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一章 分层分区

周尚文受天子一路提拔,俨然成了皇帝最为偏爱的大将之一。

不过朱厚照几乎不让他参与政事,像是先前的货币改革,就没有他的戏码。

虽然他至今还没有明文规定,但军政相互之间的隔离其实还是很明显的。

在文人看来,这是皇帝握权,军队他们插不上手,那自然是皇帝想干什么干什么。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古代那么多聪明人为什么到最后演化出个文人领兵这样的怪胎出来。

道理很简单,

皇帝这个位置,其实就是个独夫,以一人而对天下人,对他来说,确保没人可以动得了他这才是最重要的。

而武人在这方面实在是劣迹斑斑。

文人有孔夫子、有儒家思想先套着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别说反皇帝了,你在乡里头反自家长辈你瞧瞧。

但武人不读书,脾气又火爆,打打杀杀的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没有那么多的思想框框,高兴起来你是君父,委屈受得大了,什么他妈的君父,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起兵干吧!

从这个方面来说,文臣领兵就是好的。

当然了,对外那肯定是不太好了。

总结起来就是,对内加强统治,稳固皇权,那就重文轻武,对外持续扩张,加强输出,那就提高武将地位。

还是那句话,没有一个制度是完美的、是永远正确的。

就像唐朝的府兵制,厉害的时候那简直了,这群变态就是专门为了杀戮存在的,唐军的战斗力根本不用怀疑。

可因为后勤保障是‘自备’,到最后就开始尾大不掉。

所谓的募兵制,一开始那也好啊,因为招募就有挑选,挑出来的那都是好兵苗子,能打。可募兵制下,将领和士兵长期接触,这样演变下去,最后那支部队就只知将领,不知朝廷。

接着到宋朝皇帝这,就把这俩分开。

将、兵平时没啥交情,打仗时候凑一起出征就行了。

后世教科书当然轻松,上嘴皮碰下嘴皮就批评人家说这是‘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导致军队战斗力低下。

这纯粹站着说话不腰疼,人为的就是将不知兵,五代十国时候将倒是知兵,那把皇帝都弄成高危职业了。

正确的制度肯定是契合时代的那个制度。

根据你自己的条件、你要达成的目标建立制度,这就是好的。

到朱厚照所面临的当下,经济货币、殖民意识、思想解放,方方面面大明都要开始膨胀了,那自然就要开始注重对外。

对外,就不能老是战败。

而既然要赢,就得让军人肆意的挥洒才能。

所以他要慢慢转变文人压制武人的这一套逻辑。

当然,并不是说从此以后让武人骑在文人的头上,那还得了,整个成军政府了。

转过来的意思是减少文官对于武将的制约。

至于越国公周尚文听着皇帝所谓的让明军更好一点确实有些不明白,在他看来大明哪里还有什么对手?

“陛下,微臣愚钝,不知陛下能否说得再明白些?”

朱厚照深深看了他一眼,“越国公,朕可以信任你吧?”

周尚文听到这话吓的起身,“陛下何出此言,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好。排兵布阵、统兵带兵这些事,你打了一辈子仗,朕肯定没有你懂。不过哪怕朕是个外行,也明白武器的变化对于战争形态的影响。

譬如,一个卫所之中,有几个骑兵、几个步兵、几个投矛手,这都是有说法的。可现在火铳、火炮来了,明军还保持以五千六百人的卫所为基本作战单元,这合适不合适呢?”

周尚文认真起来了,“陛下所说乃是治军之要,绝非是外行不懂之人所说的话。”

“吹捧之话免了,朕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这个事,你带回去仔细考虑。朕以为,火器一定要继续发展,而部队要围绕发挥火器的最大威力进行重新编练。但是目前的大明火器受到的约束明显,长矛弯刀还是主流,骑兵冲锋仍显威力。

所以在一些地方,譬如宽阔的西北,火器运输受限,那么骑兵、步卒就仍然是最大的倚仗,万一打个败仗,剩下的部队没有火器不会打仗了,那便是笑话。

而趁着这个改革,朕还有几个想法想一并实施,今天你在这里,那便与你讲。你是越国公,是朕这二十年下来战功最为卓著的将军,在军中的威望也最高,不与你说,又与谁说?

只不过这其中的改动涉及到一些很敏感的事情,在正式宣布之前,你要守口如瓶,不可透露半字,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议论。”

周尚文这才明白为什么天子刚刚问了一句能不能信他。

他马上郑重表态,“臣虽然是个粗俗武人,但臣不密则失身的道理还是明白的。陛下今日之言,入得我耳,不出我口,臣敢以臣的项上人头担保。”

“你也不必讲得那么严重,朕不想当宋高宗,杀了自己最能打的将军。”

周尚文心情稍宽,

他有时觉得天子更像是当过兵的,每每讲话都能戳到他的心中。

“朕主要的想法呢,有这么几个,首先,军户最好能够取消。理由有三,第一,京师诸多高院你是看到的,李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但这个世上人和人的才是不一样的,便如你,你的父亲打仗便不如你。可军户制度下,老子是兵,儿子也是兵,这实在是太粗糙了。

第二,因为吏治不振,贪墨盛行,导致长期以来我明军中军户出生的普通士卒生活困顿,唐人杨炯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可我大明军户呢?怕更多是为人所瞧不起!而我大明的读书人,是宁为一书生,不做百夫长!平日里瞧不上,等到了战场上却叫人家拼命,凭什么?

第三,军户制度之下,兵员世袭而来,既僵化又冗余,还充斥着老弱残兵,越国公不觉得,我大明的军队太过臃肿了吗?”

因为人家是军户,生下来就是当兵的,而且是朝廷规定当兵的,当兵的就得领饷,这就导致明朝的军队规模非常庞大。

现在北方的边军、京师的京营和内地的卫所合计兵员规模超过两百万。

可这两百万,真有那样的战斗力吗?

现在明军实际的情况,就是烂菜地里挑几颗好菜先养着。

“除了军户制度,朕还有一个想法,便是要军务和政务独立开来,民事官员就署理民事,军事官员则一心训练备战,两者混淆,有时候就连朕都会觉得混乱。军务独立以后,简化指挥体系和层级。如此一来,可以建立一支真正的精锐明军,如臂挥使,来去自如,到那个时候才叫横行天下,无可匹敌!”

周尚文听得颇为震撼。

因为明军确实已经没有对手,所以他一向不会去考虑这些问题。

皇帝今天像倒豆子一样说给他听,他如何能不震惊呢?

稍微回神之后,他马上向天子行礼,“臣周尚文,向陛下告罪!臣领兵数十年,及至近年来,自恃每战多胜,不自觉中便有些飘飘然,竟从未没有意识到有如此严重的问题,以至于陛下如此忧虑,请陛下降罪!”

“今天不提功过,说事情便说事情,讲那么多干什么?越国公,其实你自己也应该发现了,为什么你领得七千人总是战无不胜?

因为他们有魂,他们觉得跟着你接连胜利,脸上有光,朕呢也时常给他们奖赏,人人都羡慕五军营,五军营的士兵本身便以自己的身份为荣。一支军队有这样的军魂之时,便是不可战胜的。”

“陛下所言极是。”周尚文自忖,“不过,陛下所说的这两件事,军政分开相对还是容易。但取消军户,则要三思而后行。我大明百姓,人人都已习惯了这套做法,骤然取消,不知影响如何。

不仅如此,军户制度一旦取消。匠户是不是也要取消,从今往后兵员又从何处来?”

朱厚照点头,“你说的是,朕是这样考虑的。兵员来源短期不必担心,实际上,朕还打算着裁减兵力……唔,也不能说是裁减吧,而是要分层分区。”

“分层?”

“大概为三层。首先,是内地的各个小卫所,将一些年纪大、战力弱的兵员放在这里,他们的主要职责不是作战,而是维持地方安稳,平时抓抓小蟊贼,顶了天了,就是去剿匪。平时需要屯田。

这第二层的呢,要放一些有军事素养,打过仗的,但是呢不算锐卒,这些人要放在省城、重要的关隘以及部分防守强度不高的边镇。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有战事,平时则需要屯田。

最后,便是实际上对外作战的部队。他们的所在区域就是西北、长城以及海外的一些控制区域,包括海军。平时不需要屯田,是真正的军人。朕会给他们更好的待遇,让他们受人敬仰。

不同的职能、便对应设立不同的部队,军饷、粮草、武器、升迁等各种资源自然也是有所偏向的。与此同时,设立军区和军团的概念,大明疆域实在广阔,所以要分化出不同的军区,每个军区内组建军团,军团直接听命于朝廷。”

周尚文是老军人,完全听得明白这么改的好处,但他很正经的冲皇帝拱了拱手,“陛下说军政分离,又说军团直接听命于朝廷,那平日里,这些军团的动向如何掌握?”

朱厚照抿着嘴唇,他知道这是啥意思,无人监视的地方武装部队,很容易就会出事。一般而言,可以通过人事调动来规避这一点,就是不让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

但人的主观因素是最不能相信的,比如说,皇帝一旦信错了人怎么办?

这就是这种改动带来的弊端,其实这个改革之下,军队战斗力的增长会在短时间内就见效,这是一定的,

尤其最后一种纯粹的野战部队。

他们本来就是挑出来的精锐,不事生产,专门训练,半年之后拉出一支五万人的部队出来,从新疆往西转悠一圈,哪个能敌?

可枝干一旦强化了,就容易威胁中央,

这一条几百年来都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