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府城之前,柳鹏也把功课作足了,甚至比黄体仁带到登州的许多自家人还要了解黄体仁的细节,而他所说的正是黄体仁除了考中进士之后生平最得意的一件故事。
万历三十二年,黄体仁得中二甲第五十五名进士,按惯例这个名次足以进翰林院了,而且他也有相应的资源,当时他恰恰就给兵部侍李廷机家当塾师,李廷机当即建议他入翰林院当庶吉士,以后只要资历够了,就能备位天官,只是黄体仁给出意外之外的答复:“某老矣,不足以辱此选。门人徐光启可也”。
而徐光启正是黄体仁的门生学生,师生都同年考中进士,只是徐光启这次会试的成绩并不好,三甲第五十二名,根本没机会没资格进入翰林院,就是因为黄体仁让贤,才得入翰林院为庶吉士,继任翰林院检讨,接着步步高升,先在内务堂教习,又礼部荐修历谱,现在又奉旨监修国史。
在许多人眼中看来,只要徐光启稳步就班地走下去,中间不出差池,徐光启或许未必能够入阁,但是肯定能作一任六部尚书或是吏部小天官之类的要职,至不济也能混一个巡抚、总督的要职回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徐光启入了泰西天主教,但若非他是天主教徒,精习泰西算数、历谱,也不可能在官场上走得这么快。
大河有水小河满,喝水不忘打井水,徐光启在翰林院春风得意,黄体仁自然也会步步高升,万历三十八年,黄体仁明明已经到点了,按惯例六十五岁肯定没机会再往上走,却因为六年考满外放登州知府,而今年刚好赶上了三年一考、九年考满、京察的大年头,他这个六十八岁的老头子居然还能再进一步,成为一方道臣。
只是他与徐光启的这些过往只有黄知府自己有数,他不说别人自然不会提,别人不提就没有人知道他这件引以为傲的功业,因此总觉得有些落寞,等了三年终于来了一个知趣的后生小子,喜得黄知府脸带笑意:“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有我,光启也是前程锦绣,照样能封侯拜相!”
黄知府只然这么说,但是王道之却不怎么看,他跟徐光启一样,都是三甲进士,只是徐光启是三甲五十二名,王道之却是三甲第一百六十六名,但不管名次的微小差距,两个人的宦海生涯差距太远。
二甲进士可以进翰林院步步高升,三甲进士往往只能作外官,靠资历往上慢慢升官,往往一辈子也就是知府、知县到头了,就象徐光启明明信了泰西天主教,却公认以后大有机会入阁。
还有黄体仁,他明明把翰林院的位置让给徐光启,自己去刑事当个主事,但六年时间就有机会出任一府知府,可是王道之走到知府这一步却花了整整十二年时间,还是用尽了人情才谋到了这么一个知一府。
因此王道之在听柳鹏讲过这么一段故事,那真是大呼小叫连叫不公,而柳鹏也说出王道一的评价:“来之前王老跟我说了,他就是没有黄明府这样的明师益友,不然现在就不至于致仕在乡了,肯定也能当个首辅,黄知府德在当世,功在千秋啊!”
柳鹏这帽子戴得黄体仁都找不到方向了,他觉得这个后生小子确实会说话,当即说道:“贤侄,就别夸奖本府了,这么会说话,难怪万川兄视你为国家栋梁,跟我说说吧……万川先生有什么事情要托付给老兄!”
他既然是要离任的人,只要王道一的要求不过份,他都会尽量帮人家办了,只是柳鹏却说出了一个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要求:“那我就谢王老谢谢明府,小生是本府黄县副役,王老请明府帮个忙,让小生作个正役。”
一个正役?才一个正役!只有一个正役?
这是看不起知府大人,以为是他黄体仁纯是一介书生,上门来打脸吗?
黄明仁都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他可是堂堂的一府知府,马上放一任道员的大人物,而且王道一也是作过一任知府的大人物,居然会为区区一个正役的事情来求自己!
这太不把他黄体仁当一回事,这是在故意嘲笑他黄体仁吗?
平时专精考试的黄体仁当即失态,他瞪了柳鹏一眼,只是他很快就回过味来,这事恐怕不简单!
要知道正如他想的那样,那王道一好歹也是进士出身,放过一任知府,再不靠谱也不会不靠谱到这个程度,他甚至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贤侄,你说你叫什么?”
“在下是本府黄县皂班副役柳鹏!”
黄体仁想起来了,他最近几个月经常听到这个柳鹏的名字,有些时候隔着几天就有人提到这个小小的副役,也知道这小副役在黄县威风得很,风头据说快比得上班头、经承了。
但是再威风,也不过是县里的小人物,黄体仁管着登州一州七县,根本没往心里底在意,但是他觉得自己不得重视这个柳鹏了:“万川老弟让你来求我来,就是为了一个正役而已?”
别人来求他,至少也是县里的班头、经承,事实上调动班头、经承这样的小事,一般都不敢在黄知府面前开口,往往是更紧要更重要的事情才行,因此黄知府很快明白过来柳鹏与王道一肯定更有深意。
柳鹏却是不着不急,他拿起桌上的茶杯细细品了一口:“这龙井茶果然越品越香,明府老爷,今年万川先生想作笔小生意,需要我帮他打个掩护,一个副役不够用,因此非正役不可!”
黄体仁好歹作了三年知府:“正役的事我可以答应,只是万川先生想作什么买卖!”
看到黄体仁敏锐捉到了关健点,柳鹏也是笑了起来:“只是想收点山蚕丝,今年衡王府不肯到登州来收丝,咱们登州几百几千户养蚕人家就得活活饿死了,王老于心不忍,所以决定出来收点山蚕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