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柳鹏到皂班来,根本不是为了白斯文那个白役缺,而是盯上白斯文原本差不多就能弄到手的副役缺,现在丁宫头也是按副役的级别来安排柳鹏。
现在的柳鹏直接管带两个白役,一个是他一个大院的武星辰,整个皂班公认的一扇门一堵墙,是个打硬仗的好手,至于卫果宣,虽然打不了硬仗,却是皂班里出名的滑头人物,主意极多。
柳鹏上面没有副役管着,而是直接向文秋宅负责,柳鹏虽无副役之名,却有副役之实,甚至可以明确一点,现在这个位置柳鹏只是过渡一下而已,只要一有机会他立马就能抢下副役的位置,所以文秋宅敢说“保你一个副役的前程”。
白斯文那个副役的缺,大家都眼热了好久,现在却是连声叫好:“老大英明!”
“老大,这事情办得漂亮!”
“小柳,还不谢谢丁老大!”
“柳鹏谢过班头厚爱,班头老爷有什么需要的,柳鹏一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眼见是个皆大欢喜的场面,那边突然有人跑过来报信:“经承老爷、两位班头老爷、沈老爷,常书办来了,据说县里出了大事!”
快步过来报信的不是别人,正是什么时候刚刚杀回皂班又不知道时候偷偷离开的白斯文,只是看到被黄知府亲自逐出来的白斯文还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皂班,大家暗中都有一种无语的感觉。
常书办是刑房排名第一的书办,仗着他与典史老爷换过金兰谱,平时一向“尊重”刑房经承,只是当了刑房半个家而已,柳鹏跟他接触过两三回,深感这位常书办是个极辣手的人物。
“常书办他来干什么?县里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正想着,那边常书办已经带着六七个帮闲赶了过来,只是原来是众星拱月的四大美人,现在齐齐迎出了公厅:“见过典史老爷!”
典史老爷也姓常,为了入乡随俗,还特意跟常书办换过了金兰谱,他一开口毫不客气地训道:“你们都挤在皂班这边干什么?县尊老爷有令,让我知会你们一声!”
别说四大美人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常典史就是把他们当下属训斥:“把事情给我办好,否则我与县尊老爷都饶不了你们!”
趾高气扬之间根本不把四大美人放在眼里,但他确实有这份底气,因为他是有官身的人。
在黄县衙门里,总共只有五个正经的官身,知县、县丞、主薄这三位老爷是有品阶的官员,而常典史虽然不入流,却是正正经经吏部铨选的杂官,跟吏员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阶级。,
何况常典史可是监生出身,到了黄县又换了好几次金兰谱,因此显得格外强势。
马经承他们虽然也算得上有头有脸,但终究只是个吏员而已,官吏殊途,因此常典史越是严厉训斥,他们越是小心,马经承小心地开口问道:“不知典史老爷有何吩咐?”
现在别说是一众皂隶,就是柳鹏都觉得十分好奇,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让常典史如此大动声势,常典史倒是直接:“也叫你们知道,府里传下话来,这段时日会有太监到登州来抢咱们的钱袋子!”
太监?
下面已经是齐齐吸了一口寒气,平时阴沉的沈牢头抢先问道:“来的是矿监还是税使?”
这算是问到关健点上了,万历年间宦官外出频繁,天下民怨沸腾,但是出使的中官也分为矿监与税使,比方说大方鼎鼎的临清民变,就是矿监马堂横行暴敛所引发的。
一听到要有内官到登州刮地皮,大家都不由暗生义愤。
虽然大家平日在黄县这地方没少干坏事,但是大家既在本乡本土,抬头不见低头见,刮起地皮来终究还有些节制。
但是京里的内官就不同了,他们出宫的使命就是为了搜刮金银奇玩,而且弄到一个矿监、矿使的位置极不容易,没有几千两银子是办不到的,一到地方上自然就要第一时间回本,因此搜刮起来可以说是毫无顾忌。
对于前些年的那一次矿监过境,马经承他们都是记忆犹深,不但黄县绅民受害非浅,就是他们这些公门中人受到极大的冲击。
矿监、矿使们是过江龙,他们可不管公门中人有什么难处,他们只看到经承、书办、班头捞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都有些积蓄,一开口索贿就是两三千两甚至上万两。
那时候就象蝗虫过境,甚至有一个书办在矿监追索之下被迫自杀了,更可悲的是,他自杀都没办法保全家人,至于底层的公人们,那更是苦得不能再苦了。
一想到这桩旧事,已经有人的腿肚子在直哆嗦了,有人轻声嚷嚷道:“太监们若是来了,我们躲不成吗?老子要到省里出个公差!”
宦官们纵然再强势,但终究不会常驻黄县,只要避过了风头,一切都万事大吉,但是常典史却打消了大家的侥幸心理:“听说这次来我们登州的那位中官大人,是以万金才谋得此缺,没回本他绝不会收手的,因此我代表县尊老爷叮嘱大家一声,除非上下一心跟着我干,否则绝无幸理!”
“以万金谋得此缺”,那么这位宫里出来的内官,不在登州搜刮个三五万两银子是绝不会收手,要知道他光回本就要上万两银子,进贡宫中也得上万两银子,中官自己落袋而安也得拿个万把两银子。
矿监、矿使出宫搜刮,肯定不会赤手空拳而来,手下那帮随从无赖手上至少也得落下一二万两银子才行,而所有这些负担,都会逐层转嫁下来,到时固然民不聊生,也肯定会官不聊生。
就算遇到一位难得的好矿监好矿使,人家身上照样背负巨大的创收压力,黄县地方最来钱的几条路子人家肯定直接拿走,连点渣子都不会留给大家。
一想到这一点,大家都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而常典史对这种情况深恶痛绝:“我跟你们说,这黄县的天是我常某人的天,这黄县的地是我常某人的地,这黄县就是我常某人的钱袋子,谁跟我的钱袋子过不去,那就是跟我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