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羊腿、羊汤之类,我暂时吃不下了,这个季节总归是有新鲜菜蔬的”。
出了大通客栈,仲逸看到街各酒楼门前店小二忙着揽客,不由的微微皱眉向程默说道:“那怕是简简单单的拌菜、配菜也行”。
如此一说,程默竟然连连点点头:“我也正是此意,再有干饼、米粥更好”。
水土不服,这是古来有之,不管一个人表面适应陌生环境多么厉害,但总得要问问你的胃。
换个地方能睡得着不算本事,或是真的劳累所致,但能吃的下去,那才是真的够厉害。
腹饿,望着饭菜却吃不下去,真的很无奈。
去年抗倭之时,仲逸初到东南福建时,一度因饭菜不合口而感到不适。
还好总兵官俞大猷带兵多年、经验丰富。他命伙房根据军士的出生地不同而区别对待,军有来自各地的厨子,这才解决了大家的大问题。
同样的食材却因不同的地方而做法不一,拿烤羊腿、炖羊肉、羊汤之类来说,京城也有同样的叫法,但做法不同。
这其既有当地厨子手法不同的缘故,也有食材、佐料的缘故。
做法不一,恰恰是为了迎合当地人的口味,这是一种极其正确的做法。
对一个喜欢吃醋的人来说,没有醋的话,其他食材再好,他也会觉得索然无味。而对不好这一口的人而言,再好的醋也是多余,这是很正常的。
作为当地最大的衙门,辽东都司衙门,也有来自北直隶一带的军士,连同山东、江苏的,所以街还是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饭店,那怕是少了一些。
“再仔细找找,一定会有的,听听门口店小二的吆喝声,能判断大概”。
仲逸向程默吩咐后,不由的转过身去,身后的几名锦衣卫校尉,正在人群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应该也‘饿’的差不多了吧?
今日锦衣卫随护的人共五名,这是当初他们的百户南栖原吩咐过的:没有什么紧急情况时,可以轮流随护。
如此既能保证仲逸身边随时都有人保护,更能让锦衣卫的兄弟得以充分休息,以备遇有紧急情况时,可派大用场。
这十人当,有一名总旗、一名小旗:十人共同出发时,由总旗统领,而分成两队各五人的小队时,其一队便由那名小旗统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将’有兵,算是很精明的做法了……
“现做的面条、现做精美炒菜、现拌凉菜,有酒、有肉、有大蒜”。
行至街边一处拐角时,程默终于停住了脚步。
这吆喝声,果真别具一格。
“伙计……,你这里……有面条?炒菜?还有大蒜?”。
言语间,程默竟然踮着脚尖,向里望去。
那店小二微微一笑,下打量一番,前一步道:“二位是打哪儿来?保定府,西安府?还是京城而来?”。
程默呵呵一句:这有什么关系吗?你们这里北直隶、西北的人多了去了,你都能认的出来吗?
‘是是是,那倒是’。
店小二急忙弯腰,笑脸相迎道:“二位打哪儿来,与小的无关,不过小店的饭菜与二位有莫大的关系了”。
这,绝对是一个聪明的店小二,这眼力劲足够说明:看不穿你的心,能看穿你的胃……
‘仲大哥,这饭菜还行,炒菜的做法也大致如此,看看别人正吃着不错……’。
程默搬来一条长凳,示意仲逸先落座,自己则开始点菜:两碗面条、一份青菜汤。
末了,他刻意强调:要纯纯的青菜汤,饭后再,再来一盘拌菜,也是一样的标准。
吃得饱和吃得饱是两码事,尤其在二者难兼顾时,选择都很难。自从随军以来,因条件有限,程默虽然觉得羊肉很油腻,但确实不是很‘饱’。
“这些?”。
那满脸笑意的店小二似乎有些失望:‘还有各种炒菜,美酒,要不要来点?’。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仲逸觉得很是有意思:人家都点了两大碗面条了,还能吃的下别的吗?
要是想卖个好价钱,不要以主食为特色,除非你的主食足够的贵。否则,再想多赚银子,剩下的只有浪费了。
“这些银子都是你的了,看着,做好一点行”。
仲逸吩咐一声,程默已将银子递到店小二面前。
沾着‘仲少东家’的光,程默早已学会了出手阔绰,尤其类似在客栈、酒楼这样的地方,多给银子往往能带来很多便利。
有的时候,要最快、最直接的方式拉近‘距离’,没有银子更有效的了。
“啊呀,我说今日天气如此的好,走路都神清气爽,合着是遇到贵人啦”。
那店小二小心翼翼的接过银子,再次笑容满面道:“客官绝对是有眼光,本店的饭菜绝不会让你失望的,等着瞧好吧……”。
“店家,每人一碗面,其他的看着,不会少你的银子”。
说话的是锦衣卫的人,他们刻意找了一个更为僻静的地方,分别在仲逸的两侧,尽收视线范围。
这随护架势,确实足够专业。
细细打量一番,这个饭店划算不错,店内收拾的干干净净,布局也很宽敞,现在距离饭点还尚早些,但一楼的桌椅前,已有不少人前来光顾。
进门后靠墙一侧便是一张柜台,一个年男子站在那里,低头扒拉着算盘,无论客官们进进出出,似乎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这名年男子显然是女真族人,看他的服饰能看出来,他长得等个子,微微有些发福,表情有些严肃。
不用说,此人应该该店的东家,至少是个掌柜这样的角色。
店几个店小二,楼楼下都有,要说最能说会道的,还是之前指引众人进屋的那个小伙。
“面条两碗,好的精美炒菜,美酒两壶”。
不大会儿的功夫,饭菜便端了来。
“我们东家说了,二位客官喜欢清淡一些的饭菜,送你们两份青菜汤”。
店小二特意说道:“其一份是我们当地的野菜,听郎说,经常喝对身体有益处”。
程默连连点头,却早已开始拌起面条来,那个香啊,似乎其他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果真是个会来事儿的店小二,本给了他那么多银子不用找了,他还是弄出来个‘赠送’、有益身体的说法来,反倒令人觉得贴心许多。
“小二哥,我怎么看着店里你跑的最快,最能说会道,你们东家与你是亲戚啊?这么卖力”。
仲逸缓缓将饭菜接过,不由的笑道:“我打小随师父走南闯北做买卖,也算是去过不少地方,这么卖力的伙计可不多见啊,东家还不主动给你加工钱?”。
银子的力量,仲逸那一句‘多余的银子不用找了’,自然能与店小二套的近乎。
要了解当地的真正风土人情,像店小二、轿夫、资深农户、衙门杂役等,是最合适不过的。
“嗨,多谢这位客官的好意,你随师父走南闯北,小的我也是一样的”。
那店小二笑道:“我们东家也是我的师傅,小的时候家穷,是师父收留了我,还叫教会了手艺,我可以做好几道拿手好菜,人手忙不过来的时候打杂,什么都干,工钱倒是其次,人嘛……做事不能忘本……”。
此言一出,店小二毕恭毕敬的样子,仲逸觉得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这一番话,说的听,尽管没有太多的华丽的措辞,但确实是那么个理儿。
‘哪位?柜台前扒拉算盘的,是令师?’。
仲逸抬抬头向柜台的那名年男子指指。
‘是的,那是小的师父,平日里话极少,原本是做当地特色饭菜的,后来因为在北直隶一带呆过一段时间,回来做那里的饭菜了,这里有很多南边的人,生意到还是可以’。
店小二说道:“看着我师傅话不多,也是板着个脸,但其实心肠挺好的,看到那些可怜之人,会主动少收银子,甚至白送,虽然只是一碗面、几个饼什么的,但时间久了,也是不少的一笔开支”。
有意思,原本只是习惯性的打听几句,为自己在辽东接下来的日子找些便利而已,没想到却问出来这样一对‘师徒’来。
很明显,这个年男子是女真族人,他不卖当地的饭菜已算是另辟蹊径了,还有如此好的心肠,常言‘商人重利’,他确实算是独树一帜。
“看样子你们应是女真族人,但为何能将大明话说的如此利索?这倒是很难的”。
仲逸干脆放下筷子,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方才听有熟客叫你们东家是‘老陈头’?这是怎么个说法?”。
如同当初的阿帖木尔、铁吉台等,女真族人的名字,自然有他们的特色,这再正常不过。
店小二笑道:‘这又何难?我们在北直隶一带生活过很长时间,你们那边的话都会说’。
关于这个‘老陈头’的称呼,倒是有个说法。
“嗨,这都是我们东家的人缘好,长得显老些,像个小老头,平日里有不少熟客开玩笑:说他应该是姓‘陈’,是沉默的沉,只是没有那个姓,所以大家都叫他——老陈头”。
店小二笑道:“起初也没在意,后来叫的人多了,我师傅也默认了,至于他的真名,大家反倒不多提了。当然,这主要指与来这里吃饭的人”。
末了,他补充道:“小的也是,人家都叫我喜子,人见人爱的样子……”。
这个‘老陈头’,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喜子?算不算是自恋?
见仲逸还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喜子不由的问了一句:“客官是做什么买卖的?不会是为各家酒楼、饭店供送什么食材吧?我们这里经常有打听东家的,是为图个便利”。
仲逸微微摇摇头:“如今这买卖……,难做啊……”。
“那不打搅客官了,一看你是做大买卖的,快吃吧,一会面不好吃了”。
喜子向柜台望望,不由嘀咕了一句:“这几日,我师傅心情不好,该要责罚我了”。
仲逸急忙问道:“敢问小哥,你家师傅所为何事不开心?”。
已经走出两步,喜子不由的叹口气:“还不是因为师傅家的掌明珠嘛,不学骑术,偏偏要读什么诗书”。
“不说了,师傅正生着气呢……”,喜子点点头,去忙他的活计了。
不学骑术,要读诗书?
这因为这,竟然还要生气?
仲逸突然觉得,这个老陈头,并不是真正的另辟蹊径,在有些事情,还是与他人并无多少差异。
“仲大……仲大哥,你只顾着说话,面都凉了”。
当仲逸再次转过身时,却见程默已放下了碗筷:属于他的那一份,已经吃了个精光。
还真是饿坏了,这速度,简直了。
“把那个青菜汤喝了,对身体有益处”,仲逸这才准备动起筷子来。
程默连连摇头道:“都喝了两碗了,留点肚子,还想喝点酒呢”。
仲逸白了他一眼:喝一杯,留着晚喝,忘了我们的差事了?
面确实没法吃了,程默又不得不向店小二喜子要了一碗,仲逸在不经意间,却想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儿。
这件事,似乎刀剑攻城略池,更为重要……
当新做好的面条端来时,他这才觉得自己:也确实需要好好吃一顿了。
再看看两侧的锦衣卫校尉,他们早已放下碗筷,只是慢慢的饮些酒,来打发时间而已。
味道不错,怪不得程默如此狼吞虎咽,而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却也只好慢慢品尝了……
不多时,店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不少人将脸迈过去,看看热闹。
片刻之后,门外走进一行数人,直接向柜台的年男子而去。
与此同时,两侧的锦衣卫校尉立刻警觉起来,四下打量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仲逸这边来。
‘去,看看热闹,是怎么回事?’。
仲逸向程默吩咐了一句:“不要轻易出头,更不能表露身份”。
末了,他再次叮嘱道:“向两边的锦衣卫的兄弟递句话:没有本官的准许,不许轻举妄动”……
‘这??这样的采,还想要银子?你们这不是讹人吗?’。
见有人向柜台围来,一向不多言语的老陈头,终于是开口了。
很快,最得力的店小二喜子,也来到他师傅面前,一副‘保驾护航’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