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递出了七日后再大议的旨意,
内阁三人,张璁、顾人仪、王廷相看了以后都默然不语,各有各的想法。
张璁很多事情其实都明白,
顾人仪是清流出身,时至今日仍然在仕林中有很高的声望。
户部尚书姜雍,少府令范玉昌一向喜欢将‘顾阁老’挂在嘴边。
但顾人仪也不像张璁那样允许其他官员聚集在自己府上,他更加注重行事光明磊落,号称君子无私事,无不可与人言。
这当然也只是号称了,
实际上,臭味相投的几位都会在内阁值房边上的房间里煮茶议事。
今日随着旨意一并被透露出来的还有扬州知府王朝需所上的请罪疏,
这件事情,皇帝还没正式问他们,但过不了几天总会提到的,就是皇帝不提到,朝中也会有正直的御史拿这个事上奏。
但王朝需这个人很敏感,
他是王琼的儿子,王琼又是张璁一系,
如果要他们主动去睬这个人,实际上就是和张璁为敌。
这,就要仔细考虑考虑了。
范玉昌还带来一个消息,他说:“扬州出了事情以后,吏部以‘知府有罪、而为免货币改革推进不力’的由头,已经向皇上推荐了两个新的知县和一个新的知州,名单上可都是他们的人了。”
扬州府属于南直隶地区,府治位于江都县,除此外还有仪真、泰兴两县,另有高邮、泰州、通州三州。
这次货币兑换之事是以县(州)为单位,每个县衙负责具体的兑换事宜。
现在王朝需出这么个要命的事,京里马上就换得力的人给他,其目的不言而喻。
户部尚书姜雍道:“这个时候出这个主意,一方面是做些表面功夫,显得大公无私,与此同时又能够换上自己人,在货币改革中做出一些实绩以挽回圣心。还真是用了心思的。”
王廷相问:“阁老,咱们就这么看着吗?”
“你想如何?”顾人仪一向不摆太大的架子,展现自己一个知礼守礼的老清流的姿态。
“他们能推荐人,咱们就不能推荐?凭什么让他们这么顺利?”
“下官觉得不好。”范玉昌摇摇头,“这个时候他们推荐新的人选,为的是货币改革,皇上想要的也是货币改革啊。”
政治斗争是不假,
但是放人过去捣乱,这就容易触怒龙颜。
“但也不能就这么让王朝需如此轻松的就挽回圣意。”姜雍强调了这么一句,“这个人我是知道的,非是正经科举出身,靠着三司会考弄了个官身,属于不学无术之徒。”
说起来,这其实也是很多人原先不满三司会考的原因所在。
因为它更不公平。
懂得四书五经的老师对普通人家来说还相对好找。
但懂得算学、格物、地理等这种科目的老师要哪里去找?尤其是大山中的偏远地区,这种人才稍微冒头就被朝廷要过去了。
其结果就是导致越是贫困地区的百姓越难接触到这些知识。
简单的说,寒门子弟是不太可能利用三司会考获得官身的,倒不是绝对没有,但概率低啊。相对的说,这就是不少世家、大族的子弟另开一条取得官身的捷径。
事实上,历史上王琼的儿子确实都是恩荫的虚职,并没有出现杨廷和、杨慎这种父子两代都是大才子的盛况。
其实以前科举当中也存在同样的问题,用现代话语表述就是教育资源的不平衡嘛。
所以我们常看到官僚阶层的子弟更容易考上科举,他们本是社会中的少数,凭什么又出这么多进士?
而在三司会考中,这种教育资源的不平衡更加明显。
朱厚照当初明白这一点,但他没什么好的办法,而且当时的情况培养出更多国家需要的人才更为要紧,公平问题在发展不足时自然是要靠后。
好在现在三司会考中的四书五经的重要性提高,算是稍微能抚慰一些人心。
言归正传,
正是因为王朝需的这种出身,
使得像范玉昌、姜雍这一波相对年轻、但是属于正经进士出身的官员有些瞧不上他。
更不要说王朝需的官声和他老爹一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顾人仪衡量了一下得失,说:“这个时候派人过去搅局怕是不妥,就算要派,一是不能明面来派;二么,最好是一些佐贰官,在关键的时候起作用。”
姜雍一听就明白了,但是也有些为难,“这种人在竟是临时要找,怕是也难。”
“那就不要派,”范玉昌摸了摸下巴,“就在当地寻一寻,或许也有突破。”
王廷相点点头,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其实很简单,就是他们觉得扬州的这些官员不够正派,那么他们在干活的过程中不可能完全规范,哪怕现在王朝需已经是九死一生,
但狗改不了吃屎,
这些人当官,不从中捞一点就不会干活。
如果真的能够掌握到这些,那么在关键的时候给他关键一击,岂不是神仙难救?
不仅如此,
顾人仪的办法更加照顾大局,因为真的到那种时候,他们这些人也是为了货币改革,是王朝需及其党羽没有干好,现在是他们将其纠正过来。
这样的话,也就避免触碰皇帝的逆鳞。
当然,如果不存在这种情况,那么也可以继续蛰伏,而不是在这个时候得罪那个张阁老。
议定以后,
顾人仪就开始吩咐了,他看着姜雍说:“咱们这里也有扬州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找个能信得过的人,应当不难。”
姜雍接了下来,“阁老放心,下官家中倒也有争气的子侄,寻几个过得了眼的正派小官,不在话下。”
这就相当于在‘敌人’的正中心安排一双眼睛。
这一次,不管王朝需要怎么弥补,一旦皇帝有那种要处置他的意思表露出来,那么他们要确保马上就能拿出踩住他们痛脚的事实。
姜雍又道:“顾阁老,下官还有话说。”
“讲。”
“是。顾阁老可还记得福亲王在君前状告张秉用一事?”
这也就是去年的事。
“你是说官银走私一案?”
“不错。”姜雍解释了一下,“事后来看,官银走私一案福亲王并没有告错,只不过圣意难测,皇上有其他的考虑。张秉用立朝十年,也算是有本事的,叫他过了那一关。不过自那之后福亲王与张秉用就分外不合。
现在的日本战事开启之前,张秉用便全力支持陛下,这虽说合乎了圣意,但其中也不乏有支持日本总督陈朝瑞的意思。若有一日,真叫他们坐大,那国本之事,亦有不稳之危啊!”
储位空悬,始终是他们这帮人的心头大事,可以说是一日不定,则一日不安。
姜雍的意思也很明显,陈朝瑞是三皇子的舅舅,
皇上那边呢,又迟迟不下决心,
万一真有什么变故,
不仅是福亲王遭殃,他们这些人的仕途也算是走到了尽头了。
而且站队已经站完了,总不能左右横跳,除非出现大的变故,否则他跳到哪边人家会信他?
顾人仪端坐于主位之上,他胡子动了动,“你的意思是,先由福亲王出面。”
“正是。福亲王本身就与张秉用不合,这一点皇上知道,自然也不会多心,张秉用那边也不会对阁老多心。若是不成,不过就是不合加深一些,也不会怎样。若是成了,福亲王威望更高,还是一箭双雕之举。”
众人听他讲到后半句才眼睛一亮。
“好一个一箭双雕!”范玉昌赞道,他立马拱手,“阁老,下官觉得大司徒之言颇有道理,只要稳妥处置,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姜雍又追说:“而且现在二殿下、三殿下都不在京中,正是当有作为之时。”
顾人仪朝王廷相看了看,后者没有明显反对的意思,
毕竟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一箭双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