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见银山地处本州岛的西南部,并向西面向日本海。
日本的战国时代是诸国林立,当然,这个国的大小大约是个镇的感觉,银山所处的国度也叫石见国。
统治这片土地的是大内氏。
十几年来,大内氏也经历过反抗、挣扎,但从明朝派过来的历任总督都是皇帝精心挑选的,能力从来不差,再加之拥有绝对实力,所以大内氏至今仍然只能憋屈着。
说起来,日本这座金银岛确实富含金银矿,这几年来,除了石见银山以外,又陆续发现生野、院内等大型银矿山,并且同样大多分布在本州中西部山区。
储量更大。
再加上灰吹法的冶炼技术也从大明传来,
于是短短的十年左右时间,便带起了一个港口的兴盛与繁荣——温泉津。
其实‘津’在日语中的意思就是港口的意思,这个原本没多大的地方因为要作为白银的出口港而变得热闹繁华。
而在这个七月,温泉津最大的盛事便是大明舰队的抵达。
五千料宝船的高度超过这个港口内的任何一座建筑,前后长度更有恐怖的一百多米。而且这样的宝船有近七十艘,以至于温泉津这个小港不得不清空所有的商船让出泊位。
英国公张树就在旗舰船只‘徐达号’上。
他俯视下方的码头,陈朝瑞领衔,并与几个重要属官站成一排,而两侧则是列队好的士兵,宝船的庞大也在此时映衬出站在码头上人的渺小。
海风吹动之下,‘明’字军旗飘动飞舞,庄严肃穆。
按照道理来说,总督这个官在朝廷序列里也算是比较大的了,但皇帝下旨征讨日本,帅位归于张树。
所以他来了,陈朝瑞也得听他的。
好在,英国公这个爵位并非无名之辈,他镇得住这些人。
“列队!”
舰队上得命令靠的是旗语,这里一共是六万大军,停船以后,所有人都要出舱在甲板列队,等待按序下船。
张树手中攥着圣旨,领头走下来。
“下官陈朝瑞参见元帅!”
两方人马相遇,一番客套总是少不了,不过相互之间的眼神里都是激动神色。
今日天气也很好,万里无云,海风不冷,明净的天空像是洗过一样,天空之下宽阔的码头上大明士兵如同蚂蚁搬家,一队队的‘窝里’出现了。
“陈部堂多礼。”张树举了举手中的东西,然后努嘴问:“他们是自己人?”
陈朝瑞一听就明白过来,
今天是迎接嘛,他为显重视所以把大内氏的人也叫来了。
这帮人面相上看和大明人没什么区别,但那狗屎一般的发型出卖了他们。
大内氏现任的家主名为大内明川。
这个家族的历史已经被完全改变,能被陈朝瑞带过来的,那是最听话的一个。
“喔。回元帅,他们是听闻天军抵达,为显诚意,所以主动前来相迎的。”
大内明川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这个时候他也反应过来,马上说:“外臣前来恭领大明大皇帝旨意!”
张树则心里爽笑,你知道旨意里写的是什么嘛就领旨。
“陈部堂。”
他又叫了一声。
陈朝瑞明白,官袍一撩就跪了下来,“臣陈朝瑞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告诉陈朝瑞,准备好刀子,和朕的大军一起把闹事的人杀了再说。钦此!”
陈朝瑞这才跪下来,心思还没完全收住,结果这么一下就‘钦此’了,弄得他整个人愣住。
“陈部堂,接旨啊!”
“喔,好。臣陈朝瑞谨遵陛下旨意。”
张树无所谓他的意外,他还是看向大内明川,强调了一遍,“这就是大皇帝的旨意。”
大内氏笑容满面,“外臣遵命!”
站在张树边上、一直没说话的马胜心里骂咧咧的:奶奶的,原来是个没卵子的孬种货。
“大帅,这边请。”陈朝瑞带着张树前往总督府,走两步之后问:“皇上这旨意是个什么意思?怎么这个风格?”
“这与陈部堂无关,陛下这也算是追思祖宗。正常来说圣旨代表的是朝廷的威严,不可轻忽。不过太祖洪武皇帝开天辟地,却不是很遵循这些所谓的规矩。
当年沿海有倭寇之患,太祖皇帝下了一道圣旨,说:告诉百姓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虽然失了些雅致,不过战场之上没有什么雅,反倒是粗狂些更加舒爽!”
陈朝瑞不是正儿八经文官出身,学问有限,所以不知道这些典故,现在一听也不禁哈哈大笑,“吾皇有乃祖之风!”
……
……
次日,
英国公、讨日元帅张树开始升帐议事。
他首先派人打听,“按照皇上旨意,此次讨伐冒犯大明之贼,朝鲜国亦要派兵两万,截止日期是八月十五的月圆之夜,陈部堂,你这里可有朝鲜国舰队靠岸的消息?”
“禀元帅,还未曾听闻。”
“眼下还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若是李氏王朝的军队延宕日期,本帅会依军令行事!”
张树现在还不算什么举世名将,他只是在河套军区待过一段时间,知道会带兵的武功伯是怎么约束部众的。
军令如山,这四个字绝不是开玩笑的。
随军文官顾鼎臣说:“我军远渡重洋,也算是舟车劳顿了,正可趁这段时间稍做歇息。陈部堂,战阵之事不是儿戏。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次我军登陆足有六万精兵,这可是京师卫戍军区的精锐。”
一般来说,一个成年人一天需要消耗2-3斤的主粮,军人因为训练,属于高消耗群体,再加之顾鼎臣所说的精锐的意思,那就是人高马大,吃得多。
所以基本上要取顶格3斤。
6万人就是18万斤,算下来就是一天要1200石的粮食,待着不动20天,光主粮就得消耗两万四千石。
石见国这个地方临海多山、地域狭小,山里面都长银矿了,也没有大面积适合种植的土地。
顾鼎臣知道这些,他自然关心。
不过陈朝瑞却有些不高兴,这帮文人眼高于顶,似乎是瞧不起他的出身,便觉得连这样至关重要的事情他都会马虎。
开什么玩笑?真当自己这日本总督白当的吗?
好在他是笑面虎,会顾着场上的大局。
便笑着说:“顾大人放心,知道朝廷大军要来,我已命人提前购粮屯粮,现在港口内仅稻米便存了15万石,足够大军半年之需。”
张树听后,心中略安,15万石在如今的大明不算什么,但在这里应该还是不错的,属于用心去办了的。
顾鼎臣则继续问:“主粮足够,盐、糖、药等物品呢?”
“顾大人。”张树出来说话圆场,“此次大军出征关系到陛下心中的大局,陈部堂必定早就开始准备了。”
随后他又面向陈朝瑞,“陈部堂,六万大军用船来运,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且如今我明军部众火器应用逐渐推广开来,火器的威力较之刀枪那是天壤之别,只不过要想派上用场,必须得多带子药。这些东西日本没有,只能我们运来,但粮食日本是有的,所以顾大人才如此关心,这一点也是皇上交代过的。”
陈朝瑞依然笑着,“元帅不必多说,下官明白。大海波涛,海浪无情,下官也是走过的,知道运输不易。这些事还请元帅放心,就算一时凑不齐,但日本国总有大名有的。”
那意思到时候抢就行了。
接着他略过这些,提议说:“元帅,莫不如我们议议此次出兵方略吧?”
一旁的副将马胜早就等不及了,说:“是极,是极。现在咱们到了,总归可以放开手脚来干了吧?陈部堂,俺是在京师就听说了,这次动乱是一个叫新川氏的家族挑拨起来的,那是个什么鸟人?他们又有多少人马?”
陈朝瑞笑了笑,“将军莫急。日本这个地方现在乱的很,像是石见国这样自号为国的有大小几十家,其规模大约相当于内陆的一个镇,表面上得‘王’是位于京都的室町幕府,但自从成化三年到十三年的应仁之乱以后,幕府的实力和威望都大为下降。
一直到今日,日本都是战乱不断,反倒是石见国因为有我天军进驻,保证了长时间的安稳,也聚集了相当多的人口。可以这么说,放眼日本本岛,能组织起五千士兵的大名不过五指之数。至于新川氏,那是一帮极端的日本武士,他们不满于幕府和各地大名长期对明政策,所以自发抵抗。”
其实这也是某种必然,老百姓过不下去,随便找个人出来都能聚集起一帮流民。
只是陈朝瑞甚至不太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兴兵十万,
这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因为什么?
张树解释,“极端的日本武士倒不足为奇。但你给朝廷的奏报是说银山矿工中有人参与此次作乱,里应外合之下才损失了九百多人。皇上是防微杜渐,银山的重要性不必多言,哪怕只是一点祸事的苗头,皇上也绝不允许。
再有,朝廷现在和南洋诸国签署了一个共同条约,实际上也是做给那些使臣看。至于这第三个原因么,皇上没说。”
顾鼎臣眼睛一闪,惊奇的问:“还有第三个原因?”
“有,但我确实不知。”
因为是正德皇帝,所以他们不会相信这是糊弄玄虚,基本上是先入为主的就相信了确实有第三个原因,当然,具体是什么,真想不到。
马胜最烦这些,他直接叫嚷说:“大帅,既然新川氏没什么实力,那俺们还等什么朝鲜兵?不如给末将一万锐卒,末将这就踏平了他们!”
“离这里多远?”张树先问陈朝瑞。
“有地图!”他一招手,边上有人把东西捧上来,日本本州岛像是一个弯弯的月牙,石见国地处内弯下方,相当于偏西南的位置,同时沿着海。
至于更广阔的区域内那是细细密密的分出了许多个小框框,这一个框里面就是一个大名,这算好的,不好的情况是那个框框里面到底谁是大名可能现在还在打仗决定。
名字陈朝瑞也不会一一去讲,讲完了也会忘记。
“诸位请看,如今的情势是以石见银山为中心的石见国属于本州岛最为繁华之地,出了石见国向东有武田信贤、山明政清、细川持久等许多个大名,这些人中,有的原本并不是守护大名,而只是下面的守护代,
但当下的日本正处于某种礼崩乐坏的秩序之中,分家篡夺主家、家臣消灭家主、农民驱逐武士的局面“蔚然成风”,他们称之为下克上。
新川氏的代表人物新川成春便是这样的人。
加上武田信贤、山明政清、细川持久这些人都只是寻常之辈,在治国、治军、治人之道上并没有什么才能,根本掌控不了自己领地内的情况。
这便让新川成春这个原来的家臣有了暗中行动的可能,这几年来他在日本民间不断煽动明日对立,把温泉津的繁荣、京都的破败渲染为大明对日本的掠夺,并聚集了一大帮人,这些人自号武士,誓言要保护日本。
至于说他们具体在哪儿,这一点我也派人去寻访过。
新川成春手下的武士并非是某个国家的感觉,而更像是一个教派,他们设有不同的堂口,分布于各国境内。这也使得我们完全剿灭他们更加困难。”
陈朝瑞这番话说得应该是比较明白的了。
顾鼎臣摸了摸下巴,“如此说来这个新川成春并非无能之人,依我看,现下各国大名包括在京都的足利氏对我们都是敢怒不敢言,明面上不能直接反对大明,但暗地里有人组织这样的乱军,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朝瑞点头,这个姓顾的虽然有些自傲,但似乎这份自傲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张树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而且刚刚也说了,幕府将军对日本全国根本没有控制力,所以咱们想要找个说话算数的去处理遍布各国的乱军堂口,都找不到。”
陈朝瑞只能一番无奈的笑,“下官倒也联系过各国大名,但是他们会打上几场败仗来交差,实际上就是不出力。”
“那他们是一伙的啊!”马胜终于反应过来,“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干掉!”
顾鼎臣建议,“元帅,直接兴兵要铲除所有人并不明智,这只会使得所有人联合起来。不若这样,此次我军只以讨伐新川氏为名,和各国接触过程中,则是持‘帮助驱乱’的名义,以此达到分化的效果,下官估计就算这些大名他们心里头都明白,但要和新川氏联合,这是需要胆魄的。”
这样就是有的人敢,有的人不敢。
这不就分化了么?
陈朝瑞眼睛一亮,这家伙是真有料啊!人还是得多读书!
马胜则叫唤,“要是这帮人表面答应,暗中埋伏呢?”
顾鼎臣手掌重重一顿,“这样正好可以直接铲除,扩大石见国的范围!但过程中则要加强防备,行军之时要相互照应。好在这个岛国不大,不似在大明,疆域广阔之后,大军救援路途就要一个月。”
张树想了想,“大的方略应当不错。不过具体地形还要继续摸一摸。这几日多派些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