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同思扶着老娘入了驸马府。
根本没人理会只能摸索着步入行廊。
身后门旁,唯有如烟环抱长刀倚门而立。
整个大院似乎再没人烟般,见不到一个人影。
薛同思满头雾水,只看到荷塘、草木、竹林、果树各种绿意盎然,却是满眼杂乱的行廊找不到一个方向。
薛同思也不好回头去问,唯有摸索着向前走去。
不过片刻,见一样貌姣好,衣着颇讲究的少女走来。
正是牛城派出去的宫女,如今驸马府的丫鬟杏仁。
他刚想开口询问,却见杏仁指了指那蜿蜒而行,敞开着门的正堂说道:“你们先去正堂等一会儿,驸马爷还在忙着做饭要等会才能用餐。”
说罢,少女快步向外走去,只留薛同思满脑子的凌乱。
驸马爷,文昌伯亲自下厨?
这……这也太……!
就自己这一支的府上,哪怕穷困潦倒最惨的时候,自己,包括自己的弟弟们也是从未曾下过厨的。
男尊女卑,君子远厨疱,难道是因为文昌伯在公主面前地位低下所致?
可与伯爷相处时,他可是意气风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卑躬屈膝任人压制的,面对那些兵将时,那些强势的盐商时,甚至都敢跟太子朱标借兵,可以无所忌惮地举起太子大旗用的文昌伯,会被一个三公主压制到这个地步?
薛同思不愿相信,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既定的事实让他内心对牛城这驸马爷的身份处境感觉不值,实在是太过不值了。
凭什么一个公主,就敢让自己认可的堂堂的大明伯爷下厨?这他娘的不公,太不公道了。
好不容易七拐八拐终于进了正堂,自己的老娘却说什么都不肯坐下,只愿站在一侧静静地等待文昌伯的到来,薛同思也只能由着娘亲的性子,就乖乖扶着娘亲的一只手臂,双眼不住地四下打量着。
那墙上的书画分外惹眼,那架子上的摆件也十分讲究,那桌椅……,薛同思心中轻叹,不愧是伯爷的府邸,仅仅这一个正堂内的东西,怕是也值个千金万金了。
最重要的是,这所有的一切布置,比之薛家本家那正堂的奢华可是更上了数个档次不止,哪怕他明知薛家本家那正堂内陈列着许多无价之宝,可整体就是感觉不如眼前这房间内的值钱。
或者说,并不单单是值不值钱的问题,而是布局体现主人家的胸襟,或者说是底蕴,这底蕴来自主人家的深度而绝非简单的值钱二字可以衡量。
母子二人等了许久。
牛城倒是没有过来,可那在行廊中碰到的少女却带着不少提着食盒的人走了进来。
杏仁只是望了眼薛同思便开始了忙碌。
在她吩咐下,那群跟随而来的人纷纷忙碌起来,把一张颇大的桌子摆在了正堂最中央,而后一个个食盒打开,一盘盘精致,香气四溢的菜肴规整地摆放在了上面。
这些人忙完,纷纷跟杏仁行了礼这才转身离去。
而杏仁也再次望向薛同思,善意地提醒道:“驸马府规矩是有的,但却也没有太多规矩,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举止驸马爷大抵是不会在意的。你们也不用站着,坐下等着就好。”
说完,她再度离开。
而薛母只是一言不发,仍端正地立在那里。
薛同思不解娘亲为何如此执着,却也不敢违逆就那么扶住自己娘亲的手臂,站在她身边也是一动不动。
“哇!终于可以开饭喽!”甜糯的呼声传来。
紧接着却是无比熟悉的声音,宠溺地喊道:“慢一点,别摔着。”
少顷。
一身纹绣精美白衫,乌黑发髻插着金灿灿凤簪,面容洁白俊美,娇小玲珑的脸上沾了些面粉的少女跑进了堂中。
她手里还捧着个薄板,上面摆放着一个个模样可爱至极,散发着甜香热气的“馒头”。
见了薛同思二人,她微微一愣送了个甜甜的笑容,转头迈步却是没了方才疯跑的样子,颇为的正式端庄地将那薄板放在了桌上。
后面,牛城捧着大碗,鱼香飘动勾人馋虫,让薛同思一个年岁不小的人都险些流出口水。
“来了,快坐吧。”牛城看到薛同思说了一句,却也忙将手中的大碗放在桌上。
再后面,杏仁、红枣、若蝶也是各自端着薄板或者大碗纷纷走了进来。
却听薛母转头低声问了一句:“可是伯爷来了?”
“嗯,伯爷来了。”薛同思不及给牛城行礼,忙回道。
老妇人闻言,也不管方向对不对,“扑通”一声顺着那香味传来的方向跪倒在地,大声喊道:“老妇薛氏,叩见文昌伯!”
喊声中,薛氏三跪九叩,声声带响,直把牛城给磕懵了。
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礼数,就算给大明天子朱元璋磕头的也没这么重的礼,怕也只有前世那些拜佛的,一个个恭敬至极,一路从山脚、马路上跪拜磕头到那金碧辉煌,奢侈到金絮其外内里泥草的僧佛、菩萨面前,求那成事在人,败事在天的缥缈虚无的赐福罢了。
可那好歹是个信仰,是个念想。眼前这大礼之下拜的可是自己,这算是怎么一回子事?
而且,这方向似乎…偏了好多…呃…为什么会在意这个问题?
倒是薛同思跪的方向正,咚咚咚三个头磕的是真响,虽不是三跪九叩,可这份礼数却也是让牛城忍不住拍了拍脑门,暗叹了声“折寿”!
这才从失神中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搀扶老妇人,“您老可别继续磕头了,这可是折杀晚辈了!”
薛母也不抵抗,反正伯爷方才迟疑这个空儿,三跪九叩这九个响头落地已经结束,虽然额头是疼的但被亲自扶起这心里可是暖的。
“伯爷,您救了我儿薛同思,也救了我薛家二十多口人,这恩情别说是磕几个头就是让老妇人全家为您烧香祈福,每日三次磕头叩拜也是抵不过的。”
“那个……您老先坐,咱吃过饭再聊。”牛城说着话,搀扶着薛母坐在了主位上。
这可吓坏了薛同思,他爬起身想要阻止,却迎来牛城一个冰冷的眼神丢了过来,他忙捂住嘴,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薛母虽然看不见,但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驸马府用餐也是心中胆怯。毕竟这里肯定是有公主,有文昌伯在的,自己这身份哪里有资格跟他们一起用餐。
若是坐在旁处或者站立着之类的那还可以,可听声音自己似乎跟伯爷是同一桌。
可伯爷将自己扶着按坐了下来,她也是不敢反抗,只觉得屁股底下好似针毡,十指苍老却仍彰显曾经大家闺秀身份的纤细手指交织在一起。
她不敢随意开口只能竖起耳朵努力地寻找着声音,期待自己儿子给些提示,至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更为得体,可别让伯爷觉得自家没了教养,坏了儿子的大好前程,惹了公主不高兴。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人敬我,我视人若无物,那你还会追随我吗?安心坐下吃饭,吃完饭还有事情要办。”
牛城说着话用力拍了拍薛同思的肩膀,他知晓薛同思家里的境遇,也了解他们此时的紧张情绪,便只能这样出言缓解。
用薛母的心思来说,文昌伯不缺薛同思这样效力的人,可对于牛城而言,一众盐商,盐铺的主事们,也唯有薛同思的经历最为艰难,能成为薛家在应天府的主事人,他可没自己想象的那般不堪,也没薛母想像的那般可以随时换人。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牛城再度背诵了这一段,方才抬头望向若蝶,“叫如烟吃饭来。”
能教出薛同思这样的人,又如此重礼数,这薛母绝非浅薄之人,这一段古句他是说给薛母也同样是说给薛同思。
这是他用薛同思的缘由也是期待,当然实际上牛城是没那么多所谓的期待,只是恰好想贩盐,恰好了解了一下一众盐商,恰好薛同思这人他觉得很好,于是恰好深入了解了薛同思的家人。
在他了解的事中,这对母子可都是聪明人,就是穷怕了,被压制惯了,做事都太过谨小慎微了。
牛城本就准备请薛同思吃饭,为的就是让他能放得开自己的性子,至于薛母的到来他有些意外,倒也很是佩服这位母亲,家境那般窘迫还能培养出这般优秀的儿子。
待如烟和若蝶进来,这才正式用餐。
只是崇宁略微注意了仪态,若蝶也不多说话,至于薛同思和薛母倒是终于稳稳做好,可仍是拘谨的很,薛母吃饭摸索着细嚼慢咽是半分声音都不出,薛同思更是小心翼翼地帮薛母夹菜,自己则吃的很少。
牛城也懒得再安慰什么,偶尔给薛母和崇宁夹个菜,随口跟薛母聊几句家常,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在牛城这里都是屁话,倒是让薛母的心越发温暖了。
这哪里像什么伯爷,像什么驸马爷,明明就像自己邻居家的少年亦或是亲人家的晚辈做派,没有一点的架子,那温和关切的口吻,让她这顿饭吃的眼泪在眼眶中一直转悠,愣是忍住没掉出来。
暖,从心底到全身,无一处不舒畅,无一处不痛快,这就是人心,这也是人性!
这样的人,薛母只恨自己眼盲无法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