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三府用来拒绝均摊养马的最大借口就是东三府土质不行,不能生长牧草,虽然东三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这是一派胡言,但终究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可是衡王府若是把牛马摊派给黄县搞得路人皆知,那西三府就有均派养马的借口了。
说起了这些掌故,汤水建都是愤愤不平:“衡王府送过来的牛羊马匹,顶多三五年他们就可以捞回本了,搞不好一两年他们就把本钱赚回来去了,可咱们黄县的老百姓就要因此受苦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原来这地方本来就水深火恶,他们衡王府再这么挖地三尺,西三府的马又要分摊到咱们东三府来,咱们黄县的老百姓日子还能过不?”
自从禁海以后,登州府与黄县可以说是整个山东最贫穷最落后的地区,所谓“穷山恶水”、“远恶军州”不外如是,用水深火热来形容并不为过,连辽人南渡登莱赚碗饭吃都觉得难以承受,何况是衡王府这么挖地三尺毫不考虑后果的折腾法。
汤小五也是咬牙切齿:“是啊,官面的事情本来跟我们无关,可是衡王府这么干,是把我们黄县往死里逼啊,到时候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咱们这骡马店还怎么开啊?”
汤水建觉得汤小五说得太对了,骡马店生意好坏跟老百姓口袋里没有银钱息息相关,衡王府刮地三尺天怒人怨,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有银钱来住店,因此他愤怒地往桌上一拍:“没错,真要这么折腾一回,咱们这骡马店就要收摊了!”
衡王府挖地三尺或许只是切肤之痛,汤家老店若是关张,那大家就没了活路,一想到这个结局,在场的伙计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边有人嚷了一句:“你们也听到这风声了?你们开店的还有条活路,将店一收,回乡下继续摆弄庄稼也能活下去,可是我们运货的,恐怕就真活不下去了!”
说话的是骡马店的老主顾,常年在府城与黄县之间驾着一队马车、牛车运送货物的吴老板,生意做得不小,汤水建说道:“吴老板说笑了,我们就指望这家骡马店过活,汤家老店若是收摊了,大家就没指望了!可是您是大老板啊,生意肯定没什么影响,酒照喝日子照过!”
“哼!”吴老板怒哼一声:“他们衡王府的捞钱手段,我又不是没见过,说是把牛羊战马白送给我们,然后改口变成了寄养,既然是寄养,那每年就要我们老百姓交牛交羊交马,甚至要我们交牛皮、羊皮、马奶出来!”
这事是有先例可循的,弘治元年巡抚山东都御史钱铖曾经说过“东昌、兖州、济南三府人户,原领鲁府羊三千一百余只,为之饲养。今六十余年,纳毛至十余万斤,纳羔至六十余万只。人户逃亡垂尽,而每年一征毛,三年一征羔,为害未已。”
鲁王府把三千一百头羊交给东三府的民户饲养,然后每三年征收一次羊羔,每年征收一次羊毛,从鲁王府就藩到弘治元年之间六十余年,鲁王府靠着三千头羊的本钱,已经征收了六十万头羊羔、十多万斤羊毛,民户不堪负重纷纷逃亡,而鲁王府仍然是意犹未尽,想要继续搜刮下去。
至于养马之役更是残酷无比,整个东三府养马三万匹,其中章丘县养马最多,总数九百三十匹,嘉靖有人计算过章丘县养马之役的负担,养马九百三十匹,每年要上解马驹一百九十三匹,一匹马驹差不多是三十两银子,一年的正项支出差不多是六千两。
但这还是支出的小头而已,真正的大头出现在上解马驹的过程之中,养马民户得自己踏破千山万水把马驹送到太仆寺去,太仆寺却总是以形形色色的理由为难人,一定要收足好处才能收马驹。
根据嘉靖时人的计算,章丘县养马上的杂项支出高达两万两之多,比马匹本身的价值还要多出好几倍。
光是养马一项,太仆寺就要从章丘县吸走整整两万六千银子,章丘县自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大路上的集镇甚至连个布店都没有,要买布都得到县里或府里去买才行。
章丘距离省城济南不过百里,都被养马之役活活压跨了,何况是临山背海的黄县,也难怪东三府“畏马如畏虎,加马如加虎”。
因此吴老板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县里若不是交出来,那怎么办?只能对我们这种老实本份的商人动手,今年要交一头牛,明年要交一匹马,后年又要十头羊,就是金山银山都给他们刮得干干净了!何况吴某做的是小本生意,衡王府这么折腾,恐怕只要一两年就要家破人亡了!”
吴老板这么一说,大家都慌了神,有心人已经估算着按照吴老板的说法,一年下来,黄县到底要给衡王府上贡多少真金白银,只是稍稍算了一下数目,甚至还没算完,在场的人个个都是脸色发白,都觉得大难临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这该怎么办?”现在汤水建都觉得六神无主:“他们衡王府已经独霸青莱两府,何必把事情做绝了!”
“我看把事情做绝了的未必是衡王府,而是另有其人!”
说话这人的声音让大家都有些诧异,汤水建当即大叫道:“老谷,你怎么来了?这两天没吃苦头吧?”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曾经得意洋洋的粮铺老板谷泉英,只是今天的谷泉英怎么也得意不起来。
他脸上的掌印还没消不说,额头一片红肿,还披了一身学徒穿的旧衣服,看到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觉得自己都要无脸见人,不如直接找块石头撞死好了。
只是他也知道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自己若是真找块石头撞死,那只能是苦了他们,因此谷泉英很不自然地说道:“还好还好,没吃什么苦头,大小姐见我认了错,姑爷又帮我在小姐面前求了情,就放过我了,所以没吃什么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