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仲逸便匆匆回到家,宋洛儿唤丫鬟桂儿为他呈刚刚煮好的鸡汤,仲逸摸摸冰凉的耳朵,心却是阵阵暖意。
“哈哈哈,沈大哥还真相信罗勇的话了,因为人家不会说话,你们……”,听完仲逸的一番描述后,宋洛儿不由的笑出声来。
冬日长夜漫漫,晚饭后丫鬟桂儿回到自己屋,仲逸却与他的两位“女幕僚”说起这眼下搜城之事。
宋洛儿对此不甚了解,她也不着急表态。
当然,一向书卷气息浓厚的洛儿还有另外一层心思:早听仲逸说他这位师姐的谋略与他不相下,如今她是想亲眼看看她的这位阿姐到底有多厉害。
仲姝没有洛儿这个心思,此事她早有所耳闻,蠡县不济南府,大事小情的,很快便传的人人皆知。连她这个仲先生的阿姐,也被县衙的人问过,好在她有户册,也有仲逸这个证人,这才过了一关。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她只是个女子。
如同在凌云山,无论所遇何事,必须形如止水、面不露色,此举确非寻常人可见。
片刻之后,她起身微微道:“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宋洛儿一脸茫然,却见仲姝继续道:“不知师弟所言关闭城门是否此意?”。
果真是一师所教。
仲逸前为宋洛儿递一杯热茶,他笑道:“娘子莫急,听阿姐把话说完”。
仲姝继续道:“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各都司、卫司在通道、要塞、码头皆有设卡。深山老林不会处处布防,但码头与河岸的守卫想必更多,如此一来,蛰伏下来的流寇自然不会铤而走险,他们必定还在各州、府、县滞留,只不过他们藏身之地一时不被人察觉而已。
他们之间必定有某种联络方式,此刻应该都到一起了吧?”。
仲逸摇摇头:“师姐,他们之间有一定的联络不假,但要是说聚到一起,恐怕还不至于吧?近日各地有城门的早已将城门关闭,没有城门的早已设了守卫,要见一面谈何容易?”。
仲姝笑道:“这批倭寇既能来我大明蛰伏数年之久,想必他们的胆识与才干也非常人可,那小小的城门与城外的守卫岂能奈何的了他们?”。
仲逸心一惊:原本只知道沿海岸一带才是重点布防之处,事发之后,朝廷下旨沿海一带短期之内片帆不得下海,若是在地面找船再下海,下海之后又无人接应,加之如今北方进入隆冬之季,若是没有遮风挡雨的大船,仅凭一条小舟是断难远行的。
如师姐所说,这些蛰伏下来的流寇必定通过一定的联络方式聚到一起,如此做既可以做到相互照应,更会在关键时刻做个了断。
“没错,越是在这种情势之下,他们越要这样做”,仲姝重复道:“待时机一到,便可一举擒之”。
尽管师姐也这么说,但仲逸还是心有不安道:“师姐,此次我们能成功吗?樊知县力排众议听从了我的主意,况且此事关乎我大明之威,容不得半点意外”。
在其位谋其事,仲逸此举并不意外,但仲姝却并不安慰他,而是默默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事关多个州、府、县,能不能在蠡县发现他们的踪影要看天意了”。
宋洛儿一副认真品茶的样子,心却想着那个叫凌云山的地方: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竟能出这等非寻常之人?
想起那日仲逸在自家房看着那副高山流水之画的神情,此时她觉得这茶都已变味了:看来仲姝在仲逸心的位置是永远无人可替的。
……
数日以来,各地在一片声势浩大的搜捕声一无所获,之后其他各地皆已缓缓打开城门,除了严格在各处设哨设卡之外也没有什么新的举措了。
各级衙门的官吏皆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好在大家都没有搜到流寇的影子,如此一来,虽说是没有功劳,但起码也丢不了性命:反正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结果,朝廷总不能把他们都杀了吧?
与其他州县不同的是,蠡县关闭城门的时间半月有余,城百姓怨声载道,更有一些外地客商无法支付客栈的酒菜住宿银子,他们只得来衙门撒气:若是没有个说法,他们死活不走了。
樊予对此早有防备,他只得吩咐客栈东家让这些外地客商继续住下,至于吃喝所用银两全部由县衙供给,并承诺会尽快打开城门。
如此一来,好多人便如法炮制,其不乏当地的一些住户,樊予只得命沈尘一一核实身份,如确因此次关闭城门而造成不便者适当发些补助之银,若是冒名顶替者则严惩不贷。
另外县衙在城搭棚施粥,此举既为安抚一些乞丐流民,亦可借此将一些闲散人等聚在一起便于核实身份。只是考虑到同样有人冒名来吃闲饭,樊予只得命人合理分配米粥的的稀稠度:既不能饿死人,也不能让吃的过饱。
如此一来,那些原本不缺吃食之人便觉得索然无味,自然不会来浑水摸鱼。
煞费苦心,总算是将城的民怨压了下来,只是樊予此刻心情如城百姓一样,他们都希望尽快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关门大战。
这日午后,樊予接到知府衙门的书:布政使在各地巡查,后天便到蠡县,望他全力做好迎接准备。
得知这个消息后,樊予是既兴奋又害怕:布政使难得来蠡县一次,若是能当面向他禀明自己在蠡县的所作所为,便可加深布政使对自己的印象,历年吏部的考核都由各地报到布政使司,然后再由布政使向朝廷举荐,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眼下有两件事却令他高兴不起来:邹家之案因为邹荫的关系,之前所谓的香雪等三人是被冤枉的,此时虽将邹荫押入大牢,但毕竟没有结案,刑狱之事虽由按察使司管束,但作为宪,一旦吴绍然问起来,他可如何回答?
而最为当紧的还是这搜捕流寇之事,根据仲逸的主意,蠡县采取了与其他州县截然不同的做法,若他们的计划最终能实现倒也罢了,毕竟差事办成了,他们才不问过程呢。
樊予想着:此时距离打开城门的时间还要有十日之久,若是布政使大人命他即刻开城门,那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知县宅内木炭火烧的正旺,樊予却焦急的来回踱步,片刻之后他的额头竟冒出汗来。
这多半是吓得吧?
“妈的,事到如今,只能试一试了”,樊予咬咬牙,横下心来要设法实现的自己的计划:若此事能成,则在所有州县,他必定是夺得头功,到时头再将邹家之事追查下来,他才算是真正的功过相抵了。
樊予差来所有属员,他走大堂再次令道:“马组织所有人手将蠡县城内下下打扫一遍,城那施粥之处改到城南僻静小院,闲杂人等全部各安其所,不得随意街,不得随意喧哗,至于那些暂时滞留在城的外乡人,安心呆在客栈便是”。
一声令下,一时间,城所有差役全部街,见叶便扫,见土便铲,不到半日的功夫,大街小巷处便是干干净净、井井有序,相以往,此刻完全是焕然一新。
两日后,布政使吴绍然如期而遇。
樊予率所有属下官吏到城门口相迎,但城门口却加设了守卫,同时将闲杂人等驱离出入口附近,看样子只要布政使一行进城后,他会立刻将城门关,绝不让一人进出。
吴绍然撩起轿帘向外望望,只见城门口守卫森严,附近却无一人进出,他立刻明白了其之意。
众人来到县衙后,樊予急忙请吴绍然座,而后他立刻再行参拜之礼:“下官蠡县知县率县衙所有属员聆听宪训示”。
作为平日里习惯对知府、知州都呼来喝去的布政使大人,吴绍然岂会将他这个小小的县令放在眼里?
只见吴绍然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底下众人不知何故却是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这时,布政司王参政急忙向他奉一杯热茶,吴绍然轻轻用杯盖压着茶叶,而后微微抿了一口,这才将茶碗放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才慢慢悠悠道:“此次搜捕流寇之事,朝廷十分重视,为了督促落实各地的差事,本官亲自到各地巡查,今日到了你们蠡县”。
樊予毕恭毕敬的低头等着训示,心里却想着:你倒是快说啊,照这个样子下去,估计很多人要站不住了。
吴绍然却依旧不慌不忙道:“蠡县关闭城门一个月的壮举,本官早接到保定府来报,今日一见,果真明不虚传,只是不知道成效如何?抓到几个流寇?”。
樊予心一惊: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若是真抓到,早报到布政司了,还用的着在这里受这份气吗?
心里这么想的,话到嘴边却成了:“现在还未抓到流寇,不过下官打算……”。
吴绍然怒道:“还未抓到?你们将这城门一关,万事大吉了?弄出个详查、严查的样子,结果呢,流寇没抓到,还想落个办差最用心的美名是不是?”。
樊予刚欲回话,却听见一声清脆的茶碗落地声,好在瓷器溅起的碎屑没有飞到他的眼睛里。
众人耳边却是传来了瓷器摔碎之声更刺耳的声音:“城门紧闭?连个鬼影都查不出来,城外呢?各个村庄呢?那些倭贼不会躲在那里吗?”。
末了,吴绍然的声音突然压低许多,却是轻轻甩了一句:“我看,你这个知县是不想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