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宋家盐铺。
未到午时,刚刚派去买菜的小厮疯跑着回到了店铺。
他一把抓住柜上掌柜的茶壶,大口大口地喝了几口。
在掌柜不善的脸色下,方才呼吸急促地说道:“掌柜!不好了,不好了……外面,外面很多贩盐的,细盐,就咱们卖的细盐……他们只卖三十文一斤。”
“三十文一斤?你说街上吆喝叫卖的那群人吗?他们的细盐真的只卖三十文一斤?”
作为盐商宋家驻应天府的老掌柜,宋汉林不仅年事高,办事更是沉稳,长期面带微笑。
可此时听了小厮的话,面色也忍不住微微阴沉了几分。
他不确定叫卖的细盐会是什么成色,但既然是细盐定然不是粗盐可比。
薛、宋、李三家把持盐务,自然早将各地售价标明,各地分销盐商除了三家本家的人,其他盐商可不敢轻易改价。
这三十文一斤,竟然还是售卖细盐,而这些人在叫卖时也还喊了三驸马爷这样身份的人,那此时可就有待斟酌了。
他皱眉沉思片刻,走出柜后吩咐道:“看好店铺,老夫出去看看。”
说完,也不待小厮应声,大步向外走去。
“你这细盐哪里来的?”宋汉林寻着一个叫卖声走去,随手抓了一捏那筐上的细盐,瞳孔微缩皱眉问道。
那被问话的老汉也不认识宋汉林,只以为是买盐问价的,转头笑道:“您问咱这细盐,那可是三驸马爷精炼出来的,比盐商们卖的盐可是更细,更干净,而且这价格可比粗盐还便宜了许多。”
“这盐不会是假的吧?”宋汉林用力搓了搓,又抬手对着阳光看了看。
他心中十分诧异。
盐商加工的细盐,是挑选杂质极少的粗盐,用水将粗盐融化,将杂质捞出后,放进锅中煮干,得到的结晶就是细盐。
可即便是如此,细盐中也会有不少的杂质,光亮照射之下那微小颗粒内,总会有黑色或灰色的存在。
但是现在宋汉林手中的细盐,对光照射下根本找不到一丝的黑色,甚至连灰色的部分都极少,几乎纯净的不该是盐。
“老先生,您这不是说笑了吗?”老汉哈哈一笑,掀开筐上盖的布说道:“这可是咱大明三驸马爷下令售卖的,那自然是经过了陛下的应允,陛下一向仁慈,关爱百姓,又怎么可能让我们去售卖假盐呢?”
这话,很朴实,逻辑也很清晰,宋汉林根本无力反驳。
三驸马爷是谁?
那是大明三公主,崇宁公主的驸马。
崇宁公主又是谁?
大明天子朱元璋的三女儿。
而三驸马爷也就是大明天子朱元璋的女婿。
就这样的身份,代表大明皇室下令卖个细盐,谁敢说是假的?
宋汉林是不敢说了。
现在到处都是喊着三驸马爷下令售卖细盐的商贩,那定然不会是假冒三驸马爷的人了,而仔细分析这售卖的数量,似乎也不该是一个小小的驸马爷可以拥有的能量。
这没人一大筐好歹就是二三百斤,挑担、推车的那至少五百斤起步,这么大的数量下,又是在应天府全城铺开,怕是只有大明最顶端的那几位才能办到了。
除了大明天子朱元璋,似乎也只有诸位王公才敢这么干了!
莫不是皇上或是某位王爷准备对盐商们下手?
宋汉林想到这里,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他有些执着地点了点手中的细盐,想要辨别一下这细盐的成色。
可这细盐刚刚入口,他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他痴痴地望着老汉问道。
盐商的细盐大多用海盐烧制。
因为矿盐、井盐杂质太多,也唯独海盐看上去更为纯净。
可烧制出的细盐,大多带着些许腥味。
但是他刚刚品尝的细盐,那腥味几乎微不可品,若不是他见多识广,舌苔品鉴性强,或许都不会感受到这腥味。
“我一个农户怎么知道。”老汉望着宋汉林,心下想着,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到底是来买盐的,还是来问问题的?
他也不知宋汉林的身份,只看他衣冠华贵才多陪他多说了几句,现在看宋汉林似乎根本就不像个买盐的,干脆挑起担子,语气不善地说:“要买就买,不买别瞎耽误工夫。”
说完,他担起担子就走。
宋汉林这时方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麻烦给我来一斤。”
“早说嘛。”
老汉倒也没在多话,接了三十铜板,拿起秤杆子称了一斤细盐,用粗纸包好递给宋汉林,这才起身继续高声叫卖着离开。
接了粗纸包裹的细盐后,宋汉林也不敢多做耽搁。
以现在街上游走叫卖细盐的量来说,已经十分庞大,可这绝对只是冰山一角。
这么好的细盐才卖三十文,这价格压的太狠了,已经威胁到了他宋家的利益,他必须去找其他盐商店铺聊一聊,想个应对之策才行。
一旦这贩卖的细盐持续的时间太长,他们这些盐铺会垮,背后的盐商也必然受到冲击。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可是应天府,是大明天下的中心,皇权的所在。
若大明天子真想以打压价格的方式,对付他们这些盐商的话,他们必须想好退路才行。
宋汉林这样想着,拿着粗纸包回到了店铺。
他并没有急着呼朋唤友到处求援,而是找了张纸,一边思索一边写下一个个名字。
这些名字,大多是盐商派到应天府管事的,剩下的就是应天府本地的盐商店铺。
片刻后,一张纸上二十七个名字写好,宋汉林将店内的人全部叫来,把这纸张交给他们,让他们四散去请人。
他自己则倒了一壶茶,端坐堂中,细细品了起来。
遇事不慌,处事不惊,是他宋汉林能代表宋家稳坐应天府的原因。
此时,他只需要等待。
等待着其他人的到来,共同商议对策。
至于结果如何,能解决的解决,解决不了的急报给族长就好,自有主家出头解决。
可这一次,他不知道为何,竟有些心绪不宁。
他望向那大敞开的店门,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喃喃自语:“难道,那位真的准备对我们盐商动手了吗?”
“不应该呀,盐务每年税收从未少过半分,他怎么会对我们盐商动手呢?”
“难道那位是准备让六部共掌盐务,掌控贩盐路线了吗?”
“这官商之道,可并非同途。若那位真的这么想,那可就真是大错特错了!”
“可我盐商……!”
他略微失神,却不知自己的话已入了锦衣卫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