……”
“还有,谷小姐与柳少觉得你的生意有钱途有前途,而你的银钱吃紧,他们同样提供了长期借款,而且利息并不高……”
说是利息不高,实际利息已经到了接近高利贷的程度,很多时候谷梦语提供的贷款利率几乎接近百分之三十,但是对于本时空的商人来说,这样的利息简直是低到不要钱的程度。
本时空的年利率普遍达到百分之五十甚至是一百之一百,而且还是按复利计算,谷梦语提供的贷款一般都在百分之二十上下浮动,而且还有下浮的空间,让很多原本只是来看一看的江南商人都决定把龙口港作为自己的母港。
由于长期受到政策压制的缘故,晚明商人手上的资金处于严重不足的情况,很多情况下因为资金严重不足,他们一年甚至一两年都只能完成一次资金流转,在这种情况头寸调度失灵是常事,不但因此错过了太多商机,而且资金稍一吃紧就会因为放大的恐慌情绪直接破产。
但是谷梦语提供的信贷、融资和其它金融服务虽然处于初级阶段的初级阶段,但对于这些长期犯上资金饥渴症的商人来说,那简直是天降福机,原本一年至多才能完成一两次资金流转,现在往往却完成三次、四次甚至更多,也代表成倍成倍的利润。
虽然增加的利润很多会落入谷梦语的手中,但是本时空商业竞争不激烈,只要头脑灵活又有足够的资金而且有一点点小小的运气,总有办法赚到银子,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现在龙口的金融竞争力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过了上海港。
这就是金融介入实业的威力,柳鹏与谷梦语能这么折腾,还是多亏了姚玉兰投入的两万两白银与财物,若非这两万两白银财物,龙口自身的现金流都十分吃紧,哪有能力向外大规模提供初级金融服务。
金融支持对于大规模贸易来说是至关重要,别说是登州这样的穷山恶水,就是第二次鸦片战争后的江南农村,一旦失去金融上的强力支持,就会出现“华人无钱买布,洋人无钱买丝茶”的窘迫地步,两败俱伤,产销两滞,整个农村不断出现破产农户。
而在太平天国以后,武汉作为九省通衢的重要城市,在很长一段时间经济处于低水平发展的怪圈,就在于本地只有几家规模很小实力很弱的钱庄,无法对上游的四川商人提供足够的信贷支持,而上海却能给这些四川商人提供所需要的一切金融服务,因此四川商人不再从武汉进货,而是直接从上海采购货物。
而这种金融服务对于农业社会的登州来说,简直是威力无比的催化剂,立即产生了剧烈的化合反应,现在不仅仅是登州府的商人,就是莱州府、青州府甚至是济南府的商人都跑到龙口来做买卖,龙口已经成了整个东三府首屈一指的商品集散品。
事实上,现在一位登州府的大商人如果没到龙口来做买卖,那他肯定处于被淘汰的失败队列之中,因为不管是资金与货源还是其它方面,他与其它商人都有了一种质的差距,短时期内或许可以稍稍维持,长期必然被市场淘汰。
吴孟辉这么解说,汤水建大吃了一惊,虽然他的眼光未必十分高明,但是他也相当清楚这种金融支持所能产生的能量:“我原本以为我跑了两趟龙口,已经对龙口有所了解,现在看来是连皮毛都算不上,老吴你既然这么说,龙口以后肯定会比县城这边更好,咱马上就在龙口把总店办起来!”
他已经全盘接收了汤水建的意见了,而吴孟辉倒是担心他的银钱问题:“老汤,这就对了!总店就应当搬到龙口去,只是龙口那边的地价确实不低,工匠的价钱更高,手上银钱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我想办法帮你周转下,再不行,可以找柳少与谷小姐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