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德二十年,勋贵集团经过朱厚照多番加封以后,已经一改正统以来的颓势,出现了多位在朝堂上很有存在感的勋贵。
包括越国公周尚文、平海侯梅可甲、靖海伯伍文定、新建伯王守仁,以及正德十三年在青海作战有功的武功伯马荣。
除此之外,还有成国公朱凤,威宁伯王烜、南宁伯毛语文以及不怎么出现在寻常人视野里的郑国公常飞。
弘治五年,天子下诏:太庙配享诸功臣,其赠王者,皆佐皇祖平定天下,有大功。而子孙或不沾寸禄,沦于氓隶。朕不忍,所司可求其世嫡,量授一官,奉先祀。
常飞乃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后人,弘治年间他袭封锦衣卫指挥使衔,这是个没有实职的虚衔。
朱厚照因为动过不少勋贵,所以在这一点上承袭了自己父亲的政策,后来召常飞为亲信,命其领腾骧左卫。
这是个政治动作,算是展现皇帝对于开国功臣的后人的照顾。
当然了,常飞并没有乃祖的威风勇猛,好在曾经落难民间,让他少了那些纨绔的不良嗜好,而且弘治、正德两代帝王对他有大恩,因而论起忠心,那是不让于任何人的。
这些年来,国家虽多有战事,但朱厚照并不会召他出征,而只要他留守京师,掌都督府事。
尤其老成国公朱辅去世,现在的成国公朱凤又驻守于外,他这个郑国公自然承接而上,把都督府的那些个行政事项都领了下来。
旁人也都知道,人家官运亨通,那是祖上显灵。
有开平王后人这个身份,哪怕军中勋贵子弟众多,但也要让他三份。
因为这些人自恃的也就是身份、说白了就是拼祖宗。
可要是比祖宗,有几个比得过常飞?
勋贵整体崛起以后,就不可避免的要和兵部争权,这个趋势这几年逐步在加强,但历史从来不会完全重复,究竟变成什么模样,至今也没形成一个固定的格局。
整体上来看,京中主要是两个主要力量,一个自然就是直属皇帝的二十六卫。
另一个是在原先京营的基础上重新编练,又恢复的永乐三大营,即神机营、三千营和五军营。
这三个名字,有其历史渊源,不用想也知道那还是要听皇帝命令。
而之所以要恢复,主要也是觉得合适。
第一是火器的发展,火铳、火炮这已经广泛存在于明军的精锐卫所。神机营,当然有存在的理由。
三千营也是一样,永乐时,这个部队主要是投降的蒙古人。
到朱厚照这里,其概念被扩充的更广,因为除了蒙古人,大明治下的各个土司也要接受中央的命令每年送来役兵。
所以三千营也有存在的理由。
五军营,则稍微有些变化。
地位呢,不能说是下降,但总归有些特别。
永乐时,五军营是各地抽调的精锐组成的骑兵和步兵的混合体。
但朱厚照直领的二十六卫,每一个甲级卫,都是一个小型的五军营。
这样的话,其实就有些重叠了,所以朱厚照便将五军营塑造成了一支‘实验部队’。
这件事,是因为有陆军学院这样的军事理论机构才得以完成,理论研究开始成体系之后,就不能只放在纸面上。
华夏民族历史有千余年,在这千余年的冷兵器时代中,诞生过魏武卒、大秦铁军、府兵制下的无敌唐军以及横扫亚欧大陆蒙古铁骑等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部队。
陆军学院就有这样一个领域,专门研究这些部队的历史,并总结其规律。
据此挑选锐族,编练成军,其规模总共就是七千人。
比一般卫所要多一些。
这也是故意的。
因为五军营并不怎么被派出去打仗,它的主要任务,是充当其他卫所的训练对手,并在这几年逐步成为演武时其他军人眼中的恶魔。
更加恶魔的是朱厚照,他已经喜欢上了用这支七千人的部队去蹂躏上直亲卫和从边镇调来的卫所。
且不仅仅是兵员素质上佳、建军更成体系。
朱厚照还给这只五军营配备了周尚文这样足智多谋、勇猛无畏的主将。
这样每年的演武才有几分看头。
再有,为了不使一方总赢而造成无聊。正德十六年,朱厚照就已经放出话去,不管哪个卫所,只要在演武中战胜五军营。
卫所指挥使直接赐爵位,官位涨三级,指挥使之下,副指挥使、千户俱升两级,百户一下军官各升一级,普通士兵更有选择性,白银一百两、直入陆军学院或者升一级官,随便选。
这样的奖赏不可谓不厚,其实五千六百人就算都选银子,每人一百两也就是五十六万两。
对于现在财大气粗的朱厚照来说,如果能花这个钱得到一个堪比周尚文的猛将,那就铁定值了。
更别提这么一群精锐士卒了。
京中上直亲卫再加三大营,其总规模大约在20万人。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正德年间的军队战力明显优于正统之后的几朝。
不过朱厚照并不满足于此,这个事情上,从来都是不能满足的,满足的那一刻就是堕落腐化的开始。
长期以来,他一直也在思考更好的军事体制。
现在的这种情况,上直亲卫、三大营、再加上边防军,以及内地卫所,还有新诞生的海军,相互之间还是有些混乱。
兵部和都督府之间也不能有效协同。
反而演变成了相互的斗争,
海军夹在兵部和都督府之间也很是尴尬。
再有,京营一直有巨大的资源投入,但更为繁重的作战任务都是边军承担,朱厚照不知道底层士兵怎么想这种不公平的现象。
其实,理论上来说,边军和京营都是朝廷的部队,都应该听从朝廷调遣,但将两个部队相互换防的皇帝很少。
还有一个更加根子上的问题,
军户。
朱元璋把天下设计成了一个巨大的机器,户籍制度之下,军户、民户、匠户,各有职责。老朱家就负责当皇帝,这样都不动,那就是千秋万代了。
这当然是很不合理的东西。
军队中的很多人都是因为父亲是军人,所以他就是军人,军户的生活条件又不好,俨然成了社会中的中下层。
那句话怎么说的?
好男不当兵!
军人没有荣誉感。
这样的军队,军饷充足、纪律严明,当然作战能力也会强,但始终是有一个上限的。
“陛下,越国公求见。”
皇帝本来一边射着箭,一边在考虑这个问题,听到尤址的声音以后,思绪回归,并点头说:“让他过来吧。”
他估计周尚文这个时候来,也是为了今年演武的事情。
不久后,便听见沉闷有力的脚步声。
“臣,周尚文叩见陛下。”
“越国公平身。”
“谢陛下!”
朱厚照冲着他招招手,“越国公来得正好,来,指点指点朕的箭术。”
“不敢。陛下练习射箭已有二十余年之功,其中精要俱在心中,臣哪里能指点?”周尚文如今是一脸的络腮胡子,五十岁的他虽有些上了年纪,但中气仍足,起色也好,至今仍然没放下一身的拳脚功夫。
“陛下,微臣此番求见,乃是为正德二十年热河行宫演武一事。遵照陛下旨意,五军营已全部调遣到位,关于演武的形式仍然参照往年,请陛下御览。”
不错,就连规矩都是周尚文定的。
这样一来,能胜过他的人,要么是运气极好,要么就得是天纵之才。
朱厚照封他的指挥使一个伯爵,也不过分,因为这种人除非半路死了,否则以后也能立下大功。
“演武的事有你操心,朕没什么可忧虑的。”朱厚照虽然接过他的奏本,但却不急着打开,他招了招手,“来,陪朕坐着聊会儿。”
朱厚照首先问他一个问题,“越国公,朕治国也二十年了,可能是人的心理作用,每到整数年,都得回望过去、再展望未来。朕也不谦虚,这二十年,朕作为皇帝还是有些成绩了。”
周尚文拍马屁道:“哪里是有些成绩,陛下经略西域、开拓海洋,败蒙古、收台湾,国库岁入连连翻番……”
“好了好了,这些话你让文官们去说。朕是要问你一个问题。”
“请陛下示下。”
“你觉得明军还有什么可以改进之处?”
周尚文奇怪,“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我大明虎军放眼四方殊无敌手,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对手,的确是没有了,但现在也不是马放南山的时候,人家说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治军难道不是?等到各路兵马战力孱弱再来考虑今天这个问题,怕是积重难返,不知从何处下手了。但你也放心,倒不是朕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朕在想能不能更好一点。”
军队建设,这就是朱厚照所关心的另外一个大的方面。
二十年积攒国力,现在的大明就像一座憋了很多年的活火山,但火焰究竟喷发得多么剧烈,最直接的影响因素还是他手中的这支明军。