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一年开春以后,去年提过的军区组建就如火如荼的正式开始了。
这一次的组建以选拔和自愿相结合的方式开展。
军机处已经直接下令,各大军区任何一级不得阻碍军人自愿报名,当然了,这也是有条件的。
主要的条件就是三条:
第一,身家清白,有各种犯罪记录或蹲过大狱的直接否决;
第二,身材魁梧,要求是身高过七尺,无明显身体缺陷。
第三,参加过各类战争,立过功劳的优先考虑。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点很特别,就是原先不是军人,但身有功名的,只要没有蹲过大狱又身体健康的,那都要接收。
这几年下来,军人的地位不断提高,不论是军饷等待遇方面,更重要的是天子对军人的各方面照顾。
与此同时传统的科举路径还是难如登天。
两相比较之下,总会有一部分人一方面想要有所建树,另一方面又实在在文官的路上熬不住。
而现在大明对外用兵不断,多少人出人头地?
因而想着动这方面心思的人自然也是有的。
至少陕西举子娄方勇就是其中之一。
他这个人不喜欢扭扭捏捏的那一套,反倒是豪气干云,他已经二十八岁,从原来的少年天才,到现在的屡次不中,这些年来也是非常不易了。
自从新疆军区开始从西北各地挑选士兵,他就各方打听消息,想着的就是默默离乡,闯出一番名头再衣锦还乡。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这是正德十三年,天子在鼓励海陆军学院的学员们念出的诗句。
现在倒是被他拿来当做墓志铭了。
这日,他骑马出甘肃嘉峪关,准备随同商队一起过哈密,再到吐鲁番,随后一路下到伊犁。
在内地,官道上遍布驿站,但到了新疆境内,这却不叫驿站,而是叫军台。
这是朱厚照模仿清朝而设,清朝的疆域范围远胜大明,但却能管理得当,军台起了巨大的作用。
所谓军台,其实就是传递军事文书的机构。
新疆这个地方,叫‘天险之国,不患其不能守,而患其不能通’。
一句话:声息相通至关重要。
从嘉峪关再往西北,每百里必有一个军台,军台原来直接受新疆总督管辖,但几年时间下来也逐渐具备了内地驿站的职能,过往人员都会在此补充物资或是暂时歇息。
其实就是一片空地上,几个简单的房屋。
靠近路边则摆一个商铺,几张桌子,好让行人们喝口热茶。
娄方勇一坐下来,边上一桌两人就上下打量着他。
这两人,一个背着用布包着的长长棍子形状的东西,他额头上绑了一圈麻绳。
另外一个也好记,便是模样很丑,左右脸颊各有两颗黑痣,让人不敢盯着细看。
大约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是背棍子的人起身过来招呼,
“这位兄台。”
娄方勇略戒备的看着他,“有事?”
“喔。我们兄弟二人,看你像是独行,便心中揣测兄台定是前往伊犁,准备到新疆军区入伍。”
娄方勇没说话。
面前的大汉则继续讲,“我和我这位表兄也是这般打算。我叫方豫,这是我的老表叫徐开,我们两位也是要到伊犁去,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娄方勇看着这两人倒像是普通的青壮,没想到竟能一眼看出他此行的目的。
心中思绪收了收,同时抱拳道:“在下娄方勇,陕西平凉府人。此行,确实是往伊犁去。”
方豫朗声笑道:“那我们是同行了。娄兄莫怪,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初次来新疆,自甘州往西已经走了近一个月了,伊犁又没有可以投靠的人。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这要是盘缠花完,参军之事却没个下文……”
娄方勇听明白了,这表兄弟二人是心中没底。
这也是他们初次相识。
其实在前往西边伊犁的路上,多的是这种情况,毕竟路途遥远,人天生的就有些恐惧,那么就形成了抱团的情况。
经过几日同行的相处,娄方勇逐渐和他们熟悉起来。
并且把自己知道的都介绍给他们。
左右在茫茫草原和戈壁中赶路也是无聊的。
而且娄方勇读过书,对朝廷的政策、背景、目的都更为了解,今天就为这两人讲述了一番,说道:“自今年年初开始,朝廷不仅在新疆,而且在河套、京师等多个地方重新组建卫戍军区,虽说先前朝廷也曾多次整编,但这次与前几次都不太一样。
此次是军区组建是为了聚集真正的战兵,今后的主要职能便是受命征战。
换句话说,各军区以外的卫所很难再有承担战役任务的机会。
方兄、徐兄你们原是卫所军户,这次的选择是很正确的。
除此之外,在士卒军饷上亦有不同,军区士卒每年军饷10两银子,而且吃喝用穿大多不需自己花费,这方面也是大大超过各地卫所军的。”
方豫和他表哥都是大字不识的,平时见闻出不了自己的堡子,
听了这一席话顿觉眼界大开,“这么说来我兄弟二人还真得选上才行,否则再回去卫所里面,那以后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是这个理。”
“那么,会打仗吗?”沉默的壮实汉子徐开问道。
娄方勇重重的点头,“会打。虽说现在朝廷并没有要征讨哈萨克汗国的迹象,但大明国力强盛,势头已起,哈萨克汗国又内乱不断,必定会打。”
“娄大哥有几分把握?”
娄方勇皱眉想了下,“七八分总是有的。”
“为何如此确信?”
“因为人心。”娄方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二人,“你瞧我们这些人,为了什么才去的伊犁?难道是为了一年10两银子的军饷?说句不好听的,到江南随便做个活计,只要辛苦一点一年也能有个十两。
实际上大部分像你我这样的人都是为了能换个地方,一展胸中抱负,我们如此,旁人也是如此,上到总兵同样如此。
现在的大明与二十年前的大明不同,二十年前大明确实重文轻武,可武人也不想一直被文臣压着。恰逢当今圣上雄才伟略,堪为千古一帝,而大明国力蒸蒸日上,这个时候只要有些出息的边军,哪个不想打仗?哪个不想受赏?一将功成万骨枯,千古功业之前,牺牲几个人又算什么?这,便是最大的趋势!
而且我刚刚说了,正德天子乃是一代雄主,麾下将军有此雄心,他又怎会阻拦?”
这一整套的逻辑,娄方勇自己早就想明白了。
但对方豫和徐开这两个‘文盲’来说却是打开了新世界。
“娄大哥,那么这哈萨克汗国如何,强大么?”
娄方勇一拽缰绳哈哈大笑,“只要一看历史便知,凡我中原正统强盛之时,周遭蛮夷之国皆不足为虑,新疆军区有六万士气如虹的精锐之兵,小小的哈萨克汗国算什么?
更不要提,如今的大明君明臣贤,将强兵勇,哪怕是把《万国图志》中的国家都算进来,也没有强过大明的!所以这一点你们放心,咱们都是有幸之人,身处的是鼎盛的年代!”
这样分析下来,自然是形势极好。
但方豫和徐开又陷入了忧虑之中,“娄大哥有举人功名,按照朝廷规定,自然可直入军中。但我们表兄弟却要争取那本就稀缺的自愿名额……”
这一点娄方勇也没办法直接帮助他们,只能从自己知晓的一星半点信息之中帮助他们,“两位兄弟,我在出发时听在衙门里的前辈说过。
此次新军制革新,所选的士兵,首要的是注重勇猛、血气,老弱病残、胆小如鼠之辈一律排除在外。依在下看,两位都是精壮的汉子,况且敢于自愿参军,必然是有所抱负。这一点不必忧虑。
但正如方兄刚才所言,这次机会极好,能看到的人也多。前来参军的个个都身怀绝技。所以二位兄台定要另辟蹊径才行。”
方豫心中关心,不想错过机会,“还请娄大哥教我们,大恩不言谢,以后我们兄弟愿为娄大哥效劳!”
娄方勇的豪气、见识早已经折服了他们两位。
“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娄方勇想着,他也是一人独行,如果能够招揽两人与自己同心,对于以后也大有益处,“方兄弟、徐兄弟,你们可知这次选兵,除了身强体壮,更重要的是脑子,为何朝廷允许举人直接参军?
便是因为懂得历史、懂得朝局、懂得大明与周边的地理民情。按照朝廷的说法,现在陆军、海军学院都强调,士兵要知道自己为何而战。这一点,你们若是能说出一二,想来在选拔时必可脱颖而出。”
方豫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他只苦恼,“可我们……我们对这些确实一无所知啊。”
娄方勇大包大揽,“无妨,你们不知,在下却十分熟悉。自春秋战国、秦汉隋唐,直至如今的大明,千年历史均在我的脑袋中。正好,我们路途遥远,有的是时间,等我与你们讲完,到了伊犁的那天,官军一问,你们不止能说出身为汉人,为汉族而战这样的场面话,而且能说出其中道理、内涵,哪还会有落选的可能?”
“好!”方豫、徐开二人大喜,“那便多谢娄大哥了!”
这样好了,后面的日子娄方勇便开始为他们讲述起这些遥远又很接近的故事,现在认字是来不及了,但故事却说得清楚。
等听了几天,这表兄弟就开始明白当前的世道是多么不易,当今的正德天子又是怎样伟大的帝王……生逢此时,为这样的帝王而战,与当代的英雄人物一同建立功业,这些念头一旦产生就很难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