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阳光下,一片空旷之地。锦衣卫校尉在不远处来回巡视,石成思虑再三,打定主意要与仲逸推心置腹。
“仲老弟,据我们的人探查,这一带较偏僻,事发后那些歹人既要躲命,还要顾及所窃的货物,没过多久便惊动了当地的衙门,只是他们封锁了消息而已”。
石成细细道来,这是他之前想过很多次:“据此,我判断他们在附近的村子里,有东西藏着,他们的人也走不远”。
仲逸没有应答,微微摇摇头道:“此事已事发多日,在朝廷没有明确旨意前,当地衙门也不好深入介入,朝廷钦差来云南,又是多少个时日过去了?”。
石成失望道:“这么说,那些歹人已经将所窃之物全部转移了?”。
仲逸笑道:“那你说呢?你是那些人,会眼睁睁的等着官府的人来查吗?”。
在锦衣卫的人看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无孔不入的情报,经过一番排查、跟踪、密探,甚至严刑拷打,几乎皆是如此。
这一套手法确实令人汗颜,老百姓对锦衣卫谈虎色变,大多也是因为他们秘捕和自己的刑狱,然这一套用完之后一旦再没有结论,往往也不再抱有希望。
当然,这一套下来后,几乎没有攻不下的人和事,但前提是抓住人,至少要有线索。
石成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显然他的这一套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仲老弟,你说叫我们锦衣卫都查不到的人,他……会是个什么人?”。
不知为何,仲逸突然想到了早在蠡县衙门是用过的一计——瞒天过海。
所谓瞒天过海,是为“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说白了是自认为准备的十分充分,经常见到的情景不再发生怀疑,反而会从另一个角度开始松懈。
而这种松懈,往往是来自内部,而这种结果会导致丧失最终的判断。
出了京城,这位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石成,竟然感到无苦恼,普通受了什么重大委屈似的。
仲逸只得安慰道:“石大哥万不可如此说,此事只因你们从京城敢来,一路之耽误不少时间,错过了最佳的侦查时间,不能怨锦衣卫的兄弟的们”。
锦衣卫的势力不仅仅在京城,眼线布满全国各地,至王侯将相高墙大院,下至人烟罕至但战略要地极为特殊之处,直隶一带有,偏远地区也有,云南也不例外。
一直以来,仲逸虽与石成交情不错,但他从不愿过多介入锦衣卫的事务,这一点从未越雷池半步。
譬如,他此刻自然不会问:“云南当地的锦衣卫当时干嘛去了?”。
毫无意外,此言一出必会有无数种回答,诸如“锦衣卫的人不是时时事事都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未必在事发现场,等等……”。
如此一来,石成恐怕更伤心了。
仲逸长长叹口气,不由前拍拍石成的肩膀道:“石大哥,此事还不明朗,我们再等等看,有些人之后自然会跳出来的?”。
石成急忙转过身来问道:“什么意思,难道老弟你有什么办法了?”。
仲逸笑道:“你想想看,若这些人真是山匪窃贼之类的,他们为何会选择驿站这样的公开之处,而且之后还留下驿站所有的人,这不是找死吗?”。
石成恍然大悟道:“你说,你是说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这些货物?”。
这一点,从京城来云南的路,他想过无数遍,只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以这样说,但也不全是”。
仲逸继续道:“这批货物事关铜铁、盐茶,还有当地土司送往朝廷的珍异宝,而得到这些东西已实实在在收了一把,但这也恰恰引发了震惊、朝廷的震惊、万岁的震惊”。
“震惊?”。
石成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可是,这些人为什么要弄这么大的动静,让这么多震惊么呢?”。
仲逸微微一笑:“是啊,为什么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呢?”。
石成立刻又急了:“仲老弟,我的仲大人,你不要卖关子了,快说吧”。
仲逸连连双手抱拳求饶道:“石大哥莫急,我们看看再说……”。
二人此说定,锦衣卫校尉来报:“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已从知府衙门出来,正从驿站这边走来”。
石成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知道啦,这个案子靠他们?还是歇了吧,之前遇到过多少大案,那次是他们的功劳?还不是仲大人……”。
说到这里,他向那名锦衣卫校尉挥挥手,之后便转身向仲逸道:“仲老弟,你快说,我们能做些什么?”。
仲逸双手后背,来回踱步如同师父凌云子的举止,这阵势倒确实让石成觉得更心里有底。
良久之后,仲逸转身道:“抓人”。
抓人?
石成哭笑不得:“嗨,还有这更简单的事儿吗?可是,我们要抓谁去呢?”。
仲逸依旧神秘道:“到时……你知道了……”。
天边浮云泛起,层层薄云略过,地面时暗时亮,如同一个个虚幻的斑斑点点。
广袤大地之,草木繁茂,偶有鸟兽越过,留下阵阵叫声,回音久久徘徊。
浮云散阳之下,鲜有行人路过,如同这片天下是无人之地。
几道身影缓缓而过,如同星星点点再现,无论如何移动都无人关注,一种难得的自由飘来,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别样的天地,俨然一副全新的感受……
陈家叔侄一案已告一段落,直到最终二人也没有弄清楚:陈覃怎么突然出现在黑金山?还当着这么多面都看到了?
再说到陈崔九也来过陈府找陈覃,简直亮瞎了众人眼:同样那么多人看到了,不用陶朔作证,所有人看的一清二楚。
黑金山的瓜葛、通往京城的书信、贩卖私盐的罪证……那场大火之后,仲逸取走了其一部分,剩余的皆在陈覃的身,逮个正着。
仅是两处的藏银,足足拉了很多马车,如同拉沙子般的沉重……
傍晚时分,仲逸再次回到眼课衙门,刑部和都察院的人想留他在知府衙门议事,仲逸则借口还有盐务要处理,等忙完这阵再说。
接下来的节奏又恢复了往常:知府姜飞越到处伺候着京城来的钦差,在他看来唯独这是一件最好的差事:眼下驿站之案还未告破,他这个知府一筹莫展,好在有钦差来顶这个雷。
案子最终能否被告破,取决于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他这个知府只要做到‘随叫随到,尽力协助’即可,无非要人要钱这些,反正之后有朝廷来认这个账。
届时,那怕是云南当地布政司向他补贴这笔银子,仅是按照账本的记录,他绝不会吃亏,那是一本厚厚的账本:粮草、马匹、兵器,连同诸位大人的吃住、出行,都记录的详详细细、分毫不差。
不过,令姜飞越最欣慰的莫过于陈家叔侄一案的告破,那怕是英勇千户所得了天大的功劳,他这个知府毕竟是出了兵马的,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到了,京城的请功书,岂能少的了他?
“走着瞧吧,云南这出戏还在后头呢……”,想到这里,姜飞越忙的更勤了……
数日一来,仲逸早已恢复了他之前的节奏:每日几乎都在盐课衙门呆着,闲来无事时也会到街走走,不过也是那些小摊前买些小吃,再是与摊主们说说笑笑一番。
衙门也有人对此议论纷纷,不过程默和肖大可早已想好了说辞,无非是:“此事自有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去办,岂能轮得到仲大人?眼下盐井之事正忙,盐户们离不开仲大人,盐课衙门更离不开仲大人”。
驻在城外五里处的英勇千户所将士,在结束黑金山之战后,再次陷入了安静,这种安静对有的人来说则是梦寐以求,而对无仗可打的将士们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
为避嫌,林宗武也只得大多时间留在营地,即便偶尔出城,也要先去知府衙门说说粮草马匹的事儿,之后再顺便去趟盐课衙门。
见到仲逸和仲姝后,他问的最多的还是那句话:“当时,你到底有没有问陈覃:兵书之事,到底是谁泄露的风声?”。
虽身为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林宗武对英勇千户所的兵马有绝对的调动权,但他毕竟不能参与审案,而兵书之事恰恰才是他最关心的。
此事仲逸已说过多次,无非是重复:“师兄,当时陈覃真的很清楚:他只是听京城的人说的此事,但此事在京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追查下去毫无意义”。
仲姝早已为他准备好饭菜,也不由的劝说他一番:“刑部和都察院的钦差说了:但凡名单所列之人,他们到京城后都会一一向万岁禀明,再说书信佐证,陶朔当时也确实一直盯在管家身后,你放心吧……”。
这日午后,街行人一如既往的热闹,尤其茶馆酒楼之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闲人,这些人又哪里的来的这么多的闲暇?
夏日的天气依旧燥热,这个时节生意最好的莫不于茶馆,一个硕大的茶壶架在红红的炭火,那怕是头冒着阵阵热气,坐在一旁也是开心的。
当然,若是再来点瓜子点心什么的,那更了不得了。
“哎,你们听说了吗?朝廷还有派兵马到我们云南来,怒江驿站被劫一案,远不止此啊……”。
说话的是一个瘦高个,此人倒是经常在一带出没,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儿,不过这种人往往有一个特点:嘴巴特别能说,说的没边了。
但凡这种情形,说说的便有听的,说的越带劲,听的越入神,最传神的莫过于时不时的有人插那么一两句。
‘兄弟,你这是哪里的消息?朝廷不是已经派了兵马在城外了吗?那英勇千户所的将士在城外,他们可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忠勇之士,还派什么兵马?’。
人群立刻有人回应:“对啊,还派什么兵马?”。
那人笑道:“看你们说的,这次驿站别劫一案岂是那么简单,你们听说了吗……”。
此言一出,立刻有不少人围了过来,那人欲言又止,最后又摆摆手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我们还是喝喝茶、喝喝酒得了,别的事儿,还能管得了吗?”。
“切……没劲”,众人又向放开的松紧一样,各自散了开来。
这时,人群一名胖乎乎的年起身道:“兄弟,你这没有意思了,闲话闲话,那说那了,这又不是公堂之,大家当消遣了,干嘛憋着屁不放?”。
“呵呵呵,不放……好难受啊……”,众人又是一阵窃笑,眼看一碟瓜子这么被干掉了。
那年男子豪气道:“咱们都是街里街坊的,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今日难得一聚,晚在旺角酒楼摆一桌,好酒好菜尽管,算我的……”。
众人立刻起身施礼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又要让爷破费了,不太好吧?……”。
一桌饭菜能换个‘爷’来当当,不知是银子值钱了,还是酒太让馋了。
那瘦高个尴尬一笑,不由的摸摸后脑勺,一种‘放出来’的感觉:“既然是这样,那我向大伙儿说说,听说啊,这是土司的人自己演了这么一出,这些东西压根没有被劫……”。
这一说,所有人炸开了锅:既是这样,他们这不是欺瞒朝廷吗?
“哎,你们说说,朝廷会不会派兵来对付……土司……”。
这么一说,好多人立刻闭嘴巴,大家各自喝茶,新来的一盘的瓜子立刻见底,晚的酒菜还用吃吗?
人群立刻换了一个话题,不过大多还是吃吃喝喝的事儿,那瘦高个连同两名年轻男子趁机溜出了人群……
茶馆楼下,一个拐角处,那几人满心欢喜的进了一条巷子,只听一声嘀咕:这下我们又能领不少银子了吧?
不远处数名锦衣卫校尉早候在那里,为首的百户嘴角微微一扬,脸皆是不屑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