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除了牛城端坐在桌案后,也唯有薛母坐在一旁,其余人便是连个座位都没有,一个个立在那里,齐刷刷望向牛城。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一个赌字可是害了不少人家破人亡,我不喜欢。”
牛城手置桌上缓缓开口,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眸扫过众人。
其他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也唯有潘虎一脸便秘般的为难。
伯爷不喜欢,那赌坊自然是不能继续开了,可城南区域就是外城最为杂乱的区域做别的也没什么赚头,比不得秦淮岸边的乐坊勾栏,更比不得内城高大门房的典雅官窑、食肆。
他自己又识字不多,也没其他的本事,全凭着昔日战场杀敌的彪悍和手下一群退役的士卒才撑起了这赌坊。
可伯爷既然不喜欢,那定然是要换个营生的,他绞尽脑汁思索着,却找不到个头绪。
“秦楼楚馆那些皮肉生意,我也不喜欢。”
牛城再度一句话,这下子轮到那五个老鸨纠结了。
至于临香阁的媚娘本就不喜自家的乐坊有姑娘做那皮肉的买卖,可为了生存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是为了临香阁内那几十号的大小清倌们,也是无奈。
有牛城这话出口,她那万年不变的冰霜脸,竟好似融化般变得温和许多,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与窦艳君对视一眼,看到的是彼此眼眸中溢满的喜色。
“伯,伯爷,咱这五家青楼三百多个姑娘,可大多没什么本事只靠着讨好男人过活的,您若是要……。”
一个老鸨实在没忍住,可她的话刚说到一半便被身旁的老鸨捂住了嘴,终于没有继续说下去。
开玩笑,这样说好像伯爷就凭自己喜好做事,就没考虑过自家青楼姑娘们能做什么似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敢乱说话,万一惹怒了伯爷可是没好果子吃。
若不是身旁老鸨觉得大家相处时日长了,可没人管她是不是在找死。
“怎么,不做皮肉生意就活不了?”伯爷没说话,她窦艳君可是不惯着这帮她一直看不上眼的老鸨们,毫不客气地接着说道:“大不了让薛同思安排你们卖盐,好歹也饿不死她们。前几日不是许多姑娘说卖盐比在楼里赚得多,这可不是正好的事吗?”
这话夹枪带棒可是把五个老鸨气得脸涨,其中一个老鸨看了一眼好似看戏般不发话的伯爷,反正这是窦艳君又不是那动不动就敢玩命的媚娘,自己又怕个啥?
她望着窦艳君驳道:“你当我楼里的花魁是摆设?那一夜千金的买卖你卖多少年的盐能赚来?你一个乐坊的清倌人,不知道那些苦难姐妹的辛苦就不要乱说话,听候伯爷吩咐不成吗?这么多嘴多舌。”
“不就是千金吗?”窦艳君不屑地撇了撇嘴,“我一曲琵琶也不是没赚过千金,有什么大不了?”
“说这话,那你临香阁不一样有卖皮肉的吗?你倒是清给我们看看呐,装什么清高?”
老鸨这一句阴阳怪气,瞬间惹恼了媚娘。
只见她的一张刚刚缓和的脸瞬间冰冷,转头望去,那深邃美眸如万年寒冰刺骨,直接将几个老鸨吓得忍不住退了半步。
这仙女般的娇小女子,可是人如其名,在许多人眼中,那骨子里的霸气比之昔日大唐女帝也是不逞多让啊。
连一旁彪悍壮实的潘虎都忍不住想要后退,也幸好牛成在他不愿落了下乘,强忍着没动,只是那腿还是不自觉地晃荡了一下,媚娘的强势地步可见一斑。
“呦,有故事?”牛城眉头微挑,笑望向媚娘,“说来听听?”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媚娘转过头,望着牛城语气缓和了许多,“昔日潘虎酒醉闯入临香阁的事伯爷是清楚的,当晚小女子去寻仇了,也就这么点事儿。”
“不止吧?”牛城笑着摇了摇头。
一年多前,潘虎醉酒闯入临香阁想要非礼窦艳君,那时他正在听窦艳君弹琵琶,也是自己制止了潘虎。
正因为那一次,牛城顺便安抚窦艳君,才发现这女人竟颇有些独特的想法,这才将她收归麾下,并顺手将生意惨淡的临香阁一起买了下来。
不过,媚娘这般绝美,却身形娇小的小女人,想仅凭自身的冰冷和气势,想要让潘虎怕她,可绝非简单的事。
这可绝对不是这么点事儿就能说得过去的。
“那个……。”潘虎仍有余悸地望了媚娘一眼,见她没有看过来方才继续说道:“她那次是拿着两把剁肉的刀杀到了赌坊,把赌坊的人都赶跑了不说,还砍伤了我三个手下。”
话到这里,他本不想说自己的糗事,可见牛城仍是望着自己也只能无奈继续说下去。
“伯爷,这若是在战场上,我手下这群人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杀了她,可问题是咱开赌场为了赚钱,总不能大庭广众下杀个女人呐。
后来,兄弟们跑来我家把事情一说,我也是气急了提着刀就到了赌坊。结果她竟然没走,两把剁肉刀在手,就站在门口等我。
我寻思一个小女子又能把我怎样,吓唬吓唬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就抽了刀虚晃着砍了一下,她还就不要命地冲了上来。那一刀是砍了个正着,她就好像不疼一样反倒还往上冲。
伯爷,隔您说就这么大个小事,至于连命都不要吗?
可她看上去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比那帮海盗倭奴还凶了百倍,愣是最后被我砍了两刀,还反手给了我一刀,那一刀可是险些要了我的命。
从那以后,我可不就躲着她,谁知道她会不会冷不丁又抽出刀来拼命!”
潘虎说完,忍不住又瞧了媚娘一眼,这才长吐了口气。
“啧啧,你倒是真厉害!”牛城忍不住砸吧两下嘴。
他是真没想到,这娇艳欲滴,勾人媚眼,总挂着张冰霜脸却才不到二十的少女,竟是脾气火爆到敢拿刀跟潘虎拼命。
那潘虎身高可是接近一米九,高了她可是一头多,块头也是够大,装下她两个都是可以的,就这样彪悍的模样和吨位,她是真敢呐!
她也不掂量一下,若是潘虎动了杀心她还哪里有命活?
“人活一口气,若是阁里你情我愿的事,我自然不管,若是有人欺负我阁里的姑娘,那就必须付出些代价。”狐媚般的人儿一张嘴可是彪悍到牛城都要竖起大拇指,配上这清脆动听的声音倒是真有几分想象中女帝君临天下时的霸气。
“你们又为什么怕她?”牛城转头望向五个老鸨,颇有兴致地问道。
五人互望彼此,终于最为年迈的老鸨开口说道:“那是四年前,当时媚娘才接管临香阁,生意差得很,许多青楼便变着法地从她阁里撬人。
为了这事,她一连去了三家青楼砍伤了七八个人,闹得整个秦淮岸百余家青楼都吓坏了。
官府捕快赶到将她抓了,府丞判了她三十大板,又在牢里关了六个月。
本来我们以为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可六个月后,她从牢里出来直接回临香阁拎了两把菜刀,就又开始找一个个青楼算账。
这各家青楼虽然没有什么武器,但看家护院的都有几个,寻思着她身上的伤都没好利索,衣服都破烂地带着血,暴打一顿她也就蔫儿了。
可谁承想,她比上次还疯!
被打了也不喊一声,就拼命地砍呐砍呐,到最后杀红了眼是逮谁砍谁,把整个秦淮两岸四条街砍的一个人都不见。
当时,那地上到处都能见到血,也分不清是她的还是被她砍的,反正瘆人的很,许多楼里的姑娘都吓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梦里都在拼命地逃。
后来,捕快找到她时她已经晕死过去了,可就那种情况下愣是把一个抓他的捕快砍了个半死。
本以为她这次命也就到了尽头。毕竟身上旧伤不轻,又挨了无数棍棒拳脚,又流了没数的血,可她就是命硬地活了下来。
原本,有人还想杀了她,寻思着事情再闹下去怕惊动了皇上。
可偏偏这事儿还就传了上去。
太子主事六部共议,那些从临香阁撬人的都被罚了许多钱银,同时也赦免了媚娘。
从那以后,可就真没人敢惹她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谁会嫌自己命长?
这动不动就动刀子拼命,倒也是成了临香阁的特色,没点胆子的可是都不敢靠近的。”
老鸨说完,本来一直听着的媚娘却冷冷接道:“秦淮两岸无论乐坊、青楼,所有的姑娘都是签了卖身契的。
卖身契还在我阁里,你们就敢抢我阁内的姑娘,连跟我商量一下都不曾,还把许多清倌人带去做皮肉生意,砍你们有什么错?
若不是应天府尹乱判,会有三十大板和六个月的牢狱?这背后你们又使了多少银子?
我被放出来后,阁里姑娘又走了大半,连好好的临香阁都被你们打砸的到处狼藉,这仇若是不报那我媚娘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话说完,媚娘突然用力捂住嘴,只是一阵剧烈咳嗦身体便是一软,那捂嘴的手缝间猩红血液流出,豆大血点如雨滴落在地面瘆人刺眼!
牛城面色瞬间阴沉,抬头喊道:“若蝶,去太子府借太医,条件让他提,告诉他我这里等着救命。”
若蝶毫不耽搁跃身而去。
牛城转头望向潘虎,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我要所有关于临香阁的事,给你两个时辰办好,天黑前办不好的话。”
牛城的话只说到这里,但那令人窒息的杀意已让潘虎身躯如被禁锢,从退役后他已经太久没感觉到如此浓郁而又强势的煞气了。
他腰板一挺,双眼圆瞪,仿佛回到昔日大战之前的动员时,高声回道:“办不好潘虎提头来见!”
说完,他猛然转身大步而去。
伯爷今日,似乎要杀人了,可这与他无关,他是伯爷的手下,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至于要不要拼命,似乎听令伯爷去拼命,会蛮有趣的,至少比战场上跟随那些偏将、百夫长们拼命来的值,且痛快。
“把我昨天派过去的五十人调回来,让精盐厂那些护院去给潘虎帮个忙。”牛城冷冷地说完,薛同思来不及跟薛母打招呼,转身就向外跑。
本来这该是窦艳君的事,毕竟那些人是归她来管护卫精盐厂的,可现在事态紧急哪里还分的那么清。
牛城这边吩咐完,起身来到媚娘身旁将她平放在地。
这本是娇艳欲滴花朵般的少女,如今已如风中残烛,气息微弱至极,仿佛随时要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