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章 以功绩贵庙号(大结局)

时值四月,丁未科的会试已经结束,几日后就要举行殿试。

一般而言会试中榜之人基本就算是考上了,只不过一甲、二甲的排名还是要等到殿试之后。

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如果皇帝关心一些,题目也会由他自己来出,当然名次也是他自己来排。

本届殿试的题目也没有多难,皇帝提出了一个王朝兴衰的问题,即大明正在经历又一个巅峰,要如何避免重蹈覆辙,由盛转衰?

这个问题其实古人经常思考,毕竟朝代更迭是常有之事,其中缘由必定引人探究,各种各样的文章不少,只要写出一些自己的看法,中正不偏,那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天子在正德四十二年这个当下提出这样的考题,是因为他从开春以来便一直缠绵病榻,所以于他而言最为关心的事情就是如何将这片锦绣江山传承下去。

而等皇帝拖着病体看完了所有卷宗以后,终于是朱笔定了前三甲:

明正德四十二年丁未科殿试金榜第一甲第1名进士及第李春芳;

明正德四十二年丁未科殿试金榜第一甲第2名进士及第王世贞;

明正德四十二年丁未科殿试金榜第一甲第3名进士及第张居正!

本科金殿名录在历史上当然不是这么排的,王世贞根本没有这么高的名次,但或许是科举改制以后加了科学的内容,而王世贞此人在历史上就是博学之士,所以此时的他不仅精通文史,而且于地理、天文、测量和水利等方面多有造诣。

甚至阅卷官都觉得王世贞当为状元。

但朱厚照还是把他按在了第二,有大才之人容易心高气傲,如此则不利成长,张居正位列第三自然也是这个道理。

放榜之后不久授官,

天子做了一个令所有人很诧异的安排,他没有安排探花郎去翰林苑也没有去地方做一任知县,而是将他‘赐’给了自己最为心爱的皇孙——朱翊镠。

这个孩子出生于正德三十年,从小聪明伶俐,不过他不是小时候就获得皇帝喜爱的,如今的小孩子都有夭折的风险,即便是皇家也不例外,实际上他是正德四十年才被皇帝接到宫中。

所谓隔代亲,天子年老,儿子么个个‘身怀绝技’已经不好玩了,还是这些小娃娃可爱。

到了宫中以后,皇帝手把手教授其文史、科学和射箭等。

在外人看来,再赐老师不过是在本已很多的宠爱之上再加一层。

不仅如此,皇帝对这个孙子也比较自豪,宫里有传出小道消息,

一日,皇帝暗中看着张居正教授皇孙这一幕达半个时辰之久,后来现身就问张居正,“皇孙比朕当年如何?”

张居正答:“皇孙乃皇上血脉,自然如皇上一般雄伟壮奇。”

这个话有人说是谣言,尤其越来越接近那一天,说不准就有人背后操弄,但天子始终没有否认。

正德四十二年也一直笼罩在各种奇怪的风声之中,而随着天子身体越发衰败,紫禁城和京师就越发安静,仿佛世界停止了一般。

四个月后。

八月十七日,京师下了一场暴雨,但天气仅仅凉快了半天就重新恢复了炙烤模式。

在乾清宫寝宫之外夏皇后、敬贵妃、贤贵妃、顺贵妃全都守候着,她们一个个面带戚色,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至于宁妃、昭妃则分别于五年前和半年前崩逝,包括张太后更是在正德三十六年就与世长辞,这些旧人的离去也是皇帝情绪不佳的原因之一。

一方面是有感情,另一方面身旁人逐一离去仿佛也是一种昭示,便是自己的年纪也大了。

至于一众皇子也都奉诏来到此处。

其他如越国公、成国公、英国公等一样在外等候。

越国公周尚文脸色尤其悲痛,他已经六十八岁了,本身年纪也大,但最近都一直茶饭不思,主要是他这一生因正德而起,他这一族因正德而兴,几十年来君臣相得,而日子过得舒适宽心,都因正德信任。所以他是真的舍不得。

皇帝常常对他说,爱卿便是朕的卫青、李靖,而他在外打仗,天子从来都是给他解决后顾之忧,身为武将,有如此君主,夫复何求?

不多时,里面走出一个蓝袍女性官员。

而一众人也拥了上去,“谈太医,皇上身体如何?”

此人正是正德初年皇帝就选用的女医,也是千百年来最为著名的女神医之一。

但她此时却是低下脑袋,无声的摇了摇头。

见状,夏皇后直接泪水就崩了出来,口中呢喃着,“皇上,皇上……”

跟着身后、眼眶彤红的尤址也走了出来,“皇上口谕,请诸位入内。”

得了旨意更不得了,皇长子载垨状似疯魔,人未到声先到,浑身瘫软着像是要爬进去,“爹!爹!”

至于龙床上的皇帝,面色煞白,只脸颊当中带着一丝急促的潮红,喘息之声粗重,简直如累坏的老牛,更加让众人骇然的是他面前的白布竟有梅花状的血迹!

像是不愿人看到这一幕,他命令道:“尤址,将这东西拿走。”

“是。”

老太监是真的伤心,皇帝一直对他不错,如何能不伤心?

接着满屋子的人就是口中念叨着皇上,然后跪了一地,至于夏皇后则是坐在床边紧紧握着皇帝的手不愿松开。

朱厚照与她对视,笑了笑,“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后宫之中有你……咳咳……真的很好。”

“爹,您莫要再说了,龙体要紧,龙体要紧呐!”

这话是载壡说的,他说完之后众人也都跟着相劝。

但朱厚照只是费力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总是要有那么一天的。”

“皇上……”夏皇后一直抹着眼泪,她不想如此,但实在止不住。

“尤址,将遗诏取来。”

听到这两个字,所有人的心头都一下子紧了起来。

其实朱厚照自知身体不好了,他强撑着就是当众宣布,免得给朝政带来不利因素。

至于严嵩、徐阶和夏言等就算表现的再淡然,也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紫檀木的盒子,盒子上还有一个精雕小锁,打开以后,赫然便是圣旨。

“越国公。”

“老臣在!”

“你来宣读。”

“遵旨!”

越国公和皇帝的关系不必多提,他虽然已经从京师卫戍军区的位置上下来,交由成国公顶替,但他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

老将军手指微颤接了过来,这种时刻于他而言也十分神圣。

“皇五子载壡,龙日天表,睿识绝人,天资聪慧,深肖朕躬,人品贵重,勘为人君,着封其为皇太子,嗣承帝位,以继大明丕绪!钦此!”

这段话字很少,但内容太过沉重,压得人踹不过气来。

至于皇长子载垨,他是几乎晕厥当场,即将成为下一个病危病人。

至于一众重臣、勋贵也纷纷脸色大变,皇帝真的没有择长,最后竟然是五殿下!

而载壡自己呢?

他这一瞬间只觉得像是从天空急坠,呼吸都少了一拍,以至于有些呆滞忘了谢恩!

朱厚照理解的,这个事情太大了,愣住实属正常。

接着他手指动了动,摩挲了一下握在手中皇后的手,冲她笑笑后下旨:“载壡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尤址,任何人不得靠近,若有偷听者,即刻杖毙!”

“是!”

床边,夏皇后不管能力如何,总算是个识大体的人,而且这时候她也没忽略载壡的生母敬贵妃,便搀着她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不多时,屋子里就剩父子两个了。

“爹……爹……”

大局已定,载壡想不到什么皇位不皇位了,反正是他的了,他是看到面前这位始终爱他的父亲即将离他而去,所以心中不胜悲伤。

朱厚照长出一口气,积蓄了一点力量。

“好了,以后你就是皇帝,肩上挑着重担,怎么能这样哭哭啼啼?”

载壡是跪着向前挪了几步,他的脸上已经哭得花了,“爹,儿子不要当什么皇帝,儿子就愿意当爹的睿亲王,谈神医没办法,还有西洋医生,爹……”

“载壡……”朱厚照打断了他的说话,“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你收收情绪,现在我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也是我守了一辈子的秘密。它关乎大明江山,关乎亿万汉族同胞的未来。”

载壡惊讶,他几十年来还不知有什么秘密。

“儿子,儿子一定谨记!”

朱厚照视线向上,陷入回忆之中,“载壡,你记清楚,我并非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五百年后,我看当今的人,就像你看宋朝的人。正德一朝之所以取得如此成就,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我能照见未来,知道哪些人是忠臣,哪些人是大才,哪些制度对大明真正有利,哪些制度又埋下了重大的祸根。”

载壡一下子懵了,他怔怔道:“爹,你在说什么?”

朱厚照不解释了,他没有时间解释,“今后,你要注意的是三大挑战,其一从西洋来的敌人,他们是真正未开化的野蛮人,每到一处便是杀戮和抢夺;其二是东北的女真人,原本的历史中,大明的天下就是被女真取而代之,致使神州陆沉三百年。

其三,便是气候,今后的一百年我们这片土地会经历气温骤降,灾害不断,农作物减产而流民遍地。这其中尤以第三点威胁最大,大国之忧,不在外而在内,明真正亡也是亡于流民,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此为至理名言。所以你不可放松,盛世转衰不过须臾之间。切记,切记!

至于文臣武将我已暗中安排,严嵩你若不用,不必杀他,驱之即可,剩余当中,文臣者如张居正、胡宗宪、高拱等,武将者如马芳、戚继光、俞大猷等,这些人都有大才,尤其张居正,他虽个人品德不佳,但其才能冠绝历届首辅,若能用之适当,必能助你甚多。”

他拍了拍载壡的手,“记住了吗?”

载壡茫然点头,“儿臣,记住了。但是爹……”

朱厚照不让他说话,他真的没时间了,“记住了就好,不理解也没关系,日后好好想想吧。还有,你的这些兄弟,若是能留他们一命便尽量留着,老大才能不显,但他毕竟是朕的儿子,血浓于水,朕没有传位于他,心中已经万分愧疚,望你看在爹的面子上,尽量善待他。若是他实在不安分,就封他于海外,自生、自灭吧……

至于你三哥,他素有贤名,但党援大臣、结交外官,几次提醒却殊无悔改之心,令人失望。不过他心中有大明,只要安分,你也不必杀他。倘若不能为你所用,那便如老大一样,封之海外。”

载壡频繁点头,“爹,儿子都记下了,儿子一定善待兄弟,绝不使兄弟内斗,使外人得利。爹您歇一歇……歇一歇……”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皇帝的气息渐轻,

载壡吓了一跳,大声尖叫,“爹!!爹!!爹!!”

朱厚照听得到,但是刚刚用了许多力,实在是不想回答,他好累。

而载壡起身向外,大喊,“来人,来人!”

接着尤址等领着刚刚那一群人又回来了,“皇上!”

之后便是一阵阵的哭喊,

“皇上!太医,快传太医!”

病榻上得帝王胸前停止了起伏,而一缕线香放在他的鼻下,却青烟不散——没有呼吸了。

尤址见状瘫软在地,“皇上,驾崩了!”

“父皇!!”

“皇上!!”

寝宫之内,所有人都哭了出来,比较激烈的都扑到了龙床之上,怎样拉拽却也拖不开。

而这个时候严嵩和越国公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之后他们起身,绕开旁人走到载壡的面前行礼跪下,“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他们如此成国公、英国公、夏言、邢观以及大部分皇子也都有样学样,“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载垨、载垚其实心中有些不愿,不过先帝遗诏在此,而那么多人也都叩拜了新皇,他们也没办法,即便不情愿也只能跪地叩头。

最后是夏皇后,她略略施了一礼,口称,“皇上。”

严嵩接着说:“如今先帝驾崩而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皇上节哀。”

越国公也说:“皇上,您得撑住。”

“我知道,我知道。”载壡咬着牙,起身来说:“父皇已去,为今之计,最为重要的是便是先帝丧礼。严阁老。”

“臣在。”

“你即刻草拟哀诏布告天下,中外举哀,缅怀先帝。”

“臣遵旨!”

“越国公、豫亲王。”

“臣在。”

“自今日起,京师内外各处戒严,你二人分领驻扎于京城内外的京师卫戍军区第一、二和第七、八军,戒严期间,任何人进出城门都要盘查。再有,国丧期间,京师不夜城暂时歇业,内外娱乐悉数停止,以怀先帝英灵!”

两人抱拳喝声,“臣遵旨!”

安排完这个以后,载壡的一口气泄了出去,差点站立未稳,还好裕亲王载壦扶了他一下,“皇上节哀,如今朝堂内外大事可都指着皇上呢,务必保重龙体。”

“多谢二哥,朕明白。我们到正殿去,不要在这里惊扰先帝遗体。”

“是。”

临走前,载壡又含泪回望了一下大行皇帝的遗体,而心中一阵阵抽搐,痛苦的是那么真实。而一下子又想到皇帝最后的话,五百年、张居正……

瞬间他明白过来,难怪皇帝要让张居正做他那个三儿子翊镠的老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的父皇确实已早就安排了。

这之后他搀着自己二哥的手带领所有人走了出去。

看着众人又跪下去,他思索片刻,深呼吸一下,“严阁老,夏阁老、徐阁老。”

“臣在。”

“先帝御宇四十二载,享年五十七岁,已属中高人寿。且先帝修明政治、躬亲爱民,文治武功,赫赫在册,实已超越历朝圣君,千古罕见,堪称盛世之主!朕当遵循祖宗成例,赐以佳号,奉安龙穴。这是最为要紧之事,至于常例恩旨,待举丧之后再议不迟。你们以为如何?”

这是说庙号谥法了。

“皇上所言甚是。”

徐阶还说:“除了先帝庙号谥号,皇上年号也该尽快议定,咸使百官闻之,以安天下之心。”

这种东西一般都会由大臣共拟,一般是要拟出几个,然后供皇帝朱笔批定。

不过载壡是历朝几十年的皇子,又有那么多大学士在此,他不想多费周章,尽快拟定就好,还有其他许多事呢。

这会儿,严嵩又禀告:“皇上,遍观历朝历代,自先帝这般绍继祖业而大兴至此者犹少,即便中兴之君也只有小成,而鲜有大就,可先帝治国四十二载,开疆拓土不下百万,虽曰守成、实则开创。因而臣以为先帝庙号可称‘祖’而非‘宗’,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载壡摇头,“父皇平生从来都是看轻此类虚名,况且帝王庙号自有成例,与其称‘祖’使后人妄议,不如称‘宗’使先帝庙号名垂千古。岂不闻太宗以冠李世民之名为荣,而泰山以受宋真宗封禅为耻?”

这个道理令几个臣子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来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其实庙号在汉末乱过一段时间,比如曹魏家不知道哪里来的货色好几个称‘祖’的。

一直到李世民,人这么牛逼就叫太宗,你后面的人到底好不好意思吧。

至于李世民称太宗,是太宗的荣耀,而宋真宗封禅泰山却是泰山的耻辱,这就是比较辛辣的点评了。

其中也展现出这位新皇帝于许多事务上见解深刻的能力。

至于清朝也一代几个祖……现在还特么没清代的。

可惜太宗也不能用了,朱棣的庙号就是太宗,成祖是他那不孝儿孙嘉靖皇帝改的。朱棣一辈子想的就是我是顺位继承,所以太祖之后得太宗正合他意,结果嘉靖皇帝给他改成‘祖’,那意思,你继承什么,你就是自己打下的江山,别不好意思承认。

载壡又说:“先帝有中兴天下之德,再造神州之功,庙号可得‘中’字。至于谥号……你们以为呢?”

严嵩说:“照临四方曰明;谮诉不行曰明;思虑果远曰明;保民耆艾曰明;任贤致远曰明;总集殊异曰明;独见先识曰明;能扬仄陋曰明;察色见情曰明;容义参美曰明;无幽不察曰明;圣能作则曰明;令闻不已曰明;奉若天道曰明;遏恶扬善曰明;视能致远曰明;内治和理曰明;诚身自知曰明;守静知常曰明;至诚先觉曰明;远虑防微曰明;懿行宣著曰明;智能晰理曰明;昭晰群性曰明。据此,先帝谥号可定为:合天弘道文武睿哲昭德显功仁宽诚孝明皇帝。”

明,也算个美谥了。在此之前的几位皇帝有昭皇帝、章皇帝等都是不错的。

至于十七字谥号也是成例。

载壡对这个没什么其他意见,“那就照此拟旨吧。至于年号,可定‘致和’二字,出自《礼记·中庸》: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有寄寓追求达到天地人和谐共生的最高境界之意。先帝所留乃是远超历代的一个强大国家,朕取此名是想不负先帝所托,继续使大明政治清明、社会安定、百姓富足。”

几位阁老心中都佩服,睿亲王到底是得了皇帝亲授,不仅朝政娴熟,而且很有主见,关键能说得通,同时也表达自己的一些志向。

先帝倒是挑了个好人啊。

致和之意,就是要再升一步以达最高,如此年号,取得也妙,于是都没有其他意见。

至于让皇长子、皇三子代为守灵,再给夏皇后和他的生母敬贵妃安上佳号,载壡也是信手拈来,安排的叫一众老臣都挑不出个毛病来。

而登基大典,这个更没什么花头,礼部自有一套成例,照着做就行了。

这之后,各大臣领旨而去,国丧期间事情不知道有多少,载壡这几天也会异常辛苦,但这是他必须经历的。

而正殿内,所有人都安排完了之后尚有一个十六岁的年轻皇子留着,此人是载壡的同胞亲弟,他起身带着他走出去,说:“老十,父皇驾崩,母后必定悲伤难抑,而我这几日难以兼顾,只能趁着现在得空,我带你一起到母后身边去,这几日你再代我多陪陪母后。”

这孩子望着眼前有些陌生的五哥,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臣弟,遵旨。”

至于皇帝身边其他如太监、宫女自然是随着皇帝的脚步而动,而尤址擦干泪水,又如往日那般呼出悠扬的一声,

“皇上起驾!!”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